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世社会龌龊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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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世社会龌龊史-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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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园拿起镜子一照,居然变了光下巴的少年郎君,不觉心中又喜又恼。打好了辫子,便出了剃头店,走到骡马市大街广升客店里,拣了一个房,叫广升的茶房拿了片子,到那边客店里取了行李来。开了箱子,取出银子,现成置办被褥。料理妥当,然后出门去拜两个同乡。因为,京师密迩天津,不敢过于耽搁,匆匆捐过了道班,办了引见,仍旧归到山东,从旱路上赶回济南。不料在半路上得了个病,病了四五个月。待他病好赶到济南时,那位抚院陈惠裳已经交卸,新抚龙中丞已经到任多时了。鲁薇园和龙中丞是同乡世好,薇园上辕销假,并禀知捐过道班。龙中丞一见,便不胜之喜道:“你来得好,我正在这里惦记你,有多少事情要找你帮忙呢!”薇园谢过了出来,不免各处去拜客。各人见他没了胡子,都很以为奇,那相好知交未免动问,薇园道:“在上海遇了个相士,说我胡子留的太早了,与官运有碍的,所以我把他剃了。“这么一句话,把众人朦混过了。过了几天,龙中丞下个札子,委了他铜元局总办。

有的见他得了铜元局差使,还说那相士灵呢。

且说薇园得了铜元局差使之后,便到局中细细考查,如何作弊,如何朦混,每年可得若干好处,不觉大喜。因念龙中丞生平喜欢古董,并且欢喜得与众不同;人家欢喜的无非是钟鼎、砖瓦、碑帖、字画之类,他却必要有点灵异的才欢喜。他藏的一个小小花瓶,是在贵州抚台任上时用整万银子买来的。那花瓶又没有年号,颜色也不甚好,只有一样好处,无论梅、杏、桃、李等花,插在瓶里,开过花之后,还要结果生根,所以他就化整万银子买了。还有一座古玉屏风,天晴是干的,下雨时便滋润起来,他也视同拱璧,还说外国人的晴雨表不及它呢。

薇园知道他这脾气,思量要搜罗一两件异样古董去孝敬他。这个意思一起,“便未免对人说要买古董。这句说话一出去,那班古董客便络绎不绝的怀宝登门;争奈所有的夏鼎、商彝,都不过古色斓斑,别无奇异之处。

铜元局中有一个司事,姓柏,号养芝,为人极其聪明,又且见多识广,古玩字画一门,几乎是他的专门学,凡看见一样古器,必能指出它的来历。因为生得聪明,又兼事事留心,所以经他见过的东西,“他就没有不懂的,就是铜元局的机器,他也天天去考究,到底被他考出那转动的道理,就自己造起一副小机器来。诸如此类之事,不胜枚举。因此人家又送他一个浑名,叫他做“通天晓”。薇园要买古玩,也叫他来参看讨论。

一天,有个古董客送来一面古镜,镜后面古色斑剥,铭了“贵寿无极”四个篆字,镜面却磨得极光,要讨三千两价钱。薇园叫请了养芝来看过,养芝也看不出个道理来。那古董客才说道:“这面镜子与别的古镜不同,只要在太阳底下一照便知。”说罢,拿了镜子,把镜面对着太阳,镜面自然有个返影照在墙上,那返影当中,说也奇怪,隐隐的也现出镜背的“贵寿无极”四个字来。薇园大喜,养芝心中暗暗称奇。接过镜子,再四把玩,再四寻思。那边薇园已经还了一千两的价了,古董客不肯,磋磨了半天,说道:“这镜子且留在这里,鲁大人只管商量两天,我再来取信也不要紧。一千两相去太远埃”养芝正在怀疑这面镜于的道理,巴不得他留下考究考究,便怂恿着留下,又把玩了半天,忽然心中有所觉悟,便对薇园道:“司事家里本有一部《古镜图考》,可惜不曾带在身边。

此刻细想起来,”好像图考内说的,这种镜于是秦制。并且司事的亲戚家里藏了有两面。同这个是一样的,久已要让给别人,只可惜他此刻在福建。大人如果肯出一千两一面,有二千两交易,司事写了信去,叫他专人送来,只怕也办得到的。”薇园道:“可惜路远一点。”养芝道:“大人先把他这个留祝等司事打个电报去叫他把镜子带来,大人看得对的,便买了他,不对的,就买这个也不妨事。”薇园道:“这也好。令亲那个,如果看了不对,我多少送点盘费他回去便了。”养芝大喜,连忙推说去翻电报,一口气跑回家里,把第二个儿子叫了来。

原来这柏养芝生平专门做假古董,生下四个儿子,大的叫柏清,从小读书聪明,便叫他专学好了秦汉篆隶;第二个叫柏奇;学了铜匠;第三个叫柏古,学了砖瓦陶匠,第四个叫柏怪,才十五岁,已经打发到江西景德镇去学做瓷器了。且说柏养芝叫了柏奇来,告诉他看见这么一个镜子,和他商量要做两面假古镜,叫他预备了生熟两种铜,说明做法。柏奇道:“做是容易。然而总不能他的字是‘贵寿无极’,我们也做了‘贵寿无极’。”养芝道:“这个自然。”便叫了柏清来商量。柏清道:“他们大人先生总是欢喜吉祥的,就是这些古器,也都是用吉祥文字的,我们也大同小异的写两个字就是了。”养芝道:“我想不用字,用画。”柏清道:“用画却没有吉祥的意思。”

养芝想了一想道:“画龙如何?”柏清道:“秦汉的时候,只怕不尚龙纹,用了龙纹,倒变成近代的东西了。”养芝又想了一会,忽然得了一个主意道:“有了。你仿着李斯小篆,写一个寅字,在当中,在寅字底下,画一只老虎,做一面;又写一个辰字在当中,画一条龙盘着,做一面就是了。”柏清依言,写好画好。柏奇照着老子所教,先把熟铜条照样盘了两个字,又把熟铜块剪成了龙虎二物,装配匀停,然后用泥做成了两个镜模子,先把熟铜做的字画放在模子当中,再把生铜熔化了,倾在模内,登时成了两面镜子。便拿出来细细打磨。此时熟铜字画在镜背后凸了起来,看得见的自不必说,就是镜面上,也是熟铜嵌在生铜当中的了。打磨了两天,便成了极光的两面镜子。拿到太阳底下一照,看那返影,居然字画毕现,养芝不觉大喜。原来养芝想到字在镜背,断无在镜面照出影子之理,除非铜内有甚么讲究。因想到生铜熟铜的影子,或者颜色不同,因想到这个法子,姑妄为之。不料一铸就成,岂非喜出望外?

当下又拿些盐醋之类去炮制那镜背,费了十多天工夫,制出了一层铜绿,又用些灰土之类,把铜缘颜色弄旧了。配了一个旧锦匣,把一对铜镜装在里面。

又过了两天,方才拿到局里给薇园看。照样试演了一遍,薇园大喜,问要甚么价钱?养芝道:“司事已向亲戚那边再四磋磨过来。大人跟前,司事不敢说虚价,这两面镜子,据考据家说起来,是秦始皇造的定时镜,统共是十二面,分十二个时辰,此刻遗传在人间的,只怕不多几面了。这两面巧的是一龙一虎,暗合了龙虎会风云的意思。若是拿去送中丞,中丞一定喜欢的。’薇园道,“你说了半天考据,到底要甚么价钱?”

养芝道:“这是司事糊涂。司事亲戚说是本来要孝敬大人的,实在因为家寒,才拿到这种家传的东西来变卖,也不敢多要,两面镜子只求大人赏三千两的价。”薇园道:“太贵点罢?”

养芝道:“请大人吩咐。”薇园道:“一千两一面还不行么?”

养芝道:“倘使不是一龙一虎,配的那么巧,就八百两一面,他也要卖了。”薇园道:“你先把它留在这里罢。”不知交易得成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喜蛛儿昙花现色相鲁薇园投药治思劳

且说柏养芝铸了两面假古镜,还造出许多来历,骗得鲁薇园深信不疑,倒底被他索了三千两银子的价,还另外装潢了紫檀匣子,自己先上院去说明了这镜子如此这般的好处,然后着人送去。龙中丞打开匣子,在太阳底下试验,果然不错,不觉大喜,重赏来使,叫家人捧了匣子到上房去,与小姐赏玩。

原来龙中丞膝下有两个少爷,都捐了功名在外候补,不曾随任。只带了太太与两位姨太太及这位小姐在任上。这小姐生得云鬟雾鬓,惨绿怜红,年纪已交十六岁,闺讳是骊珠二字,生性十分聪明,虽未读破万卷,却也笔下通顺,风云月露,也凑得成五七言诗句的了。龙中丞视同掌上明珠。这一天拿了两面镜子进来,先叫女儿看过,又叫丫头们拿到院子里太阳底下晒着,把镜影子挂到墙上,隐隐现出镜背的字画来。骊珠仔细看过,回身向小丞福了两福道:“恭喜爹爹,这一定是龙虎会风云之兆,爹爹不久又要高升了。”中丞益发欢喜道:“偏是你详出这个吉兆来。”骊珠道:“今日有了这个吉兆,应该庆贺,待女儿设个小宴,替爹爹贺喜。”中丞道:“如此我就生受了。”说罢,哈哈大笑。回头对他夫人道:“我看来,像这两面镜子的东西,虽是宝贝,却总不及我的骊珠,是一颗活宝。”

说罢,扬扬得意。骊珠叫人摆下一桌酒席,却又叫人先拿两个茶几到院子里去,摆在太阳底下,用东西把两面镜子分支在两个茶几上,把那辰龙寅虎的镜影子照在堂屋当中墙上。然后上来替父母安坐,笑说道:“女儿今天这一桌,虽说不成局面,却也是个风云宴会呢!”中丞乐不可支,从晌午时候直饮到日落西山,方才肯歇。有了醉意,便早早安息。

次日起来,到外面会客,巡捕官来回说:“营务处的魏道没了。”中丞愕然道:“他请病假还没有几天呢!怎么就没了?”

巡捕官道:“听说是个急玻”中丞就没话说了。照例会过几个客之后,便下个札子,把营务处总办的差委了鲁薇园。薇园深感柏养芝,把他派了铜元局的帐房。柏养芝也算交了个老运,化不到十吊的本钱,博了三千银子的利息,还得了通省最好出息的馆地。

这且按下不题。且说鲁薇园自从得了营务处之后,愈觉得受恩深重,难图报称。这一天遇了龙中丞生日,鲁薇园除送过寿屏如意等寿礼之外,再送了一本戏。这个风声传了出去,各人倒不好落后,于是闹得藩臬首道首府等现任官,各人都送一本;各局的总办、提调,或数人合送一本,或一人独送一本;抚辕里面的文案委员,也合送了一本。闹得足足做了半个月戏。

薇园送的戏,排在第五天。演唱做过两出吉祥戏之后,便打一个花旦,拿了戏单到龙中丞跟前请点戏。中丞看看他,却生得眉清目秀,齿内唇红。甚是可爱,因点了一出《贵妃醉酒》。

那花旦便装扮登台,果然是千娇百媚,压倒群芳。此时外场只用一枝笛,越显得他清歌妙舞。中丞欢喜叫赏,那花旦下了台,卸了装之后,又亲自到中丞跟前请安谢赏。中丞纲看他,果然生得韶秀可喜,与在台上时又是一般风韵,这种相貌,真是宜女宜男。因问:“叫甚么名字?”花旦垂手答道:“小名叫喜蛛儿。”问:“几岁了?”答:“十七岁了。”中丞点点头。

喜蛛儿还周旋了一会,猛抬头,看见珠帘里面一个女子,对着自己目不转晴的尽看,觉得没意思,便向中丞说了个请假,走开了。

原来这几天的排场,戏台是搭在花园里一座正厅的前面,正厅便做了客座,却把当中的围屏卸下,挂了一重日本帘子,以便把正厅后进做女客坐,一般的看戏。那日本帘子本极稀疏,虽是隔帘,却看得极透彻,不过隔开内外,是那么一个意思罢了。所以那女子只管钉着喜蛛儿看,喜蛛儿也看得见有人看他。

至于看他的女于是哪一个?姓甚名谁?那又是做书的人也不知道,不便乱造谣言,只好等看官们看了下文,仔细去想罢了。

闲话少题。且说当日戏完席散,无事可表。次日又闹了一天,中丞有点倦了,不等客散,先自退归上房。不多一会,骊珠小姐也回来了。中丞道:“女儿为甚也老早回来?”骊珠道:“不知怎的,今天好像有点神思困倦,所以早点回来。”中丞道:“本来一连闹了几天,也觉得厌烦了。”骊珠道:“正是。

头一两天觉着很高兴的,后来慢慢就厌了。觉得那唱的也不甚好了。”中丞道:“统共听了六天戏,我看只有昨天喜蛛儿唱的《贵妃醉酒》唱的最好。”骊珠道:“正是。难得他扮起来犹如真美人一般;只怕杨贵妃当日也不过如此。然而那么一个人儿,怎么取个虫儿名字?”中丞道:“我儿爱听他的戏,我明日再传了他进来唱两出。”父女两个谈谈说说,不觉日落西山,外面男女宾客都散了。一宿晚景休提。且说次日开演之后,龙中丞便叫传喜蛛儿。承差人遍问各戏班,都不知道,想起那天的戏是薇园送的,便找着薇园去问。薇园道:“喜蛛儿本来是京里的相公,今年才赎了身体,要到南边去搭班子,因为有一门亲戚在济南,所以绕道来探视。我在京里相识他,所以叫他唱一出戏,昨天他已经动身去了。”承差人只得照这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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