《山高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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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高水长-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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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很激动、很悲凉。沉静了一下,他转而又换了语气说:“呵,她看我现在解放了就撒手不管了?我是要找她算账的 。”

  张文光退休后又被反聘。说是退休,其实是办的离休手续,因为在解放前就参加了革命工作,按老干部的办法办理。张胜利和吴雪梅也结了婚。两个孩子的婚礼给他留下了不同的深刻印象。主要是人的状况不同,地位不同,所以心情也就不同,感觉也就不同,表现出来的精神面貌自然也就不同。这次儿子结婚,他是风风光光地坐在了他应该坐的位置上,而且还讲了话。他还特意把两个外孙子拉到身边,让录像的人收进了镜头。有人说:“要是山田秀子也在就更好了。”也有人说:“还是应该给张工再介绍一个,老这么单身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呀。”

  1985年初,从局里开会回来的杨义向全体职工传达局工作会议精神,其中谈到了和外商合资开发金矿的问题。他说:“局里已经决定在我们队进行试点,只是哪一个国家还没有选定。这是一个新课题,我们要求大家多提建议,同时做好各个方面的准备,包括家属院的环境卫生。”于是大家开始了各式各样的猜测:“是和新加坡吧?”

  “不可能,新加坡多小呵,是澳大利亚还差不多。”

  “唉,合资是什么?”又有人提出了问题。

  “瞎问什么?合资都不懂?”

  “你懂?我看你也不懂!我看还得问人家张工去。”几个小伙子在争执着。

  “合资”这个新名词成了地质队的议论中心,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让大家体会到了什么是改革开放。自从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全国到处都是新气象,地质队也不例外,人们都在为国家走上正确的道路欢欣鼓舞,人们都在意气风发地发挥着自己的力量。无论是单位还是个人,都在为能够达到的理想目标而尽力地努力奋斗着。

  又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油菜花,近处是迎风招展的红旗,地质队展现出多年未曾出现过的热闹景象。张灯结彩,喇叭高鸣,宣传展板布置得五颜六色、图文并茂。人们进进出出忙来忙去,有抬桌子搬椅子的,有端盘子洗茶杯的,有帮着洗菜切肉的,因为外商今天要到队上来实地考察。这对于地质队来说,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所以,今天是全队上下总动员。凡是在职的,几乎人人都分配了任务。其实今天是星期天,除了有事情干的,不少家属和退休的人都出去买东西,或者到河边去钓鱼。张文光早几年就不再被反聘了,今天他领着两个孩子在河边玩耍。小的是孙子,大的是外孙子。他问外孙子:“你哥上哪儿玩儿去了?”外孙子回答说:“我妈领着我哥上坟去了。”听孩子这么一说,他有些后悔,觉得不该问。不过他又觉得有一种莫大的安慰感,他觉得他的闺女是好样的,难为她把这些事情都记着,他现在屋子里挂着的那张加有秀子抱着百天的富国的全家福照片,就是秀如在三年前专门让照相馆加工制作的。

  从局里来的小车队驶进了地质队的院子。现在不像从前了,秦岭下面打通了隧道,高速公路拉近了漫长的距离,道路也宽阔平整,早晨起个早,从局里出发,不到中午就能到达队部。局领导和外商都先后下了车。杨义他们迎了上去。大家相互握手、问候,然后是按照预先安排好的程序进行欢迎仪式,由各方面的代表人物轮流讲了话,再然后就是参观、交谈,最后是进行宴请。为了提高宴会的档次和水平,队里专门从县迎宾馆请来了一级厨师,在会议室里摆了三桌丰盛的美酒佳肴,准备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宾。在这以前,有一辆车的客人说是有些劳累,没下车就先行到县迎宾馆就餐、休息了。

  席间,外商的一个代表和局长私下交谈了几句,局长先是点头,后来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惊讶。他要杨义马上派人去请张文光总工,杨义派去了一个小伙子。该代表又向外商的领队汇报,领队也大吃一惊,但随之是兴奋。这个领队有些按捺不住,他干脆用很不流利的中文直接问局长;“他—在—这里—吗?”局长说:“在,在。已经去请了。”局长觉得这事情来得太突然,怎么事先就没了解好呢?看来人家不但有准备,而且还预先定好了谈判对像。他觉得对方是在搞突然袭击,这是不诚心、不礼貌的额外要求,在他的大脑里已经产生了这次谈判可能要被动的概念。但是,他仍然满腔热情地招呼着对方的每一个人,向他们敬酒。可是,他并不知道派去的人根本就找不到张文光。那个小伙子先到了张文光的家,没有;又在家属院里打听,没有;又返回来在办公室里见人就问,结果是谁也不知道。最后他跑去问传达室,传达室里的人说:“可能到河边了吧?看见他领着两个孩子往那边去了。”他们用手向河边那个方向指着。还真是说对了。此时的张文光正领着他的两个隔辈人在河边上吟诗作乐呢:“黄花香飘千里外,绿浪响处一人家;借问农伯走何往?肩挑春风撒天涯。”张文光一边说着,一边还比划着手势,好像是在给孩子们讲课一般。那个已经为到处寻找他跑得满身大汗的小伙子在不知跑了多少冤枉路之后终于发现了他,于是远远地就高声喊叫起来:“张总!杨队长叫你快回去,外商点名要和你谈判!”张文光有些不信,他回答道:“不可能呀!”小伙子急了:“怎么不可能?您看我跑的这一身汗!我都找您半天了!赶快回去吧!”

  于是张总回来了。但他先被两个人安排去理发、换衣服。这是局长后来又专门下达的指示。张总还真没有一件体面的衣服。办公室主任又去问杨义:“怎么办?他连身体面的新衣服都没有!”杨义说:“领到我家去,让我妈想办法。”外商领队让他的代表问为什么还没到?办公室主任推说刚刚出差回来,正在路上呢。就在宴会已近尾声的时候,张文光终于出现了。他头发理得整整齐齐,还有一点儿油光,身上穿了杨义的那身笔挺的黑色西服,就像个新郎官一样站在了众人面前。办公室主任何崇礼向外商进行了介绍,但还没等张文光伸出手和他们相握,外商领队立刻起立向他鞠躬,其他的外商代表也起立鞠躬。局长等人虽然迷惑不解,但觉得日本人就是这样,于是起立作陪。外商领队说有学问要请教,要求张先生到宾馆下榻。大家不约而同地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局长说:“杨义,你派个人陪同去给安排一下吧。”杨义说:“好,就让何主任去吧。”然后局长又小声地对张文光说:“看来你得参加这次谈判了,我马上向局党委汇报。另外,他们要是问你什么,你尽管回答,不要被他们这种小动作吓住。方便的话,也尽量了解一下他们的情况。”这是局长的特别关照,意思是兵来将挡,我这里也不是吃素的。

  几辆小轿车鱼贯地开进了县迎宾馆。除张文光、何崇礼两个人要进行登记外,其余的人都有预约房间。张文光刚刚在床上躺下,就听到有人在敲他们房间的门。何主任立刻去开门,走进来的是外商领队,他恭恭敬敬地又一次向张文光鞠躬,并且叫了一声:“爸爸。”张文光如入梦中,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发怔的他似乎还想再仔细地辨别一下是自己听错了吗?就在这一瞬间,他又听到了一声“爸爸!” 张文光开始认真地打量眼前的这位外商领队了,难道他就是他的小富国?他有些不敢认。对方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又说:“我—是—富国!”

  “你真的是富国?我没有听错?”张文光说。

  “是,我—是—富国。”他又重复了一遍。

  “儿—呵!想死我了!我还能见着你?”张文光太激动了,他双手摇着对方的肩膀。他已经语无伦次了。这位外商领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们进入了相视的沉默。

  “喂!外商领队叫张总爸爸!他是张总的儿子!”刚刚从惊讶之中走出来的何主任几乎是惊叫着向杨义打电话。他是专门来到服务台打电话的,他也是颠三倒四地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说了外商领队是张总的儿子。

  “我看你安排好了就回来吧。”杨义在电话那边说。

  “是,我马上就回去。”说完,他放下了电话,又回到了房间。他对张文光说:“张总,我就回去了。你们爷儿俩好好地聊聊吧。恭喜呀!恭喜呀!”张文光现在哪有心思和他说话,只是“呵,呵。”地做了平淡的回答。

  “富国,你妈现在好吗?”

  “好,好!”

  “那就好。”张文光说。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以后有机会领你妈来呵。”他这话说得并不轻松,是渺茫的幻想?是能够实现的希望?孩子不会骗他吧?他不敢再多想。

  “这多年,你们是怎么过来的?你妈她一定受了不少罪吧?”张文光问富国。

  “听—妈妈—讲过,她—给人家—洗了—好几年—衣服。尤其—在—冬天,手—都—冻坏了,还得—坚持—洗下去。不过,现在—好了!”

  “是呵,现在好了。现在好了。”张文光很感慨,似乎是在回答,但又像是自言自语。

  “爸爸,您—不要—激动,我—领您—去—见—我妈。”

  “她!来了?!”张文光刚平静下来的心再次激烈地跳动着。

  “你们—见面—要—冷静,好—吗?”

  “好,我一定冷静。”张文光虽然嘴里是这么说,可现在的他是激动加冲动,他只感觉血管里的血液在奔流,浑身上下好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拿捏着,他想自我下意识地冷静下来,但是他做不到,他就好像是喝多了酒的人,半醒半醉的,他不敢相信这天大的喜讯,但他又强烈地愿意相信。他当然要兴奋,因为这是他多年的愿望,也是他承受多年的煎熬想要换来的结果;他感觉很幸福,因为他历经千辛万苦之后终于能够如愿以偿地见到自己的亲人并且能阖家团聚,这原本是他理想中的一个美丽的梦。 这个梦现在就要变成现实了吗?他已经把挂在家里墙上的那张 “全家福”照片和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有机地联系在一起。富国?秀子?他努力抑制着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

  在富国的带领下,张文光来到了秀子的房间。他和秀子四目相视,居然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从何说起?无声地亲切地审视着对方恐怕就是此刻要表达的最好的语言。他们经历的已经太多太多。多少年的祝福就是盼望着今天的相见,多少年的梦想也是向往着今天的相见,多少年的呼唤更是期待着今天的相见。这是离别32年的重逢,是历经苦难之后的喜悦,是饱尝艰辛之后的幸福,像狂风暴雨之后晴空中出现了高悬的彩虹一样美丽,更像迷失在茫茫沧海之中的航船突然发现了灯塔一样重获希望,他们终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无声的眼泪从四只看惯了人间沧桑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你。”张文光拉着秀子的手说,然后他问道:“你还好吗?”

  “我这不是还好吗?你看。”秀子反问般地说。

  “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吃了不少苦吧?”张文光接着问,他还在拉着她的手看。

  “咳,不就这么过来了?”秀子摇摇头,她擦了一下眼泪,又接着说:“你不也是?你带着两个孩子,更不容易!我是能够想象得出来的。”

  “是呵,都不容易!”张文光停顿了一下,他看着富国说:“富国这孩子可真好,是你教育的好呵。”

  “呵,这孩子从小就听话。那年回国后,我就给他改了名字,叫山田正芳。这次就是他鼓动我来的。他说就算是旅游,我就来了。”秀子的面孔有了些许的轻松,她接着说:“我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来的,没想到还真就见到你了。秀如和胜利一定都挺好的吧?结婚了吗?”

  “都挺好,都挺好。结婚了,结婚了。”张文光急忙回答。

  “不说这些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说。”秀子想改换一下这种气氛,她觉得这么说话有些紧张,话题也太沉重。

  “是呵!不提过去了。”张文光突然又有所悟地说:“我现在打个电话,让他们赶快过来看你,他们可想念你了。秀如还专门做了一张特殊的全家福照片呢,你和富国都在上面!”

  “那你就打个电话吧,让富国去接他们,全都接来!”秀子面带喜色地说。张文光很快就拨通了电话,秀子听到他对着话筒说,找杨队长,然后又叫杨义。她听到说是胜利他妈回来了,让他们都到县迎宾馆来,还说让他和他妈也来。等张文光挂上了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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