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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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算-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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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一月没见,怎么倒似小了好几岁,是不是想娶媳妇了?”
  侍琴将茶重重往桌上一放,瞪着沈融阳,气鼓鼓道:“公子,你出去办事,也不带上我们,要是有个万一怎么办,侍童侍童,就是服侍你的,你倒好,身体不便还逞强。”
  他越说越气,竟是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沈融阳也不生气,由他说完了,才笑道:“好啊,这才几天,你脾气是越发长进了,看来下次去辽国,还得把你落下,我只带侍剑一人好了。”
  一听辽国,侍琴两眼一亮。“公子要去辽国?何时动身?”
  沈融阳笑而不语,那厢侍琴兀自纠缠不休,哀思看得饶有趣味,一时间满屋喧哗,直到乐芸从门外进来。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说出来让我也乐一乐?”乐芸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布了两碗白粥和几碟小菜。
  “侍琴在耍赖。”一句谑语又引来侍琴顿足跳脚,沈融阳一笑,转了话题。“纪老夫人在别院还习惯吧?”
  那别院栽满了葡萄,看起来更有几分野趣,想必纪氏会喜欢。
  乐芸点点头。“看她神色似是很喜欢的,只是问了我几句话,倒有点蹊跷。”
  “什么话?”
  “她问了晋王的来历,又问你的身份,还说都是自己拖累了你。”
  沈融阳思忖片刻,不由脸色大变。
  “背我去别院!”
  “公子,怎么了?”侍琴跟了沈融阳这么久,从未见过他如此变色。
  “马上背我过去!”
  沈融阳少有的疾言厉色将众人吓住了,侍琴连忙伏下身子,将他负在身上,急急往别院奔去,哀思与乐芸虽然不明所以,却也忙跟上去。
  来到别院,正巧碰上端着盆子前来服侍纪氏洗漱的侍女。
  “你昨夜没宿在这里?”沈融阳皱眉。
  “老太太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说不习惯有人在旁边,将我赶了出来,让我今早再来服侍。”侍女委屈道。
  此时天色也不过是将白而已,整个院子如同蒙上一层青霜,略显寒意。
  侍琴负着沈融阳,敲了敲房门。
  无人应声。
  “推门进去。”沈融阳低低说道,那声音在侍琴耳边响起,让他心中一沉,赶紧依言推开房门。
  只是房内的情景却让侍琴僵住了。
  跟在后面的侍女啊呀一声尖叫,手中盆子打翻,溅了一地的水,也溅了几人一身。
  但没有人去计较这个,他们都被房里一幕惊住了。
  只见一条腰带绕过横梁几圈打了结,上面悬着一具身体,双腿因为没有着力点,晃晃悠悠地。
  正是纪氏。

  第 52 章

  沈融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如果自己派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如果自己从一开始就把她接过来,不让晋王有可趁之机……
  没有如果。
  这世上的事情,常常是不遂人愿的。
  自己一生抱疾,从心脏有问题到这一世没有尝试过下地走路的滋味,上天从来就没有对他公平过。
  既然上天不公,那么他就只能靠自己,所以他曾经在赵东桥面前发誓,说要以自己的能力保护身边的人。
  然而……
  先是苏勤,后是纪氏。
  沈融阳闭上眼,任悲凉在心底缓缓蔓延开来。
  纪氏对他,实在是真心诚意的好,她是这世上唯一见证并对自己的身世知之甚详的人了,所以她觉得自己连累了沈融阳,只要她死了,就不会有人能够拿着身世去要挟他了。
  但是纪氏并不知道,他所希望的,从来就不是什么人为了他没了性命。
  为什么当我已经有能力的时候,却还是护不住身边的人?
  “思姐姐……”
  乐芸端着几乎未动几口的饭菜,望着不远处的人,神色忧虑。
  “公子还是吃得不多?”
  哀思也不由得微微蹙眉,以公子的武功,一两顿饭不吃没什么,但如果长此以往,对身体必然没有益处。
  沈融阳也并非废寝忘食,他照样处理杂务,照样与众人议事,照样歇息用饭,只是那明显减少的笑容和日益冷峻的眉眼,却令他们担心不已。
  乐芸轻咬贝齿,走了会神,将视线慢慢收回来,眼圈却是泛红了。
  若那个人在此,想必可以解开公子的心结吧……
  但那人现在在哪里呢?
  离她们不远处,一身白衣的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透过枝上嫩绿,望向遥远的天际,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无悲无喜。
  楚叶天提笔的姿势持续很久了,以致于饱满的墨汁从笔尖滴落下来,在笺纸上晕开浓浓的一圈。
  “阿爹。”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楚叶天的儿子楚则,一个年方十九的少年,浓眉大眼,看起来很是精神。
  书房并不大,楚则一眼就看到楚叶天正欲落笔的模样,忙凑过去看,却看到纸上空无一字,只落了一小圈墨点。
  “阿爹,这纸不能用了,换一张吧。”他张罗着要换纸,却被楚叶天按住,抬头一看,他父亲正看着自己,神色一反常态的严肃。
  “二郎,你还记得从你阿爹这一代起,我们楚家的家训是什么吗?”
  楚则在楚家排行第二,但是长兄在六岁的时候因病殁了,他虽名为二郎,实际却是被寄托着楚家下一代希望的嫡长子。
  楚则一愣,随即道:“自然记得,阿爹说过,要恢复我们楚家在江湖上的名望和地位。”
  楚叶天点点头,伸手摸着他的头,训示中带着慈爱。“记得便好,你年纪也不小了,以后要是阿爹不在,你可就得担负起赡养母亲妹妹,振兴我楚家的责任。”
  楚则听了这话,心里有说不出的古怪,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好道:“阿爹放心,二郎必不负所望。”
  对他来说,楚家的责任,是一桩现在来说还比较遥远的事情,楚叶天正当盛年,自然轮不到他来操心,所以这十九年来,除了练功之外,日子不可谓过得不快乐的。
  “阿爹在写什么?”目光一转,他看到父亲又换了张纸,重新提笔,不由心生好奇。
  “约战帖。”楚叶天这回没有阻滞,头也不抬将内容写完,落款搁笔。
  楚则大吃一惊,不是因为楚叶天的话,而是因为上面提及的名字。
  “阿爹要约战如意楼主?”
  楚叶天点点头,叹了口气。“我曾与你说过你小叔父的事情,你还记得罢?”
  楚则当然知道楚家与沈融阳的这桩恩怨,当年玉泉山下,还是楚家家主的叔父死于如意楼主手下,自此楚家声望大跌,在江湖上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现在人们提起武林中的世家,几乎已经将楚家排在最末了。这其中固然有楚家人才凋零的原因,但究其起源,还是因为玉泉山那一战,楚方南一死,楚家再也没有出过良才美玉般的人物。
  他并不知道如意楼主为什么要找上叔父,只知道在他记事之后,父亲便日日不忘要恢复楚家昔日的荣光。
  只是楚叶天资质一般,再怎么用功努力,武功也只是中上,眼见一年年过去,楚家在他手里不仅没有振兴起来,反而还似乎渐渐衰败下去,又想起弟弟临死的惨况,和父亲镇日长吁短叹的情景,楚叶天的心就觉得仿佛被火燎一般难受。
  楚则迟疑着,嗫嚅道:“阿爹,以当年小叔父的武功,尚且……您,……”
  楚叶天气不打一处来:“就你这样子,还怎么想着振兴楚家,楚家交到你手里,实在是,实在是……”
  他对楚则的不成器和楚家莫测的前途感到担忧,但一看到儿子那副发自内心的关切模样,却又说不下去,不由长叹一声,拍拍楚则的肩膀,背着手走了出去。
  楚则望着父亲略显老态的背影,心中莫名一阵酸楚,霎时沉重了几分。
  乐芸近来每天都起得很早,因为她知道有人比她更早。
  果不其然,推门进议事厅,那人正埋首于案牍后面,旁边椅子上歪坐着睡着了的侍琴。
  捺下心中忧虑,她轻轻走过去,只见对方抬起头,看见是她,便笑了一笑,指指侍琴,示意她小声些。
  “你又一夜未睡?”乐芸压低了声音,视线扫过他手旁一叠批好的文书。
  沈融阳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道:“我想去辽国一趟。”
  乐芸大吃一惊,忘了将声音压低。“为什么?”
  侍琴被声音惊了一下,一边换了个姿势,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公子你怎么还不睡啊……”
  这都大白天了,两人哭笑不得。
  沈融阳让乐芸将他推至院中,乐芸不再有顾忌,迫不及待地问:“公子怎么会想要去辽国?”
  “喜总管的武功如何,你是再清楚不过,能伤他的人,不能说没有,但也不多,他在信函中语焉不详,想是不能细说,这边纪老夫人也已下葬,我正好抽闲去辽国看看。”
  乐芸心中是反对的,但又想不到更好的理由,沈融阳本身武功极高,又多智善谋,若以涉险这个理由阻止,无疑是行不通的。
  正踌躇之际,家人在院门口禀告:“公子,府外来了个素未相识的公子,说要见您。”
  沈府的人向来深居简出,少有不认识的人来拜访,是以家人特地加上了素未相识四个字。
  乐芸心中奇怪,便顺口问道:“那公子长得什么模样。”
  家人挠首想了半天,词穷道:“戴着玉冠,穿着黄衣,好看是好看得紧,就是有点冷淡,看起来不似寻常人家。”
  沈融阳嘴角微扬,露出多日来第一个真心快活的笑容,虽然外人看不出来,但乐芸却是捕捉到了,她突然觉得胸口乏闷,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快请他进来。”

  第 53 章

  陆廷霄曾经来过东京,那是在他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双亲俱在,弟弟陆轻玺还在襁褓之中,一家四口曾路过东京落脚,顺道游历了一番。那时候的东京还并非宋朝的都城,据有东京的是当时的晋国。短短几十年,东京就换了几代主人,从晋(史称后晋)、大汉(后汉)、周(后周)到宋朝,变的是国号与人事,不变的是那高高的城墙与青石板路。
  若不是有那人在,这座号称“凡饮食、时新花果、鱼虾鳖蟹、鹑兔脯腊、金玉珍玩、衣着,无非天下之奇”的汴京城,对于他来说,也就是一个地名而已。
  现在的汴京打破了唐以前的宵禁时间,城门关得很晚,开得极早,即使如此,他一路走来,路上行人也很稀少,于是这位玉冠黄衣,气度不凡的公子便十分引人注目。
  在天台山之时,沈融阳因收到晋王手书,自忖纪氏的事情也不能长久拖下去,便先启程回东京,而陆廷霄有教务在身,自然不可能跟他一起走,两人都有各自的责任。
  回到东京将近一月,其间经历了纪氏的变故,虽不至于神思颓丧,但对于自己的能力,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怀疑。他曾经能隐忍二十余年杀楚方南,但纪氏的死,却要问谁的责任?终归有自己的错,这是不可推卸的。
  只是他没想过陆廷霄竟然会来。
  当那个人衣袂飘飘,玉冠长发走进来的时候,院中仿佛连一树的桃花也黯然失色。
  就像一泓清泉注入心间,不可谓不令人愉悦,沈融阳发现自己第一次有了一种叫做思念的情绪。
  从蜀地至东京,以正常的行程,只怕两个月也未必能到,掐指一算,陆廷霄来到这里所用的时间,也不足一个月。
  他身上衣不沾尘,气息也未见急促,眉目清冷自持,一派明月般的淡漠,倒似从隔壁院子踱过来散步的。
  若有一人,跋涉千里而来,只为见你一面,这种心意又如何能不让人动容。
  “有客自远方来,自当奉上酒水,雨前龙井与青梅酒,不知廷霄兄喜欢什么?”
  沈融阳微微一笑,心中抑郁莫名少了大半。
  “就茶吧。”
  那人慢慢地走进来,闲庭信步,姿容雅致,眼中也浮现出淡淡的暖意。
  茶道自唐以来,就被视为一桩雅事。
  到了宋代,甚至发展出三点三不点的规矩,将饮茶与器具、天气、佳客等等联系上,令饮茶的工序更加细腻繁琐,然而对于沈融阳他们来说,只要心境空远,入口便是怡然解味。
  碳在粗陶的小炉子里渐渐烧成黑红色,火将炉上煮水的小壶烧开,修长的手提起水壶,注入早已放好新茶的紫砂陶壶中,盖上壶盖,待沸水与茶叶相融,便将茶水倾入各自的白瓷杯中,清雅茶香自杯中袅袅而起,又消散在空气之中,与窗外片片桃红,相映成趣。
  “这茶是去年的庐山云雾,被乐芸丫头封存得很好,是以香味不散,犹如新摘。”
  白瓷与白色衣袖,却只衬得手愈发白皙。捏起茶杯这般寻常的动作,在他做来却如行云流水,十分赏心悦目。
  沈融阳天生无法行走,手对于他来说,就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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