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婳点了点头，默默地跟在他身边。那边万宝珠见两人十指紧扣，低头密语，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忽“啊哟”一声，娇滴滴地喊道：“殿下，嫔妾的脚崴了。”
朱祐樘眉头微拧，看了一眼德全，德全立即会意，说道：“侧妃，您若走不动，不如让奴才背您过去。”
万宝珠柳眉倒竖，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阉人也想背我？”
德全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低着头默不作声。
万宝珠又娇声道：“殿下，嫔妾脚疼得很厉害，您能不能扶一下嫔妾？”
朱祐樘目光冰冷如雪，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实在走不动，就呆在这里，本宫和太子妃去找万氏，等出来后再带你上去。”说罢，看也懒得看她一眼，拉着张婳大步向前。
万宝珠愣了愣，心中又惊又怒，到底不敢发作，眼圈儿微红，委屈地叫道：“殿下，别走那么快，等等嫔妾。”忙提步追上去。
穿过一条极长的甬道，张婳望着眼前的景象，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前的石殿极宽敞，四周嵌着无数颗龙眼般大小的夜明珠，照得殿内亮如白昼，石柱上饰着金龙和玺彩画，十数重明黄色通天落地纱缦以鎏金钩挽起，金丝楠木雕万字不到头镜心屏风，金丝楠木宝座，鎏金香炉，香几，宫扇，香筒无一不精巧华丽。
张婳暗暗砸舌，老妖妇可真懂得享受。
朱祐樘眉头微微拧起，眼前的石殿完全按着乾清宫的摆设而布置，万氏居然在奉先殿下面修建了一座地下宫殿。
转过花梨木雕竹纹裙板玻璃隔扇，却见朱色镂金大门半掩，屋内隐隐传来女子的娇媚的声音，张婳心中狂喜，老妖妇和那个“江郎”果然在此处，透过门缝只见万贵妃端坐在紫檀长案前写字，身上穿着一袭月白色衣裙，衣襟和袖子上绣着妖娆的夹竹桃，绸缎般光滑的青丝直直地垂至腰间，脸上未施脂粉，唇角含着一抹羞涩的微笑，神色温柔，仿佛像十七八的少女般青涩动人。
一名相貌英俊的白衣书生坐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慢慢地写字，温和地说道：“练字要专心，不可左顾右盼，记住掌虚如握卵，执笔在指，运笔在腕。”说罢松开手，又道，“你自个儿练会儿字。”
万贵妃温驯地点点头，提笔写了一个字，像想要得到大人夸奖的孩子般期盼地望着她：“我今儿写的字可有进步？”
白衣书生微笑道：“有。”
万贵妃闻言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花，开心地问道：“有奖励么？”
此时此刻的万贵妃似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在心爱的男子面前时而温驯，时而撒娇，时而羞涩含笑，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将眼前的女子与那个心如蛇蝎的妖妃联系在一起。
张婳心中不知为何忽地一软，也许这是他们最后相聚的时间，不如让她们多呆上一会儿，遂拉起想要推门而入的朱祐樘，悄声说道：“再等一会儿。”
朱祐樘猜到她的心思，柔声道：“好。”
屋内，一支儿臂般粗的红烛忽“噼啪”暴了一下，结了一朵很大的灯花，烛焰登时大亮。白衣书生轻轻一笑，在万贵妃额上印了一吻：“这个奖励满不满意？”
“当然满意。”万贵妃略显苍老的脸庞霎时似白玉般莹然生光，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摸了摸额头，怔怔地望着他。
白衣书生伸指弹了一下她额头，微笑道：“发什么愣？快继续练字。”
万贵妃脸上似喜似悲，呓语地道：“我是在做梦么？”
白衣书生忽叹了一口气：“以前是我不对，不该总是冲你发脾气。”
“你不怨我关着你么？”
“怨你又如何？你还不是照样关着我。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很多，既然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这里，就算每日酗酒发疯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万贵妃凤眸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声音带着几丝颤抖：“你意思愿意永远留在这里陪我？”
白衣书生望着黄花梨架子上一摞摞书，缓缓地说道：“我生平喜难练字，看书，作画，这里虽然冷清，却能让我静下心来。有时候我在想，也许上面的世界并不适合我。”
☆、311 还我自由
万宝珠心下不禁打了个冷战，望向朱祐樘撒娇道：“殿下，这个死阉人竟然敢拿剑指着嫔妾！”
朱祐樘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冷冷地道：“你以下犯上，德全忠心护主，何错之有？”
万宝珠愣了愣，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委屈地道：“殿下，您不要嫔妾了么？”
万通怒喝：“你还嫌不够丢脸么？还不快滚回来。”万宝珠恋恋不舍地盯了一眼朱祐樘，权衡了一下，低着头走到万通身边。
万通盯着张婳，目露凶光：“你究竟把雅贵人藏在哪里？”
万贵妃皱眉道：“与她说那么多废话作甚？只要雅贵人还在宫中，我就不信找不到她！还不快下令杀了他们！免得节外生枝。”
白衣书生忽道：“贞儿，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要再为我造杀孽了。”
万贵妃柔柔地一笑，似天真纯洁的少女般眨了眨眼睛，轻声细语地说道：“江郎，他们都是坏人。只有杀了他们，我们才可以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白衣书生叹了一口气：“贞儿，我不想看到你双手沾满血腥。听我的话，放了他们，好不好？”
万贵妃温柔地凝视着他：“江郎，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秘密，不能留活口。我答应你，杀了他们后，我不再杀人。”她转身冷冷地盯着众人，神色不怒自威，瞬间又变成了权倾后宫的奸妃，寒声道，“杀了他们！一个都不能留。”
“杀！”万通挥了一下手，锦衣卫们蜂拥上前，高斐与侍卫们护着张婳与朱祐樘挥剑厮杀，双方力量悬殊，侍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殿内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道。
朱祐樘紧紧地握着张婳的手，眉头微拧，向来沉静淡定的脸庞流露出几分焦灼。
万贵妃冷笑道：“太子，你不是很想念你母妃么？本宫就发回善心，让你下去和纪淑妃团聚。”
朱祐樘心中一紧，面无表情地问道：“我母妃是不是你下毒害死的？”
万贵妃大笑两声，讥道：“是本宫杀的又如何？谁让她不甘寂寞，非要带着你走出冷宫。她以为可以母凭子贵，凌驾于本宫头上么？做梦！”
朱祐樘脸色铁青，沉默了一瞬，冷冷地问道：“悼恭太子也是你杀的吧？”
“柏敏那个贱人竟敢背着本宫勾引皇上生下太子，本宫又岂能遂她的心意？”
“你真是丧心病狂！悼恭太子只是个两岁的孩子，你也下得了毒手？”
“哈哈！”万贵妃笑得花枝乱颤，猖狂地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谁敢和本宫作对，都得死！哈哈哈！”
“贱婢！”忽地响起一起暴喝。
太后竟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拄着鎏金拐杖气得浑身颤抖，满脸怒容地盯着万贵妃。皇帝脸色晦暗，幽深的双眸似充满失望与哀伤地望着万贵妃，身后立着黑压压的禁军。
万通等人见状大惊失色，纷纷住手，慌忙跪下惶恐地道：“参见皇上！”
四周寂静如死。
万贵妃似早已料到这一刻，没有一丝惊讶与惶恐，唇角反而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平静地福了福身：“臣妾见过皇上。”
皇帝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太后脸罩寒霜，怒道：“皇帝，你刚才也听到了，这个贱婢亲口承认杀死纪淑妃和悼恭太子，还敢背着你建秘室养男宠，秽乱宫闱，简直无法无天，就算将她凌迟处死也是便宜她了。”
万贵妃眼中充满怨毒，冷冷地道：“是我杀死纪淑妃和悼恭太子又如何？你杀死我的孩子，我就拿他们来偿命！实话告诉你，那些嫔妃总是莫名其妙地滑胎，都是我命人逼她们喝下滑胎药！你不让我的孩子活命，她们也休想诞下皇嗣。若非为了对付朱祐樘这条漏网之鱼，我又岂会容许宸妃她们怀喜？”
太后气得险些晕过去，怒不可遏地道：“你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妇！哀家的确不喜欢你，甚至千方百计阻挠皇帝宠幸你，但你的孩子也是哀家的亲孙子，哀家又怎么会下毒手杀死他！”
万贵妃双手抚着胸口，满脸痛楚，眼角滑落几滴眼泪，恨声道：“我的孩儿才一个多月大，长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那么惹人喜爱，却被人活活地闷死。整个皇宫，除了你这个死老太婆，还有谁做得出这般歹毒的事情？”
太后怒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哀家绝不会杀死自己的亲孙子。”
皇帝忽开口说道：“贞儿，你错怪母后了，那个孩子是朕杀死的。”
众人闻言俱是惊讶万分，太后疑惑地盯着他，皱眉问道：“皇帝，你为何要杀死那个孩子？”
万贵妃脸色雪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什么要杀死我们的孩子？”
皇帝沉默了片刻，缓缓地说道：“那几年你经常与那些乐师和画师们厮混，而那个孩子没有半分像朕，所以……”
“所以你狠心杀死那个孩子，所以那些乐师，画师莫名其妙地暴毙。”万贵妃双目如欲沁出血，似万剑穿心般痛不欲生，忽张嘴吐了一口血，身子摇摇欲坠。
皇帝大惊，忙快步上前欲扶住她，紧张地叫道：“贞儿！”万贵妃狠狠地推开他，怒道：“别碰我！”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在地上，幸亏白衣书生及时扶住她，心疼地道：“娘娘息怒，小心凤体。”
皇帝盯了他一眼，眸底闪过一抹冰冷的杀意。
万贵妃恨恨地盯着他，神色怨毒愤恨，从齿缝里冷冷地挤出一句话：“我真后悔当年没有掐死你。”
皇帝脸色骇白，眼中的痛楚一闪即逝，哑声道：“贞儿，朕这么做全是因为太在乎你了。”
“在乎我？”万贵妃似听到了极荒谬的笑话般仰天大笑，眼泪滚滚而落，愤愤地道，“毁了我一生的幸福，杀了我最心爱的男人，杀死我的孩儿，将我禁锢在你身边？这就叫在乎我？”
皇帝脸上露出几分愧疚，声音嘶哑：“朕知道亏欠你太多，只要以后你肯好好和朕过日子，不管你做过多少错事，朕都可以既往不咎。”
张婳心下忍不住叹气，皇帝老儿还真是个痴情种，连老妖妇与人厮混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太后闻言气得七窍生烟，怒道：“皇帝，你糊涂了么？这个贱婢秽乱宫闱，谋害皇嗣，残害嫔妃，罪大恶极，你居然既往不咎？你将宫规置于何地？”
皇帝淡淡地道：“不管贞儿犯下多大的错，她永远都是朕的贞儿，永远都没有人可以取代她。”
太后气得浑身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皇帝温柔地凝视着万贵妃，从怀中掏出一把嵌满宝石的匕首递给她，柔声道：“贞儿，只要你杀了这个男人，朕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幸福地生活。”
万贵妃冷冷地一笑：“你我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既然已经被你撞破，我不妨告诉你，下半辈子我只想和“江郎”在一起，你若肯念着从前的恩情，就赏个恩典放我们出宫。”
皇帝沉下脸，皱眉道：“贞儿，不要胡闹。”
“你把我害成这样还嫌不够么？你若还有一点良心，就还我自由，放我和“江郎”出宫。”
“你当真铁了心要和这个野男人在一起么？”
“不错。”
皇帝额上青筋突起，幽深的双眸闪过一抹杀意，寒声道：“为了一个男人，就要置整个万府于不顾么？你想清楚了么？”
万通脸色微白，惶恐地叫道：“娘娘三思啊。万府上下三百多条人命全在您的一念之间。”万宝珠亦大叫道：“姑姑，您快向皇上认个错。”
万贵妃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时至今日，你还妄想用他们的性命威胁我么？”
“不可能。”万贵妃凝眸望着白衣书生，温柔地说道，“我已经失去一次，不想再失去第二次。你若真的在乎我，就我们离开皇宫。”
白衣书生叹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
万贵妃旁若无人般地偎在他怀里，轻声道：“你答应过我，这辈子都会和我在一起。不许反悔。”
锦衣卫们忙垂下头不敢再看，心中俱忐忑不安，无意中撞破天家的丑事，皇帝会不会杀了他们灭口呢？
太后脸色铁青，鎏金拐杖重重地击了一下地面，怒道：“皇家的脸面都让她丢尽了。皇帝，这种不要脸的贱婢还留着作甚么？”
皇帝盯着两人，嘴唇紧紧地抿成一线，眼中跳跃着两簇火苗，冷冷地望了一眼左右。
忽“咻”的一声，一支白翎羽箭闪电般地疾驰而去，射入白衣书生的胸口，直没入顶。
☆、312 疯狂的爱
皇帝脸色骇白，眼中的痛楚一闪即逝，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