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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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风归-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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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的女儿呀,一路受了多少苦哟!”说话的是贺兰野干,他从主位上下来,扶住了吃喝梳洗完毕的贺兰姜,以及他的四个孙儿。
  牙帐中人数不多,副主座上看不出表情拢着厚厚貂裘的是辽西公主,立在旁侧身形高大辫发皮帽的是贺兰姜之兄贺兰讷,右侧另外站了几个男人,拓跋珪暂时尚猜测不出他们的身份。
  贺兰姜低头屈膝行礼,眼眶变红:“阿爸阿妈担心了。”
  “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贺兰野干拍拍她的肩膀:“你永远都是爸妈疼爱的女儿,自出嫁后,咱父女俩就没见过啦,可想死我喽!”
  贺兰姜听他夸张语调,破泣为笑:“阿爸一点都没变。”
  “真的吗,有没有变老?”
  贺兰姜故作认真的打量他一番:“嗯——”
  “怎么样?”贺兰野干着急的问。
  “头发变白了,不过更有魅力了;腰身变粗了,不过更有威仪了;胡子剃光了,显得更年轻了!”
  贺兰野干仰头大笑:“还是女儿会讨阿爸的欢心!来来来,给我看看你身后这些娃儿。”
  一直未曾发声的辽西公主开口:“姜儿,过来娘身边。”
  拓跋珪听她声音低沉柔和,兼含一种隐隐不可抗拒的压力,大感好奇,不由抬首细瞧了去。
  辽西公主约莫四十来岁,前额佩一只镶红蓝宝石的银制发箍,青色带绸缎把头发往后包起,耳朵上戴有硕大的耳环,手中持一串檀木佛珠,十分端庄醒目。
  “啧啧,这个小鼻子小眼的小个子,莫非就是我那有神童之称的大孙?”
  拓跋珪转头,蓦然一张老脸无限放大欺近眼前,他吓了一跳,噔噔噔立时连退三步。
  “哎呀呀,认生么?”贺兰野干挠挠脑袋,神情似乎颇为苦恼。旋即他又堆出满脸笑容,从腰间金线饰有獬豸的阔带上解下一把黄金师比,托在手中讨好地道:“乖孙儿,过来,阿公给个东西你玩。”
  拓跋珪瞅他一脸亲切的模样,一股好感登时腾起,他走过去,拿起师比,叫一声:“阿公。”
  贺兰野干呵呵大笑,认为饰物帮了自己大忙,干脆把剩余几个全解下来,不多不少,正好一人一个。拓跋仪、拓跋烈以及刚会说话不久的拓跋觚在大哥的带领下,齐齐道了一句:“谢谢阿公。”
  贺兰野干乐不可支,尤其对最小的拓跋觚那奶声奶气含糊不清的叫法特觉有趣,他一把将幼孙抱起,又是捏又是逗的,差点没蹲下来给他当马骑,看得众人眼珠子险些掉了一地。
  原本站在右侧的一个肤色黧黑的青年人走过来,他直盯着拓跋仪,拓跋仪首先还挺勇敢的跟他对视了一阵,但终归是小孩子,不多久就开始往哥哥后面退了。
  青年人又顺势扫了拓跋珪一眼,回头对身后瘦瘦高高的年轻人道:“染干,你看他的眼睛——很独特呢。”
  名唤染干的年轻人单眼皮,有一双草原人少见的狭长眸子,闻言似笑非笑道:“少见多怪。”
  这时贺兰讷下来了,他略略瞄过几个小外甥,抿唇对青年人道:“代题,你新任乙弗部头领,这下长见识了吧。”
  乙弗代题又朝拓跋仪看了看,意犹未尽道:“你俩兄弟见得多,我却是第一次识得。”
  贺兰染干又笑他一番,随后对同父异母的哥哥道:“你这几个嫡亲外甥,个个长得冰雪可爱,以后都是大草原上俊美的骑士啊。”
  乙弗代题听了好笑:“长得好看作什么用,当肉吃,当衣穿,当弓使?英勇的武士应当同野兽搏斗,应该刀里来火里去,伤疤才是我们骄傲的证明。”
  贺兰讷道:“说得好,不过容貌是天赐的,生得俊并不是过错呀。你看你们乙弗部的女郎个个都是大美女,可叫别人羡慕你们男子的好福气。”
  “女人么,躺在床上还不就那么回事。”他说话的声音大了些,引得辽西公主投来一瞥,乙弗代题对她似是甚为敬畏,讪讪退到一边去了。
  贺兰讷对贺兰姜道:“妹妹这一路走了多时,可有听到外界的消息?”
  贺兰姜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最先想到的是拓跋实君是不是要来把她的儿子们强行掳去,或杀死。
  辽西公主握了握女儿的手给她力量,对儿子道:“你唬你妹妹作什么,有心让她担忧不宁乎?”
  “儿子不敢。”贺兰讷连忙端出笑容,“妹妹不必担心,虽然秦王是灭代的敌人——”
  “什么!代国已经被灭了?”
  “是啊,代王死后不久,秦大军又至,代国亡国了。”贺兰讷叹口气,续道:“虽然秦王是灭代的敌人,但论其胸怀品德,为兄也要赞叹三分。主要有三件事:其一,他得知拓跋实君杀父屠弟的实情之后,恶其为人,已将此狗贼及其帮凶拓跋斤车裂,以告我王在天之灵;其二,他听从了原代长史燕凤之谏言,以黄河为界将代国分为两部分,西归匈奴铁弗部刘卫辰,东归匈奴独孤部刘库仁,互相约束;其三,也是你最关心的,对于拓跋部的后人,他不予追究。”
  贺兰姜一颗心上上下下,听到后来,已不知是喜是泣:“如此甚好,甚好……”
  贺兰野干道:“现在咱们贺兰部划归刘库仁那老小子管啦,这不,前几日秦王还派了个将军的封号下来。唉,燕代凉秦,最终却是秦统一了北方呀!”
  拓跋珪想起了那个雄伟奇浑的俊挺男子,不由自主联想到了凤皇: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一个人迈着大步走进来,看也不看四周,对准主位便拜:“大王,这一次您一定要帮我个忙啊!”
  贺兰野干在旁边拍拍他肩膀:“嘿,我在这儿呢。”
  男子抬头,看到他怀中的小孩,觉得有些眼熟,再一扫诸人,脸色大变,指着贺兰姜道:“世世世世世……世子妃?”
  贺兰姜眼白都懒得给他,撇过头去。
  辽西公主道:“吐突察台,我女儿好像对你有意见呐!”
  在贺兰部,稍微知根知底儿一点的人都知道,部落里最有权威的不是大王,也不是神巫,而是大夫人。她从来不多话,也不爱摆场面,然而她说一是一,公正无私。拓跋家从来就是个充满传奇的家族,在他们所统辖的地域,人民如果触犯了大家公守的规则,即便是死,也会从容就刑而决不逃亡。辽西公主把她所信奉的铁则带到了贺兰家,加之贺兰野干身体不好,久而久之,在一些重大事情的处理上,她的决断渐成为不可或缺的关键部分。
  吐突察台本以为在冬季恶劣的环境下,这无依无靠的母子几人早该丧命,却没料到他们竟然度过了难关。眼睛一转,他恭恭敬敬地对公主道:“大夫人,我与世子妃及各位小王子之间不过是有些误会——”
  拓跋珪忍不住叫出来:“阿公阿婆,他是个坏蛋!他杀死了保护我们的须卜,他把我们的牛羊马车和部众全部带走,将我们孤零零地扔在草原上!他想饿死我们,冻死我们!”
  贺兰野干听得大皱眉头,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揪住吐突察台的衣领:“他说的是真的?”
  吐突察台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也是迫不得已为部落考虑……”
  “那就是说,你确实把他们孤儿寡母抛下了喽?”贺兰讷从另一旁逼过来。
  “不不不——”
  贺兰染干见状道:“父亲大哥先慢动怒,让他一五一十的说清楚,说不定确实有苦衷呢。”
  “是啊!”乙弗代题也道:“吐突邻部和我部一样,与贺兰是近邻,向来通好,且听他怎么说。”
  贺兰野干松手,一把将吐突察台掷到地上:“快说!”
  吐突察台脑中飞转,如此这般盘算了一番,心中有了计较,先自往脸上扇两巴掌:“是我糊涂!是我的错!都是翟辽那小子教唆的,我才做出此等卑鄙无耻的混帐事啊!”
  众人都盯着他。他苦着脸道:“翟贼昨夜突然翻脸,纠结部众要杀我,幸亏我跑得快,率了几名勇士连夜狂奔,赶来求助……”
  乙弗代题吐口唾沫:“丁零人本来就是一伙流寇,不过听说翟辽还有几分能耐,定是不服你才如此。”
  吐突察台暗里白他一眼,这明显损人的话放在平时他必不会忍,但此刻对自己反而有几分帮助。翟辽啊翟辽,这屎盆子你扣定了!
  贺兰讷显然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话,淡淡道:“这么说来,是翟辽让你弃我妹妹及外甥不管的?”
  吐突察台鸡啄米似的点头:“当时他还主张杀掉四位小王子,我知世子妃是贺兰家的人,所以力劝,现在想来,真是万幸。大神保佑。”
  “头壳还没完全坏掉去!”贺兰野干重重一哼。
  贺兰染干笑道:“现下贵部岂不只剩察台你一人了么?”
  吐突察台忙答:“翁君勿虑。虽然暂时失去了些人马,不过我们吐突一族威信犹在,不久自有附众栖归。”
  拓跋珪见众人不欲追究的样子,大急,刚要说话,却听辽西公主道:“吐突邻部世代与我部姻亲,如今有难,不可不帮。至于翟辽一事,等擒到此人后须当面对质,以验你今日之真伪。若是不实,吐突察台,后果如何,你自己知晓。”
  话是不缓不急,不轻不重,却听得察台额际冒出星星冷汗,他低头道:“大夫人说得是,察台晓得。”
  辽西公主点了点头,又对贺兰野干道:“大王,我属意拨了篾干河那块儿给姜儿居住,你看如何?”
  贺兰野干想一想:“不错,的确是个好地方,前有照,后有靠,旁边还有抱,不过——会不会离大帐太远了点呀?”
  “有马还怕那点路,一会儿就到了。”
  “行吧。讷儿,你去安排。”
  “是,父亲。”
  贺兰野干接道:“吐突邻部一事,染干跟乙弗去办,帮他把离散的百姓召集回来。另外,尽快抓到翟辽那小狼崽子。”
  “是,父亲(大王)。”
  流浪了多个月来,拓跋珪第一次进到如此舒适宽敞的毡房。
  一切依照尚右尚西的习俗来摆置。西北面是一个似马非马的兽形图腾,独角,虎牙爪,青色铜板制作,古朴粗犷。照例父亲的箱匣位置其后,但自己亲父、继父均死……他默默立了一阵,然后把母亲的匣子放到东北面,北面是低矮的床跟榻,上面卷着铺盖。西南面的墙上挂着马鞭、铁剪、马嚼、套索等常用马具,东南置放炊具。
  帐幕的正中设了一个方形炉灶,上面架着一只铁锅,灶的周围铺着羊皮,可以坐卧。灶是牧人之家兴旺发达的表征,是不允许往火里乱扔东西的。
  贺兰部民风强悍,他们从心底里鄙视白吃白喝不事劳作的人。贺兰姜从小在这里长大,自然清楚这一点,她婉言拒绝她那爱心大发的父亲,只要了两个女奴,两条狗,以及十来只羊跟五六匹马,尽量自给自足。
  春天是万物勃发的季节,对于牲畜来说,却是个转换的季节。按照牲畜夏饱、秋肥、冬瘦、春死的规律,因为经过一个冰冷的寒冬,饱受煎熬的羊牛马鹿身体普遍衰弱,因此牧人放牧须格外上心,例如把壮一些的牛羊赶远些,把草好路又近的地方留给乏羊等等。
  拓跋珪又长了一岁,他渐渐学会了怎样领牧。
  领牧是放牧方式的一种,其特点为一个人在前带领牲畜,控制它们的前进速度。另两种称赶牧和瞭牧,赶牧不必说,就是在后面赶;瞭牧则是指不跟人放牧,牧人只十天半月察看一下,完全的放牛吃草型。
  拓跋珪心疼母亲,虽然有两个女奴,但独立生存要做的事太多了。带孩子,缝衣服,作吃食,挤羊奶……他跟着女奴学了几天,然后提出由自己领牧。
  一开始闹了很多笑话。譬如羊群不肯跟着他走,或者是掉队了怎么撵也撵不回来,要不就是速度快慢控制不当,羊群把草啃得光光吃饱了不想动,排列得一点都不整齐。
  拓跋仪爱粘哥哥不爱粘母亲,他也闹着要跟拓跋珪去。开始贺兰姜说他太小不同意,结果这小子自己跑出去找,贺兰姜关他两天,最后没得办法,只好同意。
  拓跋珪发现自家弟弟是个天才,这小子整天拿着自己当初送他的那把小刺柏箭到处乱射,一来二去竟练得眼神贼准。最绝的是他用钝木做了箭簇,然后拿布头裹了羊毛包着,每次哪只羊离群或不肯走,他就唰地一箭过去,嘿!羊一吃痛,乖乖就跟上来了。
  随着放牧经验逐渐增多、拓跋仪持箭在旁“虎视眈眈”的情况下,这十来头羊被驯得服服帖帖,它们单层整齐的排成一列,拓跋珪缓进,它们跟着缓进,队伍横亘向前,兄弟俩取名“一条鞭式”是也。
  “哟,有模有样的,敢情要练个把势出来吧。”
  拓跋珪从小牝马上回头,看见了贺兰染干和吐突察台各坐马上,吐突察台手中还牵了另一匹油光发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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