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圈- 第1部分

1、四圈、蚊子和狗
太阳在蓝蓝的天中高悬着，放射着耀眼的光芒。天净得没有一丝云，从东边到西边平得如同一张天蓝色的纸张，只是那纸的边缘被沿江的山峦咬得有些不整齐。山是好山，只是少树，多是些赤裸的土黄的肌肤。那些绿色，仿佛已被毒辣的太阳晒得变了颜色，再也不肯复原。在满是砾石的荒秃秃的山上，这不纯正的绿色竟也成了一种点缀。

　　江水不紧不慢地流着，宛如一块扯平了的布，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水在动的。不独江水，连渡口边的大木船也蔫儿吧叽地一动不动。

　　在这一片太阳之下，所有生命的绿色似乎全都聚集到了地里头：苞米林子绿成一片，尚未全部长成的苞米很多已经开始吐须；毛豆地里也是一片新绿，还有新栽的小白菜，没有成熟，但也已显出了青春的淡绿，在太阳的照射下，无非是显得有些垂头丧气了些。

　　四圈也如阳光下所有静默着的生命一样，用草帽遮住了脸，只穿了一条裤衩，光着脊背躺在江边的沙滩上，一动也不动。那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的浸淫下，反射着奇异的青春光芒，胸前的肌肉隆成两座小山一样，腿上的肌肉也有棱有角地凸起，在四圈全身心的放松下，稍微动动身子，肌肉也跟着微微有些颤动。

　　不远处，四圈家的癞皮狗懒洋洋地躺在树荫下，张了大嘴，伸长了舌头，不住地喘着气，阳经似睡非睡地张阖着。

　　一只蚊子嗡嗡地飞着，在四圈的左右转来转去，试探性地往这个仿佛已没有了生命的肉体上进攻。蚊子的每一次进攻，却都遭到四圈全身的抗议，蚊子只好又仓皇地起飞，再寻找机会。

　　四圈终于有些不耐烦，用草帽懒洋洋地挥了一下，那蚊子吃了一惊，赶紧飞高了。四圈半起着身子，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骂了一声“×养的”，又用草帽盖起了脸，躺了下去。

　　赖皮狗睁开了眼，莫名其妙地看着四圈，嗓子眼里“呜呜”了几声，又趴下了。

　　四圈正在懊丧午饭时和老娘吵的那一架。　。。

2、我为什么叫四圈
比力气，四圈是前屯后屯除了名的，屯子里唯一能把老高家那头好几百斤的大牯牛推着倒退的，只有四圈。比远行，四圈也是远近闻名，屯子里最有名的人物老林家的老二，最远也不过才到牡丹江读过几年书。然而，四圈前一阵子卖掉了家中仅有的两头牛，本打算到深圳去打工，才走到沈阳，钱就花了个###不离十，只好又灰溜溜地折回家。尽管这样，屯子里的人都是佩服四圈的胆识的。屯子里的人除了祖辈闯关东来时走过的远路，几十年也就只有四圈走得最远。

　　按理说，像四圈这样有胆识、有力气的人，应该活得相当不错的。可不知为什么，四圈总是过得很不如意。二十八的大小伙子，还没娶上媳妇儿，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作为东光屯的男人，这不吝是一个耻辱。还有，只因为那次顺手拿走了乡里派出所所长猎到的狍子，以后乡里村里每遇大小偷窃事件，少不得都要有人来“征询”四圈的意见。

　　屯子里的人见了四圈多是满脸笑容地拿他开玩笑。单说这名字，四圈本来不叫四圈的，据说叫杨什么的。自从老林家电视里演了《黄河东流去》之后，他的憨相、一急便结巴的特征与电视剧里的四圈挂了钩，不知怎么就传了开来。到后来他到底叫杨什么？大家也都渐渐地忘记了。

　　四圈的娘却是记得的。四圈卖了两头牛闯深圳去之后，老娘差点儿一口气没有咽上来，如果不是四圈他爹死时嘱托的那些话，以及抱孙子续香火的愿望，老娘说不定早就撒手人寰。恰恰是这撒不了手的事太多，四圈从沈阳狼狈回来之后，老娘又一天一天好了起来，可心里的火终究憋了许久，于是，老太太早上一起来就一直叨咕着地里的事，中午吃饭时终于骂了四圈一顿。四圈骂架却没有经验，一急就结巴，被老娘骂急了，只好跑了出来，到江里扑腾了一阵子，躺在江边的沙滩上晒太阳。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起了一阵风，吹来了一片云彩，遮住太阳。四圈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癞皮狗也直起了四条腿，劈叉般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摇摇摆摆地向四圈这边走来。

3、老高家是谁
村里的大广播叫了起来，是村长的声音。

　　“这几天各家的牛又看不住了，大家都注意了，牛嘛，就不要让它到地里去，踩了谁的庄稼都是钱，抓住谁谁是要赔的噢！第二条哇，老高家今天窝死了一匹马，要买马肉的上老高家去……”

　　四圈听了听，觉得没意思，又骂了一声“×养的”，然后瞅着江水发呆。

　　江水依然不紧不慢地流着，天上的云彩渐渐地多了。四圈的心却又渐渐地沸腾了起来：“老高家是什么东西，不就是承包了西山的果园发了财了么，整个一土财主，俺爹在的时候，不一样整得你服服帖帖。”四圈至今还后悔晚生了十来年，要不然，凭他，在文化大革命中说不定也能混出去干个什么县长之类的，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窝囊。那场运动，四圈他爹赶上了，那个方圆几十里都知名的杨铁匠，至今挨过整的人都还是谈虎色变。四圈想起他爹，嘴角不觉有了一丝笑意：“俺爹在的时候，哪儿有你们这些×养的米和面吃。”

　　早年，老高家是屯子里除了名的破落户，一家两代七口人挤在一个炕上，房子冬天漏风夏天漏雨。这也不过才十来年的功夫，承包起了果园，大儿子高杨整日地看着；二儿子高松买了一辆四轮子，到处接活给人拉砖、沙、瓦、土、米、面挣钱。短短几年功夫，新起了三间平房，扩建了猪圈、牛圈、马圈，两个儿媳妇整天在家里喂猪、放牛，高老头则整天赶着马车给人送货，地里的活儿一家人也一起干。虽然高老头的两个女儿都找了婆家离开高家，不过高杨添了儿子、高松娶了媳妇之后，一家三代依然是人丁兴旺。

　　四圈打生下来那一天起，似乎就对老高家有着深深的敌意。出生后一个月内，四圈几乎从来不哭，独有高老头去看四圈时，四圈哇地哭过一回。由于四圈他爹的身份，此后高老头总是怯生生地不敢上四圈家，只是在四圈他爹死后，老高架光景也一天天地好了，高老头才渐渐地直起了腰，还不时帮四圈家干些活。

　　可四圈一直对老高家就不感冒。

4、村里来了考古队
四圈一想起能在出了名的护园人高杨的眼皮底下偷出整整一口袋苹果，就不自觉地乐，那是四圈引以为豪的事件之一。那天四圈去偷苹果时，一进园就见高杨侧了侧头，四圈赶紧趴在了地上，一口气也不敢出。但见高杨又轻轻摇了摇头，远远地走了开去，四圈于是顺利偷出了一口袋苹果。这在老高家果园的历史上，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从来没有人能在高杨眼皮底下偷走哪怕一个苹果。为此，四圈兴奋了很长时间。

　　四圈正沾沾自喜地沉醉于过去的辉煌中时，忽然听见村里广播正在说着一件事，不自觉地吸引了四圈：

　　“……大家可能都还记得，去年龙江考古所到咱妈这疙瘩来考古，雇了一些人。啊——，告诉大家一声，今年他们又要来挖了。还有春城大学的一些学生。今年工地大，要雇的人比去年还要多，大家想要挣钱地呢，就上老高家院里去报名，就是去年考古队来前报名的一个地方。那个李老师今年已经来了，直接上他那儿去报名噢。一天十块钱，大伙儿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能挣俩钱就挣了它算了，啊——再广播一次……”

　　四圈猛地站了起来，癞皮狗吃了一惊，以为四圈要打它，猛窜了开去，又远远地停了下来，扭过头惊魂未定地看着四圈。

　　四圈这些日子手头紧，卖牛的钱出外闯世界时已经花得一干二净，还拉下了三百块钱的债。虽然二狗子并不催着四圈要，但自己居然穷途末路到借二狗子钱，四圈总是有些不舒服。因为，四圈早就知道二狗子的钱来得不明不白。

　　“一天十块，一个月三百，两个月就六百。×养的，快赶上一头小牛犊子了。干，说啥也干。”四圈盘算这，跑到树丛中扒拉出自己的衣服，顺手往肩上一搭，大步流星地往老高家走去。癞皮狗没了主意，先是呆了一会儿，然后甩了甩头，远远地跟在了主人身后，摇着尾巴。　txt小说上传分享

5、俺要进考古队
四圈走得浑身都冒了汗，刚到门口，老高家的大狗便猛扑了上来，四圈飞起一脚踢了过去，一边骂道：“狗东西，不认识你爹吗？”那大狗猛退了开去，却虎视眈眈地看着四圈，四圈也不理它，直走了进去——他本来从不屑于跟狗斗的。大狗跟了几步，还想上前，四圈猛一回身，大骂一句：“去你妈的！”吓得那狗往后猛窜，逃了开去。四圈家的癞皮狗很知趣地在老高家门外远远地停了下来，不敢再往前一步。

　　院子里早已聚了一大堆人，好些人满面含笑地看着四圈和狗斗气的场面，有人还大喊一声：“四圈真威风，连高大叔家的大毛都怕他。”

　　四圈得了褒扬，心中高兴，趾高气扬地走到账房先生似的老林头跟前，说声：“大叔，你看俺进考古队干活中吗？”

　　老林头一怔，接着笑道：“中！怎么不中，你一身好力气干这活不赖！”

　　四圈跟着笑了起来，又问道：“那你看俺啥时候干活去？”

　　老林头笑道：“你急什么，怕不得个十天八天才能干活？现在啥也没来，你去刨地去？”

　　四圈挠挠头，一阵傻笑，“那你可得说话算话，一定要记上我的名字！”

　　老林头提笔写下一个杨字，却又问道：“杨什么？”四圈说道：“管他杨什么，就杨四圈吧。”一旁观看的众人一阵哄笑，老林头摇摇头，在纸上写下“杨四圈”几个字，四圈这才满意地走开。

　　老林头在村里可是个人物，不独乡里，就连县里的领导，很多都敬他三分，因此，老林头是四圈少有的值得信赖的人之一。四圈报完名，并没有直接回家去，而是像那一帮报完名的闲人一样，在老高家的院子了晃来晃去，打量着老高家的院子。

　　老高家的平房三间一体，一字排开，大门开在中间的平房，面南背北，原先老高家的那间老屋空了出来，翻修后隔成两间，一间做了伙房，另一间起了新炕，有客来就住这儿。连着东边的这厢老屋，是猪圈和牛圈，对面是马圈，还有老大高杨自己亲手做的鸡、鸭、鹅的木笼。

　　天上的云越来越多，越来越厚，太阳终于失去了踪影，圈里的猪、牛们仿佛醒了过来，抖擞抖擞身子，不是“哼哧哼哧”叫几声。鸡、鸭、鹅们也都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摇着屁股在院中绕来绕去，加上报名干活的人、买马肉的人，院子里热闹非凡。

6、你媳妇儿来了
四圈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还是很小的时候，他家也有过这种繁华的景象，高老头当年在四圈爹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四圈至今还记得很清楚。但时过境迁，当年为了给老爹办丧事，四圈家的房产一半已经卖给了别人，为了出去闯天下，仅有的两头牛也在前一段转了手。只有一头老母猪每天在圈里吃着白食，一群鸭子和那条癞皮狗点缀着破败萧条的院子。不过，四圈坚信自己不是普通人，他相信自己的体格和力气，他知道，只要他到深圳，他一定可以挣很多的钱。乡里、村里的报纸，别人家的电视，以及那些见过大世面的人都这么说，深圳那边，好挣钱。

　　四圈轻蔑地看着老高家的院子，心想：“再有十年，看看俺家不比你家强。”

　　正寻思着，猛听有人高喊了一声：“四圈，你媳妇儿来了！”四圈扭头一看，是后屯的曲家老幺。“×养的”，四圈顺口溜出一句，正准备骂下去，却又收了口，脸涨得通红，埋了头不说话。

　　远远地，走来了后屯老李家的小女儿金凤。

　　金凤和四圈是一块长大的，金凤他爹当年在文化大革命中差点被整死，如果不是四圈他爹出手，恐怕早就撒手了。其实，杨铁匠倒也不是真心要帮李老爹，只是因为四圈和金凤童伴一场，那时候四圈还小，整天念叨要帮李老爹家的金凤干这干那。四圈的娘看着金凤也出落得水灵乖巧，也整日地夸。架不住母子俩的攻势，杨铁匠只好帮李老爹解困。

　　李老爹也很感激杨铁匠的救命之恩，早先本也有心要攀个娃娃亲。但当时两家门不当户不对，李老爹不敢提。不久杨家便倒了运，这事就没再提起过，不过，四圈闲时常上李老爹家去干活，渐渐地落下了这个话柄。

　　四圈比金凤大好几岁，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