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成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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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成长记-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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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暖气不足,寒冷无孔不入、不绝如缕。一个多月绵绵不绝的感冒低烧,却不敢用药,多年的头痛病和美尼尔症频频发作。
  紫禁城住在宿舍,我与陌生人合租着学校的小平房,只能吃食堂。大学的食堂永远弥漫着一股清水煮烂白菜的味道,我距离食堂十米就能闻到这味儿,一闻到就什么都吃不下。却又馋各种各样希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家乡的剁辣椒、猪血丸子、萝卜干腊肉、豆瓣酱和坛子豆豉油茄等,想而不能得,如毒瘾发作般坐立不安、百爪挠心。
  这一切还在其次,最可怕的是健忘和思维迟钝。我会忘记约定的采访,或者采访中会走神。我的提问变得零散纷乱,毫无逻辑和系统可言,在恍惚茫然中,我会忘了提问或听不懂别人的回答。以前倚马可待的写稿如今成了张飞绣花般极艰巨的一件事,我没法集中注意力,也不能自如的调动词汇、组织表达,要么言之无物、要么词不达意。我体内似乎有一个无底的黑洞,把我的种种思想、情绪和感受统统吸进去,直到把我抽空成一具空壳。如果不是特别的刺激,我便整天麻木呆滞、神情恍惚。一切都不再属于我,我丧失了自己一向引以为自豪的意志力,而被一种外在的强大力量所掌控。
  那时我感觉到深深的恐惧和绝望,作为生物体的人原来如此有限和不自由。寒冬冷、暑日热、春季发困、秋天颓废,吃喝拉撒、衣食住行,还有疾病和死亡,谁也无力超越生理层面的存在。这一点本身就够让人灰心了,而作为女人,又额外再多几层物质性局限,比如经期,比如怀孕。那时的我还没有余心余力、也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虑及以后的生产和哺育,单是目前的“病症”就够我疲于应付、狼狈不堪了,尤其是想象自己有朝一日的啤酒桶形象,臃肿、丑陋、恐怖,简直就像噩梦。
  真正的度日如年。我害怕,我想家,想妈妈。我不要当什么该死的妈妈,事实上,我这时最需要的人就是妈妈。同样毫无思想准备和知识准备的准父亲也跟我一样焦头烂额、七窍冒烟,终日徒劳的紧张和担忧,并忍受我乖张的性情和随时可能爆发的情绪火山。
  终于有一天,我和紫禁城一致决定:休长假回家调养。
  这意味着我的整个看似周密、无懈可击的人生规划被迫面临调整。仿佛因为“它”的存在,我作为我已不再重要,甚至不再有意义,我只是另一个生命的载体,“它”要生长,我只是泥土,我的存在是为了一个非我的“它”。我就这样被驱逐出了原来的生活轨道和生存环境,我不得不离开自己的世界,单独和“它”在一起,为了“它”的生存而放弃我的发展。不难想象我当时的无奈和无助。离开北京时我的体重不到九十斤,而心情则阴暗得一如逐臣贬官。
  我向单位请的是病假。“怀孕”两个字,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悔(1)
全职妈妈能够领薪水吗?她只是在为丈夫一个人抚养孩子,所以丈夫要负责全家的开支?或者,她其实是在培养一个合格的公民、一个新人,这难道不是在为社会服务——而且是最重要的服务?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的教育者都是在工作,唯独抚育婴儿不是伟大和神圣的工作?全职妈妈需要整个社会的制度保证,包括对妈妈们的“考核”。国家原该投入更多的钱,用以保障这一类的民生问题。纳税人的钱,该为公众服务,公民的钱,该用来培养下一代公民。
  “我有一个梦想”,却是一个难以启齿的梦想:早些当奶奶。我要亲自带孙子或孙女儿,详细记录他(她)的每一天,如同“楚门的世界”所作的那样。
  之所以有这个梦想,是因为当有机会记录儿子时,我没有做到。这是我一生一世的遗憾和愧疚。
  市场上有不同版本的“宝宝日记”,很精美的设计,做父母的可以逐日记录孩子人生轨迹,直到孩子能够自己写日记。我自己从5、6岁开始写日记,一直坚持至今。现在的我甚至能查到自己8岁生日那天吃了什么菜,或四年级的暑假看过什么书、和谁玩了什么游戏。但学龄前的我却是难以还原的空白,只能依据父母的记忆和寥寥几张照片。这曾经是我的一大遗憾。我也曾经想过,不让儿子的生命有这样的空白,要进行全程全记录。
  但我实在不是一个好妈妈。孩子出生后,我的身体不能满足他对食物的需要,月子中又发了一次烧,小秒针没满月就开始喝牛奶。——小秒针长大后如有多动症,一刻不停,如同秒针,每秒都在动,是名副其实的“小秒针”——可在头几个月,他却是那么安静,除了吃东西,整天整天都在睡觉,醒着的时候也极酷,我对他说话、微笑、做鬼脸,他一概冷峻深沉地审视着,没反应,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聊,渐渐便失去了兴趣。
  “很丑。喝奶、吐奶、睡觉、下午洗澡,拉巴巴,黄色”,记录天天如此,像是复印出来的,没什么好写的。以至于他满月的时候发黄疸,还很是让我兴奋了一下——终于有些变化了。加之分娩和坐月子都很累,精力不济,心情也不好。写了几次,便丢开了。这之后的记录,也都是支离破碎的,在2001年10月17日的日记里,我找到了这样一小段话:“突然的,我就很难过,在我所有的文字中,有关小秒针的都是那么的零碎。我似乎一直没有一个整段的时间为他留下一点文字。”
  是的,没有。
  他还不到四个月大,我就回北京了。我只是不愿意、也不能够因为母亲的身份,而把自己完全地失去了。所以我要回去工作,要继续读博。我至今也坚持认为,爱永远也不能成为一个人庸附于另一个人的借口,不管这爱是多么的美好和深刻。我不属于小秒针,小秒针也不属于我。他会有他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命,我和他的联系,只在于上苍对我如此偏爱,所以赐给我这样一个无邪而美丽的小人儿,让我见证他生命的最初那段时间,而且在婴儿不能自理的时候,宽容而信任的允许我来帮助他、照看他。只不过,我辜负了上苍的美意,把这个神圣美好的事情当作负担,轻巧地抛给了我的父母。
  等我再次见到小秒针的时候,他已经一岁多了,在这中间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只通过电话知道彼此的存在。我至今记得小秒针在电话里的声音,异样柔软和娇嫩,怯怯的、慢慢的、小心翼翼、异样温柔:“妈……妈……,妈——妈——”听得我心都碎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悔(2)
小秒针只在电话里听过我的声音,这样的后果有二:一是电话成了他最喜欢的玩具之一,他刚刚会走路,就熟练的爬上沙发,一手抓住话筒,因为控制不好自己的手臂,卖力的把话筒砸向后脑勺,一手忙不迭的摁按键,如果大人高喊起来(所有大人在这时候都会大叫,因为担心他摁到两个0,拨通了国际长途),他就毫不含糊的将话筒往墙上奋力一摔,溜之大吉。为此家里一连损失了两部话机,还不包括无数部玩具手机。
  后果之二更加严重,他一直分不清“妈妈”和“电话”这两个概念,在图画书上看到电话机,他总指着说“妈妈”。有人问他:“外公在哪里?”
  小秒针指着躲在一边笑得发傻的外公。
  又问:“小秒针的鞋鞋在哪里?”
  小秒针跑过去把自己的小臭鞋提拧来。
  接着问:“电话在哪里?”
  小秒针一脸茫然,毫无反应。
  了解他的婆婆接过话头,问:“那妈妈在哪里?”
  这下小秒针明白了,乐呵呵的跑去抓电话。
  我常把这当作笑话讲给朋友们听,每次都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我也笑,但心里酸酸的、苦苦的,不是个滋味。
  一岁多时的这一次相会也不过一个星期。从那一次到第二次相会,又是半年。后来,紫禁城毕业了,谁知我又离开家去外地读书了。为了距离父母和我都近一点,他把工作地点定在邵阳和武汉两个城市的中间,长沙,虽然我们俩都很讨厌那个城市。紫禁城终于能够把快两岁的小秒针从老家接来,得以朝夕相处,而我在暑假后,也终于要再次和孩子告别。
  三年间,每两三个月才能调了课偷跑回家陪陪儿子,每次团聚的时间也不过十天一周的样子。小秒针依然习惯妈妈在电话里,习惯听到我的声音就用嫩嫩的手指抠话筒,想把妈妈抠出来。
  所以,我对孩子幼年的印象,都是一段一段跳跃的。每隔一段时间见到他,总能明显感到他高了一截、大了一圈,走时他还流着哈喇子,回来时已会走路;走时他喜欢的还是猫啊老鼠的动物动画片,挂在嘴边的都是“宝宝”、“饭饭”之类的叠词,回来时,他迷恋的已经是数码宝贝那样的奇幻打斗动画片,日常词汇中出现了“人类”、“种族进化”、“数码技术”和“电脑科技”,都是抽象的名词;走时他还抱着绒毛娃娃办家家,回来时,已经跟男孩子打打杀杀、爬树翻墙、不屑于理会女孩子了……
  没有陪伴他成长,是我的痛悔之一,导致的是母子间的陌生。而我的暴躁,则是痛悔之二,它带来的,是仇恨。
  在小秒针童年的记忆里,想必我活脱脱是一个偶尔出现的巫婆或恶魔。我的脾气太坏,看到他把鞋垫投进萝卜炖肉的高压锅里,或者捧着拖鞋嚼得津津有味,或者穿着鞋踩在枕头上乐此不疲的开关床头灯,或者兴高采烈的把厨房的碗筷勺盆搬到厕所里扔进便池,或者双手将香蕉抓揉成泥涂了一脸一地一桌子,或者拉着桌布把一桌的瓶罐玻璃碎得满地,或者大手笔在白墙上挥毫泼墨,或者……我总会大喊大叫。是的,每次小秒针发明新的游戏,而且玩得兴致勃勃的时候,我的出现总是那么的煞风景和败兴,伴随着尖叫、呵斥和暴跳如雷。而小秒针永远也不明白,是什么使得大人变得那么气急败坏。在小秒针眼里,我一定是世界上最无趣、最没有情调和想象力、最不懂得享受生命和快乐的人了。

悔(3)
记不得有多少次,我冲小秒针大发雷霆、大吼大叫、暴跳如雷,我对他有十二分的不满意,他对我也有同样的敌意。他写作业如服毒药的时候,我曾把他连人带书包扔出门去,他犯了错,我也曾多次用最难听的字眼骂他、下死力地揍他,指望能一次把他彻底打服了(幸好这件事我没有成功)。即使本不是他的错,我依然可能怒吼。能记住的是2006年5月16日,小秒针应该是不舒服了,一个晚上尿床三次,又不断地要喝水、要吐痰,折腾得全家人都没睡囫囵。第二天洗着四套衣裤、两床被单,以及被套和垫被时,小秒针来上卫生间,居然又尿湿了裤子,一时惹得我雷霆发作了半天,声震楼道。
  那一段时间,我要应付学业、要考虑家庭收入、要与紫禁城磨合、要处理他和我父母的相处,还要教育小秒针,千头万绪,牵一发而动全身。在精神状态最糟糕的时候,我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里潜伏着一个魔鬼,蠢蠢欲动要出来杀人。身边人杀干净了,我就自在无牵挂了。我才知道,做父母的在盛怒中打死孩子,是完全可能的。有时候,在面对小秒针时,我的心里只有自己,眼里完全没有他,我把他当狂暴情绪的垃圾筒,任性地、毫无节制地发泄,一点不顾及他的承受力,更无暇顾及后果。我在下意识里曾愚昧地认为,在所有人当中,只要小秒针是我可以肆无忌惮对待和发泄了。虽然我也知道,对他狂暴比对任何人的后果都严重,但我什么都顾不得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要牺牲小秒针未来的人生,来换取自己当下片刻的心理平衡。
  人性的自私和愚昧,即使在母子间,也好不轻减份量。
  另外一些时候,因为对他感到愧疚,我又格外觉得应该严格要求他,让他成人。而事实上,我完全把握不了对于某个年龄阶段的孩子,什么才是恰如其分的期待。我大概一直在提过高的要求,而且无视他的内心需要。所以他一直不“上道”,不愿上道,或者不能上道。我的火气与我的失望程度成正比,我的失望程度又与小秒针的倔强程度成正比。三个数值都在飞快地往上蹿,很快就超出了我和小秒针的承受能力。
  于是,很顺理成章的,小秒针对我既陌生、冷漠,又“仇恨”。这曾是我极大的苦恼。小时候,我抱着他,会觉得他眼里偶尔射出的是一种很可怕的光芒,夸张一点地说,就是恶毒和仇恨的光,他咬牙切齿的盯着我,用手掐我的脖子,他很有力,我的脖子被掐出一道道指痕。晚上,我看着脖子上的血痕,心里一阵阵发紧。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坚持认为小秒针恨我。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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