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前世的五百次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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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前世的五百次回眸-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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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的话说——可怜,于是要照顾土地。他们拣石头架锅煮饭,临走,把石头扔向四面八方,免得后来的牧民继续用它们架锅。它们被火烧过,累了,要休息。这就是蒙古人的价值观,珍惜万物,尊重人,更尊重远方的来客。
  在湖边,我下车走向拿花的女孩。她们犹豫一下,互相对视一下,扭捏一下,突然唱起歌来,是两个声部,蒙古长调。
  如此古老的牧歌,不像两个孩子唱的,或者说不像唱出来的。歌声如鸟,孩子被迫张嘴让它们飞出来。鸟儿盘旋、低飞,冲入去端。在这样的旋律里,环望草原和湖水,才知一切皆有因果,如歌声唱的一般无二。歌声止,跟孩子摆摆手上路,这时说“你们唱得真好”显得可耻。
  脚上的土地绿草连天,没一处伤口。在内蒙古,由于外来人垦荒、开矿以及各种名目的开发,使草原大面积沙化。沙化的泥土不知去向,被剥掉绿衫的草原如同一个丰腴的人露出了白骨。失去草原的蒙古人,不知怎样生存。八百年来,他们没来得及思考放牧之外其它的生活方式。
  青海的云,是游牧的云。云在傍晚回家,余晖收走最后的金黄,云堆在天边,像跪着睡觉的骆驼,一朵挨着一朵,把草原遮盖严密。不睡的骆驼昂首望远,是哨兵。到了清晨,水鸟在湖面喧哗,云伸腰身,集结排队。云的骆驼换上白衣,要出发了,去天庭的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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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
鲍尔吉?原野
  我妈今年72岁,除了皱纹、白发之外,看不到衰老。她早晨跑步,穿专业田径训练鞋。我外甥阿斯汗恶搞,把钟点回拨两小时,她三点钟起床跑,回到家四点半。我爸问:“你昨天晚上干啥去啦?”以为她夜不归宿。
  跑完步,她上香礼佛、熬奶茶、擦地、把煮过的羊肉再煮一下。我爸醒来,她给他沏红茶、冲燕麦炒面,回答我爸玄妙的提问:
  “谢大脚到底是不是赵本山的小姨子?”
  “海拉尔叔叔得的是什么病?”
  “立春没有?”
  阿斯汗醒来,提出更多的问题,关于洗澡、书包、鞋带儿等等。我妈应对这一切,用官员的话叫“从容应对”。自兹时起,到夜深关闭电视机,她为每一个人服务,从中总结规律,逐步完美。而她本人神采奕奕,像战场上的女兵一样谛听召唤。
  但人老了,动作有些慢,手指也笨,她以勤补拙。我女儿鲍尔金娜有一条海盗式带亮钉的腰带,断折扔掉。按说扔应扔在垃圾桶里,她扔在窗台上。第二天,被奶奶用鹿皮缝好。
  “哟!”女儿打量针脚,说,“奶奶,你应该考北京服装学院。”此院是鲍尔金娜就读之地。
  就这样,我妈做完计划内的杂役,再寻觅计划外的事务完成之。当我媳妇把带观世音菩萨坠的金项链如勋章般给她戴上,作本命年礼物时,我妈欢喜不安。受人一粥一饭她且不安,况金银乎?
  我妈像蚂蚁一样辛苦七十多年而没养成蚁王的习性,还在忙。别人坐着看电视的时候,她站着;别人吃饭,她还站着。唤她坐是坐不下来的,人站着总能帮上别人一点忙。好像没人管自己的母亲叫蚂蚁,一般都讴歌为大山呀、江河什么的。我妈如蚁,没时间抬头看天,只在忙。
  正月初六,我们从内蒙返回沈阳,走之前自语要到车站买瓶水。这时我妈不见踪影,同时我姐夫的鞋也不见了。
  “姥姥把你鞋穿走了。”阿斯汗对他爸说。
  “不可能。你爸一米八,姥姥能穿他鞋吗?”我媳妇对阿斯汗说。
  我姐夫打开门,说:“你姥姥上来了。”
  我妈穿一双大皮鞋上楼,手捧矿泉水。她怕我们买,连忙下楼了。为儿女的小事儿,我妈迅捷得连鞋都来不及换。如果我妈是一只鸟,一定从窗户飞出飞入无数次,把所有好东西拿回来给自己的儿女,不管飞多远。
  春节前,牧区的哥哥朝克巴特尔、姐姐阿拉它塔娜和妹妹哈萨塔娜每人肩上扛着羊,给我妈过本命年。他们请婶子上坐,献上礼物(不是羊,是缎子被面、红糖、毛衣和钞票),跪拜。阿拉它塔娜双手抚胸,唱一曲古老的民歌,其他人额头伏地。
  “如果大雁还在的话
  小雁才感到幸福
  如果父母还在的话
  儿女才感到幸福……”
  这首歌很长,回环往复。跪地行礼的人都五十多岁了,满面风霜。我妈扭过脸,泪水难禁。他们是我大伯的儿女,每个人自小都得到过婶子的抚育。我妈像一只在林中结网的蜘蛛,把四面八方的亲戚串联到一起,共同吸吮网上的露水。
  我妈对我说:“其实我最喜欢的事儿是看小说,就是没时间。”
  时间,成了一个七十岁老太太的稀缺之物,以至于不怎么吃饭、不怎么睡觉,她把自己的心分成很多份给了别人,私享的一念是读书。我给她寄过一些杂志,她望而欣慕,夜深之后慢读,指沾唾沫掀书页。她说这声音好听。
  家是碗,母亲是碗里的清水。人们只看到碗,看不见里边的清水。
  

雪里的火
鲍尔吉?原野
  我上小学就赶上文革,学校没课上,和家属院的孩子一起闲逛。我和一个外号叫大果子的关系好,他长我五、六岁,是中学生。大果子怀抱一般人连想都不敢想的理想——当海员或地质队员,并为此准备。夜晚,他慢慢伸出大拇指,眯一只眼测量星辰离他眼睛的距离,“三光年”,说完撇撇嘴。
  四月的一天傍晚,大果子领我到水文站院里的一条旧船上。船置红松垛上,不知什么人抬上去的。大果子摘下棉帽子,头发升腾汗雾,一看即知将要披露高妙计划。
  “想抓特务不?”
  抓特务是我们最为憧憬之事。电影里的美蒋特务爱说蠢话,体格差,太好抓了。抓一个特务能成英雄,能让人抬着进北京见毛主席,能入伍,能站高台子上对人讲话。
  “想啊!”
  “好!”大果子从鼓鼓囊囊的书包里掏出麻绳(绑特务用),一个木头手榴弹,一本“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小册子,抹布(塞特务嘴用),火柴,拟与特务肉搏的两只折叠铅笔刀。
  可是特务呢?
  “北河套。”他说。北河套在英金河北岸。我一想,树林沙地,空旷无人,正是特务喜欢的地方,行,我们开拔了。
  前边说过,已到了四月,远望柳树,团团鹅黄,野菜比青草先绿,河冰黑而暗,酥了。我们顾不上看景,集中精力找特务。大果子说:“别往远看,注意地面的脚印。”地上有兔子屎和乌鸦尸体,没有我们盼望的特务吸剩的烟头和带“USA”的罐头盒。这时起风,风在林里打了几个旋,带来雪。雪从树梢“唰唰”落下,越来越密,扑在脸上,睁不开眼。
  开头,我们觉得遇雪是意外收获,在雪地踩脚印、打滚儿。后来,雪在风的挟裹下横扫而来,让人站不住脚。可怕的是风声,似鬼合唱,多声部悲怆不绝。大果子抱住一棵粗树,我抱住他的腰,稍避风,亦防被吹走。
  雪埋住了脚脖子,渐至膝盖。大果子虽读过许多做海员与地质队员的书,也不知怎么办好。他磕着牙说:“这不是办……办法。走!”
  可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们用绑特务的绳子系两人腰上,扑通扑通逃离树林,见一片开阔地,风雪更大了。我一脚踏空,掉进河里。冰碎,水过鞋。大果子拽绳使我爬上岸,又回林里。
  大果子愤然把绳子解掉扔下,说:“好在……在,河不深……深。”我想附和几句,已说不出话。大果子——要说他真挺了不起——这时筑了一米高的雪墙,背北朝南,避风。当时手冻得从袖子里都抽不出来,他竟筑了一面墙。坐下,他先给我脱鞋。鞋袜与脚冻上了,一扯如撕皮肉,钻心疼。“疼也要脱、脱……”大果子帮我脱鞋袜,用雪搓脚,然后搓手。其痛苦如心尖疼,想哭使不上劲儿。
  之后,大果子给自己搓手脚,然后做俯卧撑、仰卧起坐。头顶枯枝“咔咔”断折落下。
  我渐无思想意识,觉得很安逸。眼前时不时冒出一堆篝火,火苗袅娜,冉冉飘扬。现在知道,这是人冻死前的幻觉。冻死和其它死之不同是伴有精神错乱。
  “灯!那有房子!”大果子嘶哑喊叫,拽我走,但我如此安逸,根本不想动,被他拽起扛在背上。
  夜色里,不远处有孤屋轮廓,窗透微光。怎么会冒出一间房呢?刚才好像还没有。大果子背着我,从雪地抽出一条腿,踏入一条腿,五十米的路程走了很长时间。进屋后,他淌一脖子汗。
  屋里有一面炕,炕上坐个叼烟袋的老头儿。我们一人吃了两个烤马铃薯,在热炕头上昏昏噩噩入睡。半夜醒一次,我看老头儿在火盆前给我们烤衣服。
  过了几年,我想起这事儿,问大果子:“那老头儿是干嘛的?”大果子想了半天,说:“他会不会是特务呢?”一个老头儿孤零零地在河边住,什么意思?大果子心里老想着特务。抓获特务,可入红卫兵。他家庭成份地主,被红卫兵组织拒之门外,我也同样。
  到今天,我有雪浴的习惯。用雪在身上搓一搓,活血灭菌长精神。雪浴时穿厚袜子,戴手套,回屋再用冷水冲一遍,直至身暖。
  

菖蒲一样的女人
陈志宏
  故乡在江南,却未见水边生长菖蒲。年年端午,只有艾草盈门,香随风飘散,许久了,艾叶枯黑,其味仍弥而不散。而菖蒲,究竟为何物,人们只听说过,未见其容。
  直到她的到来,水边浅塘处,袅袅婷婷地长起菖蒲来,剑形叶,绿染透,挺拔超然。
  她叫什么莲,我们都叫她莲姨,而大人都叫她阿莲。她是从省里来的下放女知青,一个人住在村里的旧祠堂里,隔壁就是关牛的大棚,臭不可闻。她笑得真美,特别是我们叫她莲姨的时候,仿佛一声叫唤开启了她的微笑机关似的。
  当大队部的知青们一走而光,留下的,只有她一人。据说,她家里,已没有亲人了。她的至亲都在一次次“运动”中,或忧郁,或受害,离开人世。知青返城时,她的肚子里已有了一个孩子,和村里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心无旁骛,守着一个家,过安心日子。
  然而,孩子三四岁的时候,莲姨的爱人,因病去世了。村里人都说她克夫,相凶人不吉,渐渐地,疏远她,不理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守几亩薄田,日子过得怎样的难熬,可想而知。而她的笑依旧,她的优雅依然。
  也就是那个时候,不知她从哪儿弄来一把菖蒲,植入门口池塘里,每年蒲公英飘散的时候,团团花苞,从叶的旁侧,抽长而出,或淡黄,或嫩绿的花,密密丛生,好看极了。没有人知道莲姨种菖蒲的真正含义,直到那年,我久病未愈,她找我的父亲。
  那是一个仲夏夜,莲姨披着一身月光,来到我家,手执一把菖蒲,交予父亲,她跟父亲交代了很久。临走时,她摸着我的额头,用一种略带普通话的本地口音对我说:“乖崽,好好休息,过几天就好了!”那时,月光从她发尖流泻下来,如银色的瀑布。
  喝过一周菖蒲煎的水,我渐渐恢复了元气,有了力气,冒着密密的细雨,欢蹦乱跳地跑到牛棚边找莲姨。站在莲姨家门口,望见雨中的菖蒲如擎天绿柱,直指云端。雨淅淅沥沥下,雨丝里,漫着淡淡的奇异的香,那是塘边菖蒲散发的清香。
  莲姨见我来了,笑着说:“乖崽,全好了?真好!”
  细雨飞,菖蒲香,莲姨笑,构成了一幅绝美的图画,仿佛镂刻记忆里,生生难忘。
  此后,村里人彻底改变了对莲姨的看法,有小病小灾的,都会主动到她家里去咨询。她笑脸相迎,耐心细致。每年夏天,莲姨教我们燃菖蒲驱蚊灭虫,让一村人,守着清夜,好梦到天亮。每逢耕作,莲姨都会在忙完自家田地之后,帮村里人出主意。因了她的点拨,年年丰收,年年好景笑颜开。
  一个人,让一个村庄有了主心骨。
  更难能可贵的是,莲姨彻底改变村庄的精气神,因为她让我们这帮乡下孩子,喜欢上读书。多少年后,我们村成了远近闻名的“才子村”,考上大学的孩子,占全乡###成。
  莲姨,一个命苦的女子,成了一乡人,共同膜拜的女神。
  菖蒲和兰花、水仙、菊花,历来被文人雅士并称为“花草四雅”。古人赋诗云菖蒲:“不假日色,不资寸土;耐苦寒,安淡泊。”莲姨秉承“菖蒲精神”,在我们村里生活了十几年,多少苦也吃了,多少累也受了,守着淡泊享安宁。她像神农氏一样,给我们村庄带来菖蒲,同时,也带来了,真正的雅。
  她,菖蒲一样的女人,就这样,成了我们的雅之祖,成了一个村庄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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