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童日记 第三部:第三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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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童日记 第三部:第三谎言-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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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回到房里,穿上衣服。等到八点,打个电话,不是叫救护车,而是叫一辆出租车送我到往常我去的那个医生那儿。
  他把我当成急诊病人为我诊断。他听我叙述,帮我照肺部X光,检查心脏,量血压。
  “可以穿上衣服了!”
  现在,我们面对面坐在他的诊断室里。
  “你还是一直在抽烟吗?抽多久了?你一直在喝酒吗?喝多久了?”
  我毫不隐瞒地回答。我相信,对于他,我是从不撒谎的。我知道他完全不把我的健康和病症当一回事。
  他在我的档案里写了几个字,然后看着我说: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毁灭自己,这是你自己的问题,一切都得看你自己了。我十年前就严格禁止你抽烟,禁止你喝酒。然而到现在,你还是继续抽烟,继续喝酒。如果你还想再多活几年的话,就该立刻停止这些坏毛病。”
  我问他:“我得了什么病?”
  “大概是狭心症,这是早就可以预料到的。不过话说回来,我并不是心脏病方面的专家。”
  他递了一张纸条给我。
  “我推荐你到一个著名的心脏病科专家那儿。带着这张纸条到他的医院去作更细致的检查,愈早愈好。这段时间里如果发病的话,就吃这些止痛药。”
  他给我一个药方。我问道:“要开刀吗?”
  他说:“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否则呢?”
  “按你的情形看来,任何时候你都可能心肌梗塞。”
  我到最近的一家药房买了两瓶药。其中一瓶是日常用的镇静剂,而另外一瓶上面写着“每日服用三次。适用症状:狭心症。成分:硝化甘油”。
  我回到家,每瓶各服一剂。我躺在床上,痛苦很快就消失了。
  我沉沉入睡。
  我走在孩提时那个小镇的街道上。这个小镇死气沉沉的,房屋的窗和门都关着,完全一片寂静。
  我走进一条宽阔的旧市街,街道旁尽是木屋以及老旧的谷仓,街道上满是飞扬的尘土。对我而言,在尘土飞扬中赤脚走路,我感到相当温馨。
  但是,一股莫名的紧张情绪却在支配我。
  我才一转身,就看见街上的另一端有一头美洲豹。这头亮眼的野兽,浑身淡灰褐色和金黄色的柔软光滑的皮毛,在炙热的太阳下闪闪发光。

第三谎言 2(2)
忽然间,眼前的景物全都燃烧了起来。房子和谷仓都着火了,但是我却必须在这条着火的街道上继续走下去,因为那头美洲豹也开始向前走来,它踩着威严而优雅的步伐向这里走来,一直和我保持一段距离。
  该往哪里逃呢?无处可逃。前有烈火,后有獠牙。
  或许,往街底走去的话……
  这条街的尽头应该就在前方某处。一般说来,每条街道尽头的出口都会通往广场和另一条街,要不然就是通到郊区、田野,除非是条死路,那就另当别论。唔……这条街的情况应该是这样,一条死路,没错!
  我感觉到那美洲豹的喘息就在我身后不远处。我不敢转身,也无法前进,两脚就死钉在地上。我恐惧得要命,一直在等待那头豹扑上我的背,接着从肩膀到大腿把我撕得稀烂,然后再撕裂我的头、我的脸。我在等待那一瞬间的到来。
  但是那头美洲豹却打我身旁走过,依旧踩着悠哉游哉的步伐继续向前走它的路,然后在街道尽头的一个小孩脚边趴下。那个小孩刚才并不在那儿,现在却出现了。他抚摸着趴在他脚边的美洲豹。
  那孩子对我说:“它不凶,是我养的。别怕,它不吃人,不吃肉,只吃灵魂。”
  火焰不见了,烈火消失了。街道两旁的建筑物如今都冷却下来了,只剩下一堆堆残余的灰烬。然后变冷。我问那孩子:“你是我的兄弟,是不是?你在等我吗?”
  孩子摇摇头。
  “不,我不是你的兄弟,我没等任何人。我是永远年轻的守卫。等兄弟的人现在就坐在中央广场的长凳上。他很老,也许他等的人就是你。”
  我在中央广场上发现了坐在长凳上的那个兄弟。
  他一看见我,就站起身来。
  “你迟到了,我们快走!”
  我们爬上微隆的墓地,在泛黄的草地上坐下。周围的一切都腐朽了,十字架、树木、灌木丛和花朵都腐朽干枯了。我兄弟用拐杖翻动泥土,许多白色的蛆虫都爬了出来。
  我兄弟说:“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死了,这些东西还活着。”
  蛆虫在蠕动,那种情景令我作呕。我说:
  “只要一想到这些蛆虫,就让人无法喜欢生命。”
  我兄弟用拐杖抬起我的下巴。
  “别想了。你瞧!见过如此美丽的天空吗?”
  我向上仰望,太阳在小镇的上方缓缓下沉。
  我答道:“没有,从来没有,其他任何地方的落日也比不上这儿的美丽。”
  我们肩并肩一直走向城堡,在城墙下停住脚步。我的兄弟爬上城墙,到达顶端,然后随着一首似乎是来自地底下的音乐跳起舞来。他跳着舞,将手臂高高举起指向天空,指向星斗,指向升起的满月。在他黑色的长外套里,是他细瘦的身影。他在高墙上一边飞舞一边往前移动,而我在城墙下奔跑,高喊,追赶他。
  “不要!不要这样!停止!快停止!你会摔下来的!”
  他在我正上方停下脚步。
  “你不记得了吗?我们以前都在屋顶散步,我们从不害怕掉下去。”
  “那时候我们还年轻,不会头晕!快下来啊!”
  他笑说:“别怕,我不会掉下去的,我会飞,每天晚上我都在小镇的上空翱翔。”
  他举起手臂,往下跳,正好坠落在我的脚边,就在院子里铺砌的石块上。我弯下腰去看着他,抱起他光秃秃的脑袋和布满深深皱纹的脸庞。我哭了。
  这张脸的轮廓扭曲了,眼睛也不见了。顷刻间,我手中抱着的只是一颗陌生而又易碎的头颅,就像细沙一样在我指间消逝、滑落。
  我在泪水中醒来。房里一片昏暗,白天的大半时间我都在睡觉。我把身上那件被汗水浸湿的衬衫换掉,洗把脸。看着镜中的自己,我思忖着最后一次流泪是在什么时候。我记不得了。
  我点了一根烟,坐在窗前,看着夜幕降临这个小镇。寝室窗下,是一座空荡荡的院子,和那棵院子里惟一的已经掉光叶片的树木。远方的那些房子,有愈来愈多的窗子亮了起来。窗子里的生活是平静的,是正常的,是令人安心的,有那些成双成对的人们,那些孩子,那些家庭。我还听到远处传来汽车的声响。我思索着,那些人为什么在夜间还要开车?他们要上哪儿去?为什么?
  死亡就快来了,它会抹灭一切。
  一想到死亡,我就心生恐惧。
  我害怕死去,但是我不会上医院的。
  

第三谎言 3(1)
我童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医院度过的。我对那段日子的记忆相当清晰。回想起那个时候,我的床就和其他二十几张床并排在一起,我的衣橱摆在走廊上,还有我的轮椅、拐杖以及那间折磨人的房间,里面有游泳池和一些机器。其中有一个像输送带的机械设备,我站在上面由一根皮带支撑身体,然后就永无止境地在上面行走。另外还有一些吊环,我也必须一直挂在上面。固定式的脚踏车更磨人,跨在上面即使踩到痛得快要哭出来了,我还是得继续踩下去。
  除了这些痛苦,我还记得那些味道:药水味里混杂着血液味、汗水味、尿液味和粪便味。
  我也还记得打针,护士们的白色衣服,一些得不到回答的问题,和我心中渴望已久的期待。当时我心中期待的是什么呢?大概是恢复身体健康之类的吧?但也可能是期待其他的事。
  后来有人告诉我,我是在一场重病的昏迷中被送到医院的。我当时四岁,战争正要开始。
  进入医院之前的事,我并不是很清楚。
  在一条宁静的街道上,一栋有着绿色百叶窗的白色屋宅,厨房里有我母亲的歌声,父亲在院子里砍柴。洋溢在那栋白色屋宅里的完美幸福,是曾经有过的事实,还是我曾经做过的梦,抑或是过去五年来待在医院漫漫长夜里的幻想?
  另外,还有睡在小房间里的另一张床上,有着和我一样呼吸节奏的那个人,我仍然相信自己记得这个兄弟的名字。他死了吗?或者他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有一天,我被转送到另外一家医院,这个地方虽然叫做“康复中心”,不过仍旧是家医院。这里的房间、病床、衣橱和护士都一样,都没改变,而且痛苦的练习仍将继续下去。
  康复中心四周是一片很大的公园。我们可以走出大楼到烂泥池里蹚水。我们愈是把烂泥往身上抹,护士们就愈是高兴。我们也可以骑马,那是一种四肢下端长了长毛的小种马,坐在它背上,它会载我们缓缓穿过公园去散步。
  六岁时,医院的小房间被当成教室,我开始在那儿上小学,由一位小学女教师为我们上课。上课的学生有时候是八个人,有时候是十二个人。根据我们的健康状况,学生人数会有一些变化。
  那位女老师身上穿的不是像护士一样的白色制服,而是短裙配上色彩鲜艳的衬衫和高跟鞋。她也不戴护士帽,茂密的头发就随意垂在肩上飘动,她的发色就像是十月里从公园树上掉落的栗子颜色一般。
  我口袋中装满了表皮光滑的果子,我总是用这些果子去丢那些护士和监视阿姨。到了晚上,就用来丢那些躺在床上唉声叹气或不停哭泣的小孩,好让他们安静一点。我也拿它们丢温室的玻璃窗,有个老园丁在里头种了一些我们非吃不可的生菜。
  有一天一大早,我在女院长门前撒了二十几颗栗子,让她跌下了阶梯,但她的大屁股正好跌坐在地上,所以她什么也没撞断,也没受伤。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三谎言 3(2)
当时我已经不再坐轮椅了,而是拄着拐杖走路。大家都说我进步很大。
  上课时间是从八点到中午,饭后就午休,但不是睡觉,而是阅读女老师借给我的书,或是趁院长不在办公室里时从她那儿“借”来的书。到了下午,我和所有的人一样上体育课。到了晚上,我还得做功课。
  我很快就做完了功课,然后就写信。是写给女老师的信,我几乎从没有拿给她过。我也写信给我的父母、兄弟,也从未寄给他们过,因为我不知道他们的地址。
  几乎有三年的时光,都是这么度过的。我不再需要拐杖,我可以用一般的手杖走路。我会读书、写字和算术。虽然我们不打分数,但是公布在墙上的学生名簿里,我的名字旁边经常得到一颗金星。在心算方面,我特别拿手。
  女老师在医院里有一间专用的寝室,但是她每天晚上都不睡在那儿。因为一到了傍晚,她就会到城里去,然后一直要到早上才回来。我曾经问过她,是不是可以带我一块儿出去,她回答我,这是不可能的。她说我不准踏出康复中心一步,但是她答应给我买巧克力回来。她总是私底下偷偷拿巧克力给我,因为她没有足够的巧克力可以分给所有的人。
  一天晚上,我对她说:“我和那些男生在同一个房间里睡烦了,我想和女人睡。”
  她笑说:“你想要到女生的房间睡觉?”
  “不,不是和那些女生睡,我是想和女人睡。”
  “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比方说和老师,我想到老师房里睡觉,睡在你的床上。”
  她吻了我的眼睛说道:“像你这种年纪的小男生,应该独自一个人睡觉。”
  “你也是吗?你也是一个人睡吗?”
  “不错,我也是!”
  有一天下午,她来到我的秘密小窝下面。我的秘密小窝就在一棵胡桃树上,是胡桃树的枝干自然形成的舒适座位。在那里,我可以看书或是眺望城市。
  老师对我说:“今天晚上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你可以到我房里来。”
  我没有等到他们全都睡着,因为如果真要等的话,很可能让我等到早上。他们从不在同一个时间睡觉。有人在哭,有人一个晚上要上十次厕所,有人在自己的床上干下流卑猥的事,也有些人聊天聊到天亮。
  我给了那些爱哭鬼几记耳光,然后去看那个四肢瘫痪的金发小男孩,他不动也不开口说话,只是望着天花板,或是当我们带他出去时,他就微笑望着天空。我握起他的手,紧贴在我的脸上,然后捧起他的脸,他看着天花板微笑。
  我走出宿舍,到老师的房里。她不在,我躺在她的床上,感觉很好,我就睡着了。醒来时正是深夜,她躺在我身旁,她的手臂交叉放在脸颊上面。我移开她交叉的手臂,让手臂环抱着我。我紧靠在她身边,就躺在那儿,直到早上都没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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