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十五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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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十五年祭-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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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作家说道,你们先别说这些话,到时候你们也会变成这样,这是自然规律,谁也过不去。我和莫伸听了这话,虽有异议却还能保持沉着应对的态度,不料路遥却陡地站了起来,说道:不,你说的不对,人和人不一样!那位朋友却坚执不移,连声说:就是这样的!路遥再一次对他说:人和人不一样。可他不听路遥说,路遥便去扯他的袖子,一定要他听,他说:人和人不一样,我小时候没穿过裤子,这怎么一样?那朋友就是不听路遥的,只是说:走着瞧吧!这一回路遥是真的动怒了,他恨不能立刻就证明自己,可是语言显得那么乏力。这是我唯一一次听路遥大声说话,我不能理解的是,这一句类似戏言的假设为什么会伤了路遥的心,他竟会如此激动,而他那句“我小时候没穿过裤子”的似乎有些辞不达意的辩白却叫我一直痛心着。在后来的日子,我情不自禁地想到:路遥无法向人们证明这一点了。路遥无法从容走完人生,向人们证明这一点了。他还来不及老,便走了。
  据说路遥和邹志安在病重时节都流过泪,表示出不甘心的意思,这真是叫人痛断肠了。他们都是在四十不惑的日子里辞世,远没抵达知天命的年岁。不惑其实是最叫人痛惜的,一切都已明澈如水,什么都骗不了他们。是他们智慧最清明的时候,是他们生命力最富理性的时候,他们正走向通达最深哲理的路途中,走过去,便是真谛。而他们却中途夭折,这带有一种强夺的意味,一种生剥活扯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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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黄土的儿子(3)
我永远忘不了我们行走在黄土沟壑,就像行走在地的裂缝,崖上的桃花在遥远的天空映下疏淡的花枝,路遥的心是如何地被激荡了。我想他其实从来不是在稿纸的格子里写字,而是在黄土上,用他的心血。我想用文学这两个字去命名他的劳动是太过轻佻了,那其实是如同“人生”一样艰辛的跋涉。据说,邹志安在临终的日子里,曾经说过,文学这东西对于我,已经是个怪物了。我想他这话实在说得对极了,也伤心极了,这句话其实道出了文学的虚假的真谛。人生是这样沉重压顶,白纸黑字算得上什么?路遥和邹志安相继去世,给文学染上一层哀绝之色。生命就像是一场阻击战,先是祖一辈的倒下,然后是父一辈倒下,现在兄长一辈的也开始倒下了。我们越来越失去掩护,面对着自然残酷的真相,有人已经呕尽心血,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做游戏?其实这世界原是由荒瘠的黄土凝成,绿地只是表面的装饰。这个世界上装饰是越来越多,将真相深深掩盖。其实,破开绿地,底下是黄土;风刮起黄土,底下还是黄土,路遥,我们都是黄土的孩子。
  1993年3月27日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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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平:世界杯和一个人
我有两个朋友,都和德国有关,后一个,更和世界杯有关。前一个朋友是我的棋友,我们常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手谈”,姑且别让我说出他的名字吧,他在德国的汉堡,青春蓬勃于北京,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远走他乡,去年国庆节的时候,我说我代表祖国人民问候你,我说这话的时候,我们都彼此感到了对方的感伤。现在我不祝福他,因为他能亲临世界杯的赛场,还能痛饮德国的黑啤酒。
  后一个朋友,也是我们许多人的朋友,现在的许多年轻人,还在他的书中汲取力量。我一直回避提及他,因为人生许多珍贵的东西应该埋在心底。可是随着世界杯的愈来愈近,这个朋友愈来愈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心。
  我说的是路遥。
  路遥是我的兄长,如果用足球作参照,我们是同龄人。路遥说,他要写一部大部头作品的抱负是源于早年岁月的一个梦。作家高建群说,一个卑微的少年站在黄土高原上眺望星空想象宇航员加加林在太空飞翔的情景,那是贫困给与的馈赠。开启路遥足球视域和世界杯情结的是1982年的第十二届西班牙世界杯,那时候,路遥喜爱的中国球员不是左右边锋古广明和沈祥福,而是有名言“宁可被踢死,也不能被吓死”、外号“坦克”的左树声。我曾描述过路遥当时看球的情形:有时候,他像一个快乐的孩童,有时候,又像一头暴躁的黑熊。那时候,一切都多么新鲜啊,我们和苏永舜一起经历的悔恨和失败哪有那么麻木和沉重。我们第一次听到贝肯鲍尔和克鲁伊夫的名字的时候,都面面相觑,那表情仿佛在说,哦,这就是如雷贯耳的含义。我们第一次目睹了意大利的链式防守和巴西人的桑巴舞蹈,我们惊讶地谈论的是,苏格拉底的职业竟然是一名医生。
  路遥崇尚的诗人叶甫图申科说,人们喜爱足球,是因为足球更纯洁。路遥喜爱足球,并且绝对地喜爱德国足球。如果有第二选择的话,他会把票投给俄罗斯,这和他敬仰这片辽阔土地上许多文学大师有关。德国足球所表现出的战术纪律、坚韧性和无论顺境还是逆境中那种坚持到底、毫不气馁、朴实无华的精神,肯定和路遥的精神气质发生着共鸣。德国球星科勒尔说:“我们最伟大的力量之一就是,每当人们认为我们已经倒下时,我们却已经站了起来并投入了战斗。”这也是一个七岁时就赤手空拳离开父母去寻找生存道路的路遥的精神哲学。他喜爱足球,那是因为他可以在足球世界里寻找自己的想象和梦幻;他喜爱德国足球,那是因为他可以在对象化的世界里汲取不屈和悲壮,然后,把它置于命运的另一竞技场。
  路遥关于足球的有限的文字,存在于他的绝唱《早晨从中午开始》里面,记载了他在慕尼黑奥林匹克体育中心看到了他热爱的鲁梅尼格的情形。鲁梅尼格是他的偶像。1986年墨西哥世界杯上,当路遥期待着让鲁梅尼格承担所有德国球迷的寄托的时候,鲁梅尼格却败在了阿根廷人布鲁查加的脚下。1990年意大利世界杯上,鲁梅尼格已经老迈,是“自由人”马特乌斯帮助路遥实现了足球世界的辉煌。这是路遥经历的最后一届世界杯,1992年11月7日,距离美国世界杯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路遥撒手而去,永别了足球。
  现在,人们正在重新评价路遥的意义,日益尖锐的城乡二元对立问题,在1982年的高加林的心灵中就开始冲撞。路遥的作品,愈来愈在普通读者中生长着文学的生命力。足球,曾经是他精神生活中温暖的部分,是命运给他的补偿。末了,在这篇怀旧的文章中,请允许我摘下路遥喜欢的普希金的诗句献给和足球一同悲欢的人们,在德国世界杯期间,怀念路遥:“不惋惜,不呼唤,我也不哭泣;金黄色的落叶堆满我心间,我已经不再是青春少年……”
  2006年6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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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鸿:路遥纪念(1)
一年之中,总有几次要到西安的一些大学去为学生谈一谈当代文学的情况,讲座的最后半个小时,照例是回答提问。也许是地域的原因,学生对生活在这个古都的作家有极大的兴趣,而已故的路遥则是其深情追究的一位。那种场面是感动人的,因为提问学生的神态很是虔诚,没有嬉笑,也没有调侃。可以感到,他们完全是陪伴路遥在思索,甚至是路遥引导着他们,起码是影响了他们。讲座是为学生传道授业解惑的,但学生的表现却也启示着我。孔子曰教学相长,体会起来,我以为确实是对的。
  路遥的书在生前就有很多的版本,而死后则更多。他的书几乎都由出版社自己出版,不过也有出版商造货的,也许还有一些盗版。我便见过一种字小而模糊的书,我有相当的根据怀疑它的来路。路遥的女儿是路远,其母亲林达,曾经代表她向我征求如何对待盗版的意见,我的回答使她失望而沮丧。杜绝和打击盗版,以保护路遥的知识产权,显然是一个制度问题,即使我是路遥的朋友,即使我还披着一张编辑的皮,我也没有办法。然而我可以思索这样一个问题:媒体几乎没有对路遥的书进行过煸动性宣传,他的书的出版,也没有过商业性运作,实际上路遥的书是以平静的方式行世的,但它却一直拥有大量的购买者和阅读者,这是为什么?
  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学生拿着路遥的小说,封面油污,边沿破损,显然是经过很多人的手才传到他那里的。作家的书被人读烂了,但它却仍被人读着,显然是一种极大的荣耀。把曹雪芹的书和柳青的书读烂的情景,只有小时候我在自己的故乡看到过,不过那时候是中国的禁锢时代,可怜的中国人是没有多少书可读的,而现在,把谁的书读烂的情景则几乎没有。书多了,便增加了选择的机会。在一个有种种选择的岁月,路遥的书经过很多人的手而由新变旧,我为他感到骄傲,当然也有微茫的一点嫉妒。我还在一个县城的书店看到他的书出租的情景,老板告诉我,要路遥书的人几乎都是青年。调查显示,路遥的读者数目是二十世纪下半叶作家之中最大的一个,大于毛泽东,也大于琼瑶和金庸,当然也大于王蒙。我曾经一再表示对评论家的遗憾,并抱怨他们忽略着这种现象。朋友之间,偶尔也讨论这种现象,也瞪大眼睛惊叹,然而尚未把讨论升华起来。在我看来,既然是一种现象,就需要认真研究,因为在现象背后可能有一把开启某个文学理论之锁的钥匙。
  路遥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但这个乡村青年却怀有改造中国与世界的理想。也许路遥对他的设计是当一个杰出的政治家,我以为,路遥完全具备政治家的天赋和气魄。不过政治家是在一定的气候之下才能产生的,而路遥所生活的时代则体统严密,尽管也有风雨,也有怨恨,然而总之,路遥以他底层的身份难以进入权力阶层。这多少刺痛着路遥的心,不过也使他深刻地了解着社会与命运。当然关键是,它引发了路遥严肃的思考,并造成了他这么一个有使命感和责任心的作家。路遥也存在明显的局限,这便是他没有把自己提升到一个人文知识分子的境界。不过这不能苛求于他,因为做一个人文知识分子,是需要一定的文明的传播和交流的,还需要一定的文化视野,可惜如此条件在路遥的时代还不具备。然而路遥也绝不仅仅是一个追求风雅的文人,在他身上,没有丝毫的中国传统文人的习气。他不会吟风弄月,也不懂棋琴书画。他是把主要的精力都花在对现实的关注上了,进而分析着普通人的生存状态。也许路遥的作品缺乏艺术的先锋意识,但它却一点也不缺乏普通人的情感,而恰恰这一点则是他成为普通人的作家。
  路遥虎背熊腰,有强悍之感。当然一个男人体质上有力量,并不等于他的精神上就有力量,这仿佛女人有一张好脸,并不等于她就有一副好心一样。不过路遥是多少有英雄气概的,并有征服欲。实际上路遥也只能这样,否则他便会像黄土高原上的一棵杂木一样自生自灭。荒凉,落后,没有前途,这便是路遥的环境。要改变这一点,要出人头地,他只能奋斗。高加林是奋斗的,孙少平也是奋斗的,而要奋斗则会有挫折。奋斗,挫折,甚至失败,对此过程路遥有深切的体验。不过这种体验难道惟有路遥有吗?不!凡是这个社会的普通人,凡是底层的青年,不管是乡村的,还是城市的,他都会有,而且是一茬一茬涌现的。这些青年便是路遥的基本读者。路遥的书使他们产生了共鸣,并舒缓了他们的孤独和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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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鸿:路遥纪念(2)
还有爱情。在我看起来,爱情是有条件的。也许繁殖爱情的条件并不是财富和地位,甚至财富和地位恰恰会削弱繁殖爱情的能力。我以为,通常在贫困的情况下,在思想统一的情况下,在男女的自由受到限制的情况下,爱情才会活跃起来,这就像有压力才会有火山爆发一样。路遥曾经慨叹:“雪夜之中,依偎在街角的恋人是最幸福的,也是最让我羡慕的!”读路遥的小说,更能看见这样的爱情,它当然也是吸引青年的一个秘密。
  我和路遥在过去有一点交往,不过属于蜻蜓点水,其背景是我在毕业分配的时候他帮助了我,对此,我心存感激。尽管我十分敬重路遥,但我却始终没有成为团结在他周围的人,这固然由于我主要写散文,他主要写小说,我年幼,他年长,也由于他当时是热点人物,他有自己的崇拜者和追随者,而我自己在骨子里则是一个独立者、高傲者或自负者。我从来都未进入前呼后拥的队伍,也鄙视如此做人。我当时也为他做不了什么。现在能记得的,就是给他女儿找了一根作为玩具的注射针管,不过这还是应林达之托。倒是他一直关注着我,并有庇护之意。
  有一年在新城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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