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小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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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小镇的故事-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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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死后不过三天,这里的小屋生活就要结束了,就像打开的扇子被折断了一般。

房子要去义三那儿告诉义三她要在他身边工作。要是这能成为现实,那该多么幸福啊,她想。

房子仔细地洗了洗手和脸,又对着梳妆镜打扮了一下。脸上涂上胭脂后,房子好像变了个样子。她涂了擦,擦了涂,忙碌了一阵。

她用力地拍打了一下奶白色毛衣的肩部和胸部,似乎要掸掉上面的灰尘。

房子双手合十,对着用白布裹着的骨灰盒,说了句“我去去就回”,然后便穿上短外套,蹬上红色的木拖鞋,向河边道路走去。

房子去领福利补贴金时,都要经过义三住的公寓。所以,从这所建筑刚刚建时,她就很熟悉这一带。有时碰到掷球的学生把球扔偏了,她还帮他们捡拾过。

一个女人来到收发室。她告诉房子义三的房间后,又补充了一句:

“他生病了,一直没上班。”

房子心里不禁一惊。会不会是那夺去了弟弟生命的可怕的流感传染给了他。房子心里发沉,一阵慌乱。

义三房间的门打开了两三寸,正在通风换气。

房子立在门前,定了定神。

门前脱鞋用的水泥地面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双褐色的翻毛高跟鞋。

房子知道屋里有女性的客人后,突然感到十分沮丧。

“对不起。”

她叫门的声音很小很小。

房子把脸靠近门的缝隙,想再叫一遍。可当她看到里面坐着一个穿着灰毛衣的年轻女人,她的脸几乎贴着躺在那里的义三的脸上时,便离开了那里。

房子觉得自己全身的血似乎停止了流动,继而又冲涌起来。她没有空暇考虑任何事情。她只是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自己不该来的地方。

第四节

放在瘦弱的手上的手

明亮的日光照射在脸盆的热水里。

剃须膏是民子送来的礼物。

义三从崭新的膏管中挤出些许,闻了闻它的气味。

在小圆镜子里,义三看到了大病之后的自己的病弱的眼睛。胡子也从来没有蓄过如此长。

圆形的陶制火盆上坐着一个小水壶,里面散发着煮沸了的咖啡的香味。

“凑合刮刮就行了。”

民子说话的口气又像是母亲或姐姐一样。

“嗯。”

义三绷着嘴,一边刮着脸一边应道。

“不过,你这手还是挺有劲的。我以为它要发抖,挺危险的。”

“没事。已经没事了……”

义三转过头去,发现民子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刮胡刀片的移动。不过,义三并没在意。

今天已经是新年的第四天了。

要是没有民子的照护,自己这条命恐怕早就没有了。义三想。

当然,也未必就会死掉。义三是个医生,他相信今天的医学,也熟知新的治疗方法和它们的效果。

但是,他也不是没有见过那些在大医院里因偶然而死去、因偶然而生还的病例。的的确确,有时事情就是来自于偶然。

其实,义三不是就没能救活房子的弟弟吗?!虽然房子的弟弟不是义三治死的,但是义三终归没能让他活下来。另外,义三作为医生不是也让自己生命垂危了吗?!

或许正是民子才救活了自己。自己应该这么去想,应该记住民子的恩情。

义三对于病重时的情形已经什么也记不得了。尽管如此,他却留下了对于病痛的记忆。这会使他一辈子也难以忘却的。

大年三十、正月初一,就在这新旧之年交替的夜晚,义三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意识。在宿舍管理人的妻子的好意安排下,义三喝上了吉庆的屠苏酒,吃上了美味的杂煮菜。

31号晚上,民子很晚才回到自己的家。不过,新年的上午她又返回了义三的住所。

2号、3号,义三渐渐恢复了体力,但他仍然躺在被子里休息。他把自己全部交给了民子,在内心中享受着这一切。

雪白的浆洗过的褥单的边角上,用墨写着两个小字:井上。

“井上。”

义三把民子的姓读出声来,问道:

“这是你写的。”

“对。往洗衣店送时写的……”

义三只有一条褥单。为了替换下这条脏污的床单,民子从家里拿来了这一条。

毛巾睡衣也是全新的。还有枕罩、杯子、香豌豆花都是民子带来的。义三简直就像睡在民子的世界中。

“那位小姐真是仔细,体贴人。”

管理人的妻子对民子赞不绝口。

“当个女医生,真是太可惜了。”

“当医生的就得仔细,体贴人。”义三说。

义三的枕边摞着桃子寄来的三封信。桃子不知道义三患病的消息,所以每封信上都写着同样的话:你早点回来。你为什么还不快点回来呢。

昨天收到的信里还夹着从地方版的报纸上剪下的天气预报,还有一张积雪量的表格。这表格像是桃子画的。

天气预报是这样写的:12月31日,北风,晴,傍晚有雾。明天1月1日,北风,阴,下午有雪。

生长在雪乡的义三看到预报,心中生出对雪的思念。

从幼时起,每到寒气逼人的冬夜,义三都是在对翌日降雪的祈盼中进入梦乡的。

这个寒假,他本来也是准备回去看雪的。但没想到得了这场大病。按这种状态恢复下去的话,过了1月7日的七草节,就可以看到家乡的雪了。

不过,在回家之前,一定要去看看房子,看看那个像风中摇曳的火苗般的房子。

义三呆呆地用手摸了摸刮好了的下颚,想着自己的心事。

在义三的身后,飘浮着咖啡的香味,还有勾人食欲的烤面包的清香。

“啊,痛快多了。”

义三把棉袍的前面掩了掩,坐在民子身旁的桌前。

“穿上布袜子。不穿要着凉的。”民子对义三说。

“我哪有布袜子那么好的东西。”

“那就穿袜子。”

“你还真有点吹毛求疵。”

义三随口开了句玩笑,然后老老实实地站起身来。他打开壁橱,准备找袜子。

看到整理得十分规整的壁橱,义三不禁一惊。袜子都被洗得干干净净,而且每双都卷成一个圆团放在那里。

“这全是你干的?”

“是啊。我没事干嘛。你整整昏睡了两天啊。”

“让你真是干了不少事啊。我要是再多睡些日子就好了。要是睡上两三个月,像蛇那样冬眠就好了。要是那样,你说不定还会建成个像模像样的房子呢。”

“你舅舅不是正在建大医院吗?!”

“我可不是灰姑娘。”

义三颇为愉快地嬉笑着,望了望这位亲人般的女友的眼睛。

民子的眼神中充满着温情与满足。这使义三的眼神顿时变得认真起来。

当义三拿起匙子准备加糖时,民子的手放在义三的手上。

“你真是瘦了。说什么也是得了一场大病啊。”

民子用手握住义三的手腕。

“是瘦了。你看,大拇指都可以挨到中指上了。当然,你的手指细长些……”

民子松开手。

“要不是你来了,这个年,我大概要到那个世界去过了。”义三深有感触地说。

民子高兴地,像打机关枪似的说:

“我第一次来是在圣诞节的前夜。你病得真重啊。可是,我一看到你的脸,你就大声对我说‘正等着你呢’。”

“对你说?我可是一点儿也记不住了。”

义三用洁白的牙齿咬着面包,又看了看民子的眼睛。

民子的话使义三想起了自己在高烧的折磨中,在昏睡的过程里曾一直在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也许他盼望的正是房子那双手对自己的抚摸。

一眼望得到底的河

“我明天想到外面去看看。没事儿吧?”

听义三的口气,像是在征得民子这位医生的同意。

“得穿暖和些,晚上可不行。你准备去哪儿?”

“想练练腿脚……”

义三想去看看房子。但他没有说。

“过了七草节,我还想回老家看看。”

“长野县。那儿很冷吧。”民子皱了一下眉头。

“大概正在下小雪呢。老家给我寄来张积雪量的图表。积了足有五尺厚呢。”

“那也能滑雪了?”

“嗯。我可是雪里长大的孩子。所以,今年怎么也得到雪里去一趟。”

“我也想去。”

“我们那儿没有像样的旅馆……要是我们家能留住客人,我倒是可以邀你去,可是……”

义三很随便地说道。这使民子颇感不悦。

“行啦。你一个人回去吧。再得一次感冒,再受一次折磨吧。”

民子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些,心里顿时上下翻腾起来。

民子看护了义三将近十天。这段时间里,她获得了从未有过的满足,过得十分充实。

在这段时间里,义三像个天真幼稚的婴儿一样,把他的生命交给了民子。民子打心眼里疼爱那时的义三。

打开窗户,烧好开水,她所做的每一件无聊的小事都是在为着义三。这使民子由衷地感到快乐。

在男女同校的大学时代,民子和义三就很熟,关系也很好。但是,她很多时候对人们赞美义三的英俊而颇为反感。

她曾经和女朋友这样说过:

“栗田这人太理智了,我不喜欢。我喜欢那种更富柔情的人。”

当时的义三对她来讲,是亲近而又疏远的一个人。就是在他们同时到这所医院当住院医以后,这种隔阂仍然潜存着。

正是义三的病,才使她一下走到了义三的近旁。

她真想拥抱着义三,喊一声:“我的宝贝。”

可是,病好了,义三又像以前那样正襟危坐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使民子真有些难以理解。义三又成了远方的人。

而且,民子觉得义三似乎已有情人。

千叶桃子的三封来信就放在义三的杭旁。义三一点儿也不想藏起来。当然,因为患病他也不可能藏起来。虽然如此,但是民子以女人的直觉,还是觉得这个桃子就是义三的情人。

民子是一个不会表达自己的爱,不会撒娇的女人。她竭力掩饰自己的感情。由于过分急切地掩饰,反而使得她几乎要扼杀了自己的情感。

义三仅仅说了句要看看家乡的雪,就使得民子十分不悦。可义三却不知觉,仍然又说起了家乡的事情。

“我们老家的粘糕不是完全捣好,而是捣到差不多的时候,加上核桃、发青的大豆,做成豆粘糕,好吃极了。到时,我给你带些来。”

义三一边以平和的口吻说,一边喝着咖啡。望着喝完咖啡的义三,民子说了句:

“真够滑头的。”

为什么要说义三滑头呢。民子本来也是无心说这话的,但不知为什么却脱口而出了。她感到十分狼狈,脸上浮现了红晕。

“滑头?为什么?”

义三的温柔的眼神一时蒙上了愁云。

“本来嘛,那种东西都是老奶奶给孙子带来的。我希望你送给我更好的东西。”义三爽快地笑了。

民子更有些着急了。她用以往那种直爽的口气道:

“看来是不需要我了。”

“作为医生,是的。”

“我可不是来当医生的。”

“要是作为朋友,我可能是越来越需要你。”

“我走了。我,去看个电影吧。”

民子取出化妆盒,整了整妆。

她希望义三能尽力挽留自己。可是,义三却只说了一句:

“看电影?我看来还是够呛,去不了的。”

说着,义三站起身来,准备把民子送到走廊外。

“行了。走廊的风,你还受不了。这可是当医生的忠告。”

民子说完这话后,一只手把义三轻轻地推了回去,从外面掩上门,便快步走下了楼梯。

此时,民子有些心神不定。她也想不出到底去哪为好。

她真想说句“我东西忘了”,再次走进义三的房间,向义三吐露自己的真情。

她不在乎义三有没有情人。她只是想在义三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哪怕是一生只有这一次也行。只有这样,她才能和其他人结婚,她才能当个好的妻子。要是在义三昏睡的时候,吻吻他就好了。那样,即使义三不知道,自己也会高高兴兴,十分满足地离去的。她有些后悔,觉得一切都好似一场梦。

“我真的喜欢你。可是,你却毫不在意。”

她觉得只有自己的这一低语才是最最真实的。

从年末起,天气一直十分晴朗。民子沿着一眼可见河底的河边走着。河水在她的眼睛里渐渐地模糊起来。

不知去向

民子给这间单身男性的宿舍留下的是使义三感到难以忍受的孤寂。

义三的脸形很像那个被称做凛凛名妓的女性,微微发黑的皮肤,显示着年轻的活力的洁白的牙齿……都使人感到他的强悍。然而,义三却是个十分关心他人,不张扬自身的男人。他不愿意给人带来任何的不悦。

他十分感谢民子,觉得民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与民子交往那么长时间,从未见过民子那么不悦。可今天,民子绷着面孔走了。这使义三十分难受。

他推到小圆镜子,沮丧地钻进了被窝。

“本来挺直爽的,很有主见的一个人,这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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