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她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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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她的旅程-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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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着眼睛,手里还拿着石头,好像要跟身边的人打架。于小齐笑得前仰后合,说:“你还知道大卫啊。”显然对我的智商很轻视。
  她坐到椅子上,睁着一只眼睛,竖起铅笔对着我比划了一下,说:“身体比例有点不对。”我问她哪里不对,她说我腿有点短,臀部显大,大概是穿着西装短裤的原因。我说:“这条短裤是我爸爸厂里发的,尺码不对。”她说:“索性也脱了。”我说:“脱了里面就剩内裤了。”于小齐说:“为艺术牺牲一把。”我说:“我可就牺牲到内裤为止,再脱我就要喊人了。”她说:“再脱我就喊人,说你耍流氓,你说别人是信你呢还是信我?”
  我解开裤带,把西装短裤也脱了,我曾经多次穿着游泳裤在她面前招摇过,所以也无所谓,并不觉得害羞。等我脱了西装短裤,立刻后悔了,因为昨天晚上洗过澡之后,我没找到自己的短裤,顺手把我爸爸的平脚裤抓过来穿上了。这条平脚裤又肥又大,可以直接拉到我奶头下面,而且他妈的是天蓝色的,一点也不性感。于小齐看着我的样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太像蓝精灵了!”

在她身边(6)
我无地自容。她继续笑,说:“我从小就想养个蓝精灵做宠物。”我心想,操他大爷,难道所有的画家都是这么嘲笑他的人体模特的吗?
  那天她给我画了三张速写,其中两张都是穿着短裤的,另外一张是我的背影,见鬼了,短裤没了,而是一个光溜溜的屁股蛋。我夸她有想象力。于小齐说:“画得很差劲,不过我已经竭尽全力了。”我说:“能不能送我一张啊?上次画肖像,你都没给我。”她说:“上次只画了一张,这次有三张,你可以挑一张拿走。”我想了想,拿了一张有短裤的。我的屁股就留给她自己去欣赏吧。
  想跟女孩子套近乎,就必须有共同语言,女孩子的兴趣爱好我也要培养起来。这事情说起来就让我头疼,那些画家,那些世界名画,透视笔触色彩光线,根本不是我能搞得清的。后来我做了一次人体模特,总算找到了共同语言,所幸她不是学医的,我也就脱光了展示一下表皮,不至于把五脏六腑都掏出来让她研究。
  她对我说:“明天中午我要去解放路,画一块广告牌,我们同学接的活,我负责写美术字。你来看吧。就在波顿商场旁边。”
  我说:“好的,我一定来。”
  那天我心情特别好,大概穿着内裤和她在一起,也算是拉近了距离吧。回去对杨一说了这件事,杨一疑惑地说:“搞了半天,你就是把自己脱光了?”我说:“没脱光,还穿着内裤的。”杨一说:“你太失败了。”我把那张素描拿给他看,他端详了半天,说:“画得倒是挺像的。”
  我懒得跟他讨论,他和我一样,没接触过艺术,看画就知道像不像,看摄影就知道清不清楚,听音乐就知道好不好听,很低级,没什么修养。其实他们重点中学也就这么回事,除了对付那几张考卷,其他方面跟我们化工技校也没什么区别。
  我说:“跟你讲这些你也不懂,我要回家去看《亲爱的提奥》了。”杨一问:“是黄书吗?”我听了这话,骂他是个###。到家把素描纸塞进抽屉里,坐在那儿发呆。后来我在抽屉里发现了另一张纸,那是欧阳慧的诗,我从戴中的宣传栏里偷来的。欧阳慧的笔迹,于小齐的笔迹,我看了这张看那张,心里很迷惘。你是怎么从喜欢一个人变成喜欢另一个人的呢?这件事是否就像上学念书一样,读完了这学期,就是下学期。如此简单?还是像一个人死了又投生人间,接受轮回之苦。如此艰难?还是像旅途上经过的车站,所有的车站都要离我而去,除了终点以外。如此惆怅?还是像一幕电影,连终点都没有,只是看到一个又一个的角色在眼前晃动,最后灯光亮起,我一个人回家。如此悲伤?
  夜里又下起大雨,很快就停了,雷声在我头顶滚动,我又想起了莲子羹。下半夜我一直醒着,到了早晨才迷迷糊糊睡过去。醒来一看闹钟,已经中午十一点了,我跳进西装短裤里,在冰箱里找到一块其硬如砖的烧饼,啃了一口就发现自己的门牙都快被它撬下来,只好饿着肚子出门去找于小齐。
  解放路是戴城唯一可称繁华的街道,在九十年代初,所有的乡下人跑到城里来都要去解放路观光,它的地位就相当于上海的南京路,因此它也有一个很无耻的绰号:小南京路。乡下人搞不清楚,就叫它“解放南京路”。很多年以后,戴城还把运河南岸的一片棉花仓库和破瓦房改造成酒吧区,号称模仿“新天地”,自称“小新天地”,乍一听还以为是蜡笔小新投资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在她身边(7)
解放路上有一些商场,一些布店,还有乱七八糟的社会饭店,这种社会饭店我们都不敢进去,好比曾园家里的鸿运酒楼,我要是跑进去就是霉运当头了。我们去解放路,通常就是吃点冷饮,在新华书店买几盒港台歌星的磁带,要不就是成群结队在街边蹲着,伏击那些过路的女孩。
  解放路在白天是步行街,汽车三轮自行车都不能通过,我把自行车停在街口,徒步走进去。八月的大街被太阳照着,黑色的路面明晃晃的,好像一把磨亮的菜刀,街上连人影子都没有,商店里的营业员昏昏欲睡,几家音像店在空无的大街上放着音乐。我很快找到了波顿商场,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洋派,其实跟李察?波顿或者麦克尔?波顿没有任何关系,店里光线很暗,为了省电把所有的电灯都关了,几个吊扇在头顶半死不活地转着,只有脱光了衣服才能感受到一点点风。营业员都是女同志,当然不可能脱光,她们随身带着蒲扇,在柜台里呼啦呼啦地扇着,根本懒得看我一眼。我在商场里转了一圈,一个顾客都没有,更别提于小齐了。
  我走出商场,听见她在头顶上喊我:“路小路,路小路。”我抬头,看见她站在一把梯子上,对着我笑。她穿着长袖衬衫,一条长裤大概有十几个裤兜,戴着一顶很破的棒球帽,把头发都夹在耳朵后面,手里拎着一把小刷子,面对着一块广告牌。梯子上还挂着个小油漆桶,乍一看,她就像个油漆工。原来这就是画广告牌啊,我退后几步,看了看牌子上,画着两个穿三点式的女人,这是一个内衣广告。
  于小齐说:“帮我扶着梯子!”我用脚蹬住梯子,问她:“你怎么一个人啊?”于小齐说:“他们都回家了,我做最后一道工序,把美术字写好就结束。你来得太晚,我都快写完了。”我说:“干这点活,你能挣多少钱啊?”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就写二十个美术字,他们分给我一百块钱,算是照顾我吧。”我说:“热吧?连个树阴都没有。”
  “你不懂了吧,广告牌当然不能有树阴啊,不然就全挡住啦。”她用刷子敲敲油漆桶说,“行啦,收工。”说完很麻利地从梯子上爬了下来。我看看上面,一串美术字写着:淑女之选,樱花内衣。
  “这什么破广告语啊,谁想出来的?”我说,“难道不是淑女就不戴胸罩了吗?”
  “你神经病,”于小齐说:“这是我想出来的!他们想了很多条,人家商场都不满意,后来我想了几条,商场觉得挺好的,就用了一个。要不是这条广告语,哪里轮得到我来画广告牌啊?喂,真的很糟糕吗?”
  “嗯,现在看看这个广告语还不错,很有深度。”
  “反正只要客户喜欢就好。”她说,“帮我把梯子扛进去吧,劳驾。”
  我扛着梯子,她带着我进了商场,从一个楼道下了地下室。里面还挺大的,特别阴凉,我以前从来没去过。她说:“这里是仓库。”
  她带着我绕了几个弯,在日光灯幽微的角落里,四周都是破箩筐和烂布头,还有一辆支离破碎的自行车,积着很厚的灰尘。她说:“就放这里吧,商场里的人会来拿的。”说完把油漆桶和刷子一并扔在地上。我放下梯子,沿着地下室走廊兜进去,仅仅是出于好奇。那里面就是仓库了,挂着“闲人止步”的牌子。
  于小齐说:“喂,有烟吗?”
  “你要抽烟?”

在她身边(8)
她笑笑,两根手指放在嘴边摆了摆,说:“不要告诉我爸爸。”
  我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牡丹,弹出一根,她很熟练地叼在嘴角,我给她点上火,顺便自己也点上一根烟。我看见墙上写着:仓库重地,严禁烟火。我看见这种招牌基本上无动于衷,反正它也不会爆炸,最多燃烧而已,撒泡尿就可以灭火。
  于小齐说:“这儿还挺凉快的。”她一屁股坐在一个纸箱上,脱下帽子,说,“我真累坏了。”
  那一瞬间我有点难过,想起莲子羹。好像是她站在深渊前,而我竟先于她走向万劫不复。
  我靠着墙,蹲在地上,以便让她可以平视到我。隔着一条过道,我和她对望着,这距离太近,可是幽暗的过道并不是可以轻易穿越的。她把脸深深地埋在手臂交织成的盆地中,两侧的头发缓缓滑落,遮住了脸。香烟在她手指上静静地燃烧,过了一会儿,她侧过脸,看着烟缕说:“你发现没有,香烟点着的时候,烟是蓝色的,如果吸进肺里再吐出来,就是白色的。”
  她说:“我把蓝色都留在身体里了。”
  我说:“是不是真的很累啊?等会儿我请你吃冷饮。”
  她摇摇头,说:“下个礼拜就要开学了,你去哪里?”
  我想了想说:“学校会分配实习单位的,肯定是家化工厂喽,去做工人。”
  “做工人很苦的。”
  “反正就混着吧。”
  “你会修仪表?”
  “不会,我们学校出来的学生,狗屁不通的,啥都不会修。”
  她缓缓地张开嘴,一团烟雾从她嘴里飘出来,像墨汁在水中洇开那样变幻着形状,升过她的脸,在头顶上骤然消散。她说:“我初中毕业以后也去工厂里干过几天,是玩具厂,很苦的。我流水线上做玩具。那种长毛绒的狗熊,特别可爱,抱在脸上很痒的。厂里管得特别严,上班连厕所都不给我去,我他妈差点在车间里出糗,太倒霉了。”
  “哎,说脏话,还挺溜的。”
  “妈的,”她嗤地笑了,“你说可气吧?几十个人的车间,管得比劳教所还严。有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做工头,不许吃东西,不许讲话,上厕所要打报告。车间里连扇窗都没有,早上天色刚亮走进去,夜里下班出来,天都黑了。我干了一个月就不想干了,他们连工资都没结给我。后来我想想啊,还是去美工技校读书吧。我知道这个学校很差,可是总比做工人好。”她仰起头,对着半空中吹出一缕白烟,说:“刚读技校的时候根本不会画画,连线条都画不好,我是走后门进去的,没基础。读了半个学期我才学会画立方体,那时候我每天都在画素描,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画画。”
  “你已经画得挺好了,我穿着短裤,你都能把我屁股画出来。”我恬不知耻地说。
  “靠,你这是在表扬我吗?”她说,“我呀,特别喜欢梵高,还有莫奈。起初看见梵高的画,我根本看不懂,他那些星空和麦田,画得好奇怪啊。后来我爸爸说,要眯着眼睛去看星空,死命地看,看得眼泪都出来了,就会有梵高的效果。我照着他说的,果然没错!”
  “你爸爸是挺神奇的,有时好像什么都不懂,有时又好像什么都懂。”我说,“我要是这么死命地看着你,看得眼泪出来了,你会不会也变成梵高的作品啊?”
  “你真逗!”
  她忽然站起来,把棒球帽反戴在头上,问我:“这样好看吗?”
  “像个外国小混混。”
  “曾园说很帅。”她对着一块积满灰尘的玻璃摆了个造型,双手叉腰,微微昂着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她说:“这么样算是很帅了吧?”
  我说:“不能叉腰,叉腰有点不着调。你得学曾园,把大拇指插在裤兜里,最好把肩膀也耸起来。”
  她依样做了一遍,看着玻璃中的自己,笑着说:“这倒真的像曾园了。”她把手里的烟蒂扔在地上,踩得扁平,又向我要了一根,斜叼在嘴角说:“这样子是不是很像少女帮?”
  “不像不像,倒像个油漆工了。”
  “油漆工是这样的。”她把香烟夹在耳朵后面。
  “这就更像了。”
  她继续看着玻璃中的自己,我也在玻璃中。她说:“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曾园。”
  “为什么?”
  “嗯,人生观不一样。”
  我说:“曾园也就是家里有钱吧,没什么的。”
  她说:“不是的,不是钱的问题。我喜欢她那种做错了事情也无所谓的样子。我就不行,我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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