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世社会龌龊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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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世社会龌龊史-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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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我不见有人到局来查?”述农道:“你已经同席吃过了酒,还做梦呢!那个鲁薇园可不就是?”有声吃惊道:“他说是来附股的呢!还有一个李闲士。”述农道:“还不亏了闲士,我才得了信息。这闲土是大马路丰盛祥金子店的东家,薇园到了,便住在他店里。恰好闲士和我是认得的,我出城总到他那里坐一会。前两天我就知道有一个山东委员住在他那里,却不知是办甚么事的。昨天我又出城,闲士和我谈了一会,便道:‘我此刻要和薇园去串一出戏,少陪你了。’我问他串甚么戏?

他便告诉我,说要到鸿仁里金矿局去认股。我说:‘认股是正事,怎么说是串戏?’他才逐一告诉了我。原来他们是个骗局,所以开办了几个月,从不曾登过一个招股告白,须知是个见不得人的事情。山东的招远金矿,人家在那里好好的官督商办,已是一个成局,股分早就招足了。他却冒了人家的名,在这里招股。那边办的是广东人,须知这里上海广帮人最多,又是个往来要道,通商码头,他在这里招摇,自然要被那边知道了。人家得了信,便禀了抚台,认了委员盘费夫马,请派人来澈查。我得了这个信,等他们去过半天之后,便去找你,要告诉你这件事。不料找你两次都不在家,只得留下个条子,约你进来。”

有声道:“我此刻怎么办呢?”述农道:“薇园昨夜已经拟了一个长电禀复,昨夜译了一夜电码,还未译完,大约今天下午这电报要发出去的,总要明后日才有回电。你此刻回去,只说家里有甚紧耍事情,即日要动身回去,就先把行李搬到我家里再说。你搬了出来,凭他怎样办法,总好商量,不然闹在一个窝里,岂不是费了手脚么?虽然你是受他聘的,不与同谋,事情总有分出皂白之日,然而等到事情明白,已就吃了眼前亏了。”有声道:“这个办法甚好,只是打搅尊府不当。”述农道:“你此刻有心肠说客气话呢!快点去罢,我在家里等你,你下午搬来就是了。”有声谢过了,两人给过茶钱,分路别去。

且说有声出得城来,就坐了车回到鸿仁里,免不得要装出满面愁容,向子迁说诳,只说接了家中来信,说有要事,嘱令火速动身,恰好今天有船,即日要走。子迁愕然道:“怎来的那么巧,兄弟日间正打算到山东走一遭,免不得要带着仲英去。

可巧有翁有事,这便怎处?”有声也踌躇道:“这便怎处呢?

“沈吟了一会,又道:“不知子翁有了行期没有?兄弟回去,倘使没有十分大不了的事,仍旧可来。大约往回的日子,也不过半个月,二十天光景罢了。”子迁道:“行期是不曾定,大约也就不远。有翁一定要走,总望早点来的好。”有声答应了,便自去收拾一切。

刚刚午饭过后,电局里的信差送进来一封电报,上面写的是:“济南电报,送上海鸿仁里金矿局乔。”有声接在手里,吃了一吓,暗想道:难道有那么快的回电么?莫是发作了?忽又转念道:就是发作了,回电也不到此地。一面想,一面撕下签字条,签了字,交来人带去。子迁便取了那电报自己去翻。

有声便乐得自己检点行李,过了一会,子迁大约已翻过电报了,面带不豫之色,叫自己的包车夫带了车子去接伊紫旒来。一会儿紫旒到了,和仲英、子迁三个唧唧哝哝了半天。紫旒便过来再三挽留有声,说是子迁接了济南电报,催着动身,往来也无非一个多月,有翁可否留在这里招呼一切?有声听了述农的话,已经透底明白,如何肯留?听得紫旒这话,疑是事情已经发作,巴不得一步跨出了大门,脱去自己的干系。便说道:“兄弟非不肯留,实因接了家信,说是有要紧事,催着即日回去,到底有甚么事,信上又不提起。此时归心似箭,是以万不能留,尚容日后补情罢。”紫旒见十分留不住,便又去和子迁唧哝去了。

有声趁此,便叫人来挑了行李,向子迁等告别,径到述农家去,暂住不提。

且说子迁所接的电报,原是他一个同乡父执所发的。这个人姓田,表字仰方,是一个山东候补知府,向来与子迁的继父乔木最为交好,子迁奔丧到济南时,他也当子迁是自己子侄一般的教训。子迁与各父执之中,也只怕的是仰方一个。这仰方本是江南一个名士,在山东也很有点才名,近来奉抚宪委了本署文案。到差之后,除了办公事之外,闲暇时不免翻检旧日案牍。无意中检着了人家告子迁冒名招股的一个禀贴,那禀尾已经批了“所禀如果属实,殊与商务有碍,仰候委员前去查办。”

云云。仰方见了,倒是一呆,暗恼子迁不肖,怎么这等胡闹?

在几个同事当中细为打听,才知道前次奉委出差的鲁薇园,便是查办这件事的,心里又代子迁着急,万一送到官司办起来,还不是把他老子一生的清名都扫尽了?越想越代他担忧,又是恼,又是恨。然而相隔数千里,要责备他也无从责备。薇园虽是相好,本可以代他请托,怎奈又不知他到上海住在甚么地方,无从通信。再取那张禀贴细看一遍,因想起一个法子:姑且照那禀贴上所开的鸿仁里地址,打一个电报去通他一个消息,然后写一封信给薇园,也寄与他转交便了。想定了主意,便一面发电,一面发信。

田仰方此举,虽非正办,也算他尽了交情,较之一班人在人情在的,以及一班见面六月,背面腊月(二语京师谚,六月、腊月,喻冷热也。)的,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了。闲话少提。且说子迁译出那电一看,只见电文是:金矿招股事发,宪委鲁薇园查办,宜防。仰方。

子迁见了这十七个字,吓得心头小鹿乱撞,又不敢被有声知道,仲英是商量不出主意的,所以请了紫旒来商量。紫旒看了这电报,也是一吓,道:“原来他甚么五百股、一千股,却是来试探的。此刻没有别法,只有将我昨天的中策借来一用,你二位只推到山东去,暂时避开,留下有声在这里,借他挡一挡锋头再说。好在他是聘请来的,想不致十分难为他。”子迁道:“有声今天早起便接了家信,说家里有甚么要事,今天马上就要动身,如何留得他住?”紫旒愕然道:“难道他倒先得了信?不然,那有这等巧事?且待我留他一留看。”及至留有声不住,等有声去了,三个人又重新商量。仲英便道:“据我看,也无须商量,只要把房子一搬,搬到新房子之后,我们就不挂那两扇牌子就完了。”紫旒暗想:这个法子本来是可以行得的,好在薇园不曾拿着他招股的凭据,只须避开了就完了。

然而如此一办,未免大便宜了他两个。因说道:“只怕有些不妥。你叫人搬家,总要告诉他搬到那里,又要叫管房子的来还他房子,他们何难打听出来?况且你两位又和他当面见过,同过席,彼此都认得的。你们这件事本来也错在当初,倘使你们指东说西的胡乱说一个甚么地方的矿倒也罢了,偏要冒了人家的名,所以才有今日。难道你避了面,人家就放了手不成?”

子迁道:“依紫翁要怎样才好呢?”紫旒沉吟了半天道:“实在没法。依我看,只有硬挺着等他来,事到临头再为设法罢了。”

子迁道:“这个不妙。倘是可以硬挺的,我那老世伯也不打电报来了。”紫旒又取过那张电报反来复去看了几遍,道:“这‘事发’两个字怎么讲呢?是被人家告发呢?还是上头访着呢?若是上头访着的,还可以设法贿嘱薇园,含糊禀复;若是被人家告发的,那就是薇园肯照应,也没法想的了。电文又简略,山东又远,我又不能料事如神,除了硬挺之外,总不免要吃点小亏。”子迁道:“吃点小亏有甚要紧?只要先设出法来。”紫旒又沉吟了半晌道:“除了硬挺这外,实在无法。须知这件事不止招摇撞骗,还是败坏商务,有关大局的。除非不发作,这一发作起来,你就是走到天边,也逃不了的。”

几句话说的子迁益发慌起来,又埋怨仲英不该出这个坏主意,此刻弄来的银子不满二万,倒用了三四千了。仲英默默无言。紫旒道:“你二位胆小,何妨暂时避一避,等我来替你们硬挺一挺。倘使挺得过的,凭我的本事,不定那个矿当真归了我们办;倘使挺不过,我也有本事不吃他的大亏。”子迁大喜道:“那么好极了,就一切费神。”紫旒道:“可有一层:费神是我的事,费用可是子翁的事。”子迁道:“这个自然。但不知要多少费用?”紫旒道:“这个那里论得定,薇园要打点,衙门里要打点,还有这局子里的开销,我看至少也要三四千呢!”

子迁此时巴不得脱了身,便道:“那么我就留下三千银子便了。”

紫旒沉吟道:“我算了一算,恐怕不够,你何妨多留点下来,好在用不完我可以还你的”。子迁道:“那么我就留下四千罢。

但是我们避到那里呢?”紫旒道:“事不宜迟,要走就走。此刻已经三点钟了,附船到苏州还来得及,你两位就到苏州走一趟罢。地方近点,通信也容易。”子迁道:“既如此,我们就马上动身。”紫旒道:“正该如此。”子迁便连忙叫人收拾细软及随身行李,留下了四千银子给紫旒,随即辞别。紫旒道:“恕我料理此地事情,不能相送了。”子迁连道不敢。带了仲英,附内河小轮船到苏州去了。

紫旒等子迁去后,便打发茶房到自己公馆,叫了两个家人过来收拾地方,把从前子迁的布置,一切都改过,这一座三楼三底的房子,登时改了观。又叫一个家人到自己公馆里,赶紧把租来的木器家伙退还了,又带三个月的房钱去交给管房子的人,把家中细软一齐搬了过来。不知紫旒此等举动,是何作用,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奇举动盛宴贺期丧叙琐屑绮筵呈丑态

且说伊紫旒等子迁、仲英去后,便把自己的家搬了过来,享受他这三楼三底的现成家私。把门外的甚么“金矿局”、“招股处”的牌子除了下来,劈破当柴烧了,另把自己的一扇“伊公馆”牌子挂上。又在帐箱里翻出了那些假收条、假股票、假息撷假图书等来看过,又自己填了一百股的股票,藏在身边,然后仍然归还帐箱里面,封锁停当,找一个僻静地方,收藏好了,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又把子迁原用的茶房、车夫一概开除了。一面写了条子,叫人送到丰盛祥,约鲁薇园、李闲土在花锦楼处吃酒。

且说鲁薇园自从得李闲士引导,查清了乔子迁招股情形,当夜回到丰盛祥,便起了一封电稿,把这件事详细叙出,内中又添了多少曲折,叙他那查访之功,然后请示办法,夜色已深,不及再翻电码。到了次日,起来得迟,饭后又被闲士邀了去跑马车,逛张园,等回到丰盛祥,已经五点多钟了,方才译好电码,叫人送到电局,忽然接了紫旒条子。薇园对闲土道:“这厮也是他一党。看那样子,獐头鼠目,未必是个好人,我们乐得再走一趟,不是贪嘴要吃他,或者借此可以多探点消息出来。”

闲士答应了。到了晚饭过后,紫旒的催请条子到了,二人便相约同行。

到得花锦楼处,只见主人伊紫旒之外,已有了两个人,彼此招呼通名,原来一个是秦梦莲,一个是袁伯藜,都是上海有名人物。大家无非说些久仰大名的客套话。过了一会,外场又报说客来,紫旒起身招呼,原来是任剑湖,已经吃得满面春风,走来便道:“来迟,来迟,有劳久候。”紫旒道:“时候正好呢!”剑湖转身招呼鲁、李二人。通过姓名,紫旒便叫摆席。

一面问剑湖道:“想是先已赴了一局?”剑湖道:“不要说起,今日赴了一局,犯了个名教大罪。我起先是不知道的,所以去了。及至问出情由,托故要走时,又被他百般拉祝没奈何,只得借他的酒,浇我的愤懑,所以多吃了些。不知可有豆蔻,我要讨一点解解酒,回来还要吃呢?”

花锦楼听说,便去抽屉里取了半颗,递给剑湖。剑湖接在手里,瞅着花锦楼道:“好好的一个人,为甚要犯了无名肿毒?”

花锦楼道:“我好意给你豆蔻解酒,怎么你谢也不谢,倒咒我起来?”剑湖道:“请教你芳名叫甚么?”花锦楼道:“难道你头一次见我?不知我名字叫花锦楼?”剑湖回顾紫旒道:“她们不懂,倒也罢了,难道做客的也不懂,总不提醒她们?自从陆兰芬作俑,门外面只贴一张‘陆寓’条子,这一班人就纷纷效尤起来,部改成‘某寓’、‘某寓’,以为时髦。

及至叩她芳名,她就叫‘某寓’,你说不是笑话么?近来不知怎样又行了甚人轩啊,馆啊,甚至楼、台、亭、阁,都弄了出来。从前有一位名士沈玉笙,代谢湘娥题了一个甚么‘仙馆’,后来他们也纷纷效尤,都用一个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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