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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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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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就是为了把头发卷成这样,”第九十六团中尉想,“这个该死的花花公子才让我们等着啊。”花花绿绿的睡袍,晨裤,一切,甚至绣花拖鞋,都是合乎规矩的,收拾得一丝不苟。他的容貌高贵而没有表情,显示出一种端正得体却又不同寻常的思想:这是和蔼可亲的人的典型,憎恶意外和戏谑,很是庄重。

第九十六团的中尉对于连说,在往他脸上粗暴地扔名片之后,又让他等这么久,是对他的又一次冒犯。于连一下子闯进德·博瓦西先生的房间,想显出一副桀骜不训的祥子,但他原也想同时显得很有教养。

他看到德·博瓦西先生举止温文尔雅,神情矜持,高傲又自满,周围是令人赞叹的雅致,惊讶之余,桀骜不训的念头刹那间无影无踪了。这不是昨天他看见的那个人。他碰上的不是咖啡馆里的那个粗野之徒,而是一个如此出众的人物,真真惊得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他递上一张昨天扔给他的名片。

“这是我的名字,〃那个时髦的人说,自早晨七点钟以来,于连的黑衣服没有引起他多少敬意;“不过我不明白,以名誉担保……”

这最后几个字的腔调又勾起了于连几多火气。

“我来是要和您决斗,先生,”随后,他一口气讲出了事情的原委。

夏尔·德·博瓦西先生终于考虑成熟,对于连的黑衣服的剪裁相当满意。“是斯托伯的活儿,这很清楚,”他一边听一边想,“背心式样不俗,靴子也好;不过,从另一方面说,一大早就穿这件黑衣服!……大概是为了更好地躲避子弹吧,”德·博瓦西骑士心想。

他听了解释之后,旋即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态度,几乎平等地对待于连了。讨论的时间相当长,事情颇微妙;但是于连终究不能无视事实。他面前的这位出身如此高贵的年轻人和昨天侮辱他的那个粗野之徒毫无相似之处。

于连实在不甘心这样就走,解释也就没完没了了。他注意到德·博瓦西骑士的自满,他就是这样称呼自己的,而对于连径直称他先生感到惊讶。

于连钦佩他的庄重,虽然掺杂进某种有节制的自命不凡,但他确实无时无刻不庄重。他说话时转动舌头的方式使于连感到惊奇……但是不管怎么说,在这一切当中,找不出丝毫理由跟他吵架。

年轻的外交家风度翩翩地提出决斗,然而第九十六团的前中尉一个钟头以来一直坐着,两腿叉开,胳膊肘朝外,手放在大腿上,断定他的朋友索莱尔先生绝非那种因为有人偷走一个人的名片,就向这个人无理取闹的人。

于连走了,悻悻然。德·博瓦西骑士的马车在院子里石阶前等他,于连偶然抬眼一望,认出车夫正是昨天的那个人。

看见他,抓住他那宽松的大衣,把他从座位上揪下来,用马鞭子猛抽,不过是转眼间的事情。两个仆人想保护同伴,于连挨了几拳,就在同时,他把手枪顶上火,朝他们射击;他们逃了。这一切也只是一分钟的事。

德·博瓦西骑士走下台阶,庄重得最为滑稽,用他那大贵人的腔调不住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显然很好奇,但是外交家的傲慢不许他表现出更多的兴趣。当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后,依然徘徊在高傲的表情和那种永远不应离开一个外交家的脸的有些可笑的镇静之间。

第九十六团的中尉明白了,德·博瓦西先生想决斗,他也想很堂而皇之地为他的朋友保留发起决斗的优先权。“这下可有了决斗的理由了!”他喊道。“我以为足矣,”外交家也说。

“我要赶走这个无赖,”他对仆人们说,“来一个人上车。”车门打开了,骑士无论如何要于连和于连的证人上他的车。他们去找德·博瓦西先生的一位朋友,这位朋友说有一个僻静的地方。一路上谈笑风生,确实不错。奇特的是外交家还穿着睡袍。

“这些先生虽然很高贵,”于连想,“却一点儿也不像来德·拉莫尔先生家吃饭的那些人那么乏味,我看出为什么来了,”过了一会几又想,“他们敢干些不成体统的事。”他们谈论昨天演出的芭蕾舞中观众看好的女角儿。他们含蓄地提到一些有刺激性的趣闻,于连和他的证人,第九十六团的中尉,一无所知。于连一点儿也不蠢,强不知以为知,他爽快地承认无知。这种坦率使骑士的朋友很高兴,他向他详详细细地讲述那些趣闻,十分有味。

有一件事让于连大吃一惊。街中间正在搭祭台,是为了迎圣体用的,车子停了一会儿。这两位先生竟然在开玩笑,说本堂神甫是一位大主教的儿子。在想当公爵的德·拉莫尔侯爵家里,永远不会有人敢说这种话。

决斗倾刻间便告结束,于连胳膊上中了一弹;他们用醮上烧酒的手帕为他包扎,德·博瓦西骑士很礼貌地请求于连允许他用载他来的那辆车送他回去。当于连说出德·拉莫尔府的时候,年轻的外交家和他的朋友相互递了个眼色。于连的车子本来也在,但是他觉得那两位先生的谈话比善良的第九十六团中尉的谈话有多得多的趣味。

“我的天主!一场决斗,就是这!”于连想,“我真高兴找到了那个车夫!如果我还得忍受我在咖啡馆里受到的侮辱,那有多不幸啊!”有趣的谈话几乎不曾间断。于连此时明白了,外交上的矫揉造作还是有些用处的。

“这么说,出身高贵的人之间谈话并非一定令人厌倦啊!”他心想,“这两位拿迎圣体开玩笑,敢讲极猥亵的趣闻,而且纤毫毕露,绘声绘色。他们欠缺的绝对只是对政治事务的议论,况且这种欠缺还得到口吻之优雅和表达之准确的补偿而有余。”于连感到对他们有一种热烈的倾慕。“我要能常见到他们该有多幸福!”

他们一分手,德·博瓦西骑士就到处去打听:打听来的情况不大妙。

他很想认识他的对手,他能否体体面面地拜访他?他能得到的情况很少,其性质也不令人鼓舞。

“这都是假的!”他对证人说。”要我承认和德·拉莫尔先生的一个普通秘书决斗过,这是不可能的,况且还是因为我的车夫偷了我的名片。”

“这件事肯定有可能成为笑柄。”

当天晚上,德·博瓦西骑士和他的朋友到处说这位索莱尔先生是个十全十美的年轻人,是德·拉莫尔侯爵的一位密友的私生于。这件事毫不困难地传开了。一旦大家相信实有其事,年轻的外交家和他的朋友方肯前往拜访过他几次,那半个月于连是在他的卧室里度过的。于连向他们承认他长那么大只去过歌剧院一次。

“这太可怕了,”他们对他说,“现在大家只去这个地方;您第一次出门,应该是去看《奥利伯爵》。”

在歌剧院,德·博瓦西骑士把他介绍给当时正走红的著名歌唱家热罗尼莫。

于连几乎要讨好骑士了,自尊,神秘的傲慢和年轻人的自命不凡混在一起,使于连着迷。例如,骑士有点儿口吃,因为他有幸经常见到的一位大贵人就有此毛病。于连从未见过在一个人身上结合了逗人开心的可笑和可怜的外省人应竭力模仿的完美举止。

大家看见他在歌剧院和德·博瓦西骑士在一起,这种交往使人提起他的名字。

“好哇!”有一天德·拉莫尔先生对他说,“原来您是我的密友弗朗什—孔泰一位富绅的私生子?”

于连想申明他从未推波助澜使人相信这种流言,侯爵打断了他。

“德·博瓦西先生是不愿意人家说他和一个木匠的儿子决斗过。”

“我知道,我知道,”德·拉莫尔先生说,“现在是由我来让这传言变得可靠,它挺中我的意。但是我要请您帮个忙,这只花费您短短的半个钟头,凡是歌剧院有演出的日子,您在十一点半钟,上流社会人士散场出来时,到前厅去看看。我看您有时还有外省人的举止,应该改掉;再说认识一些大人物,至少认个模样,也是不错的,这样日后我就能让您找他们办事了。到定座票房去一趟,让他们认一认您;他们已经准您免费入场了。”

下卷 第07章 痛风病发作

读者也许对这种随便的、近乎友好的口气感到惊讶,我们忘了说,六个礼拜以来,侯爵一直被困在家里,他的痛风病发作了。

德·拉莫尔小姐和她的母亲在耶尔,跟侯爵夫人的母亲在一起。诺贝尔伯爵不时地来看看他父亲,父子间关系非常好,但彼此无话可说。德·拉莫尔先生只好跟于连在一起,倒发现他有些思想,不免感到惊奇。他让于连给他读报。年轻的秘书很快即能挑选有趣的段落。有一份新报侯爵很是痛恨,发誓永远不看,却每天都要谈到。于连笑了。侯爵对当今这个时代感到气愤,让于连给他读李维的作品,把拉丁文即席翻译过来,听起来很开心。

一天,侯爵用常使于连不胜其烦的过分客气的口吻说:

“我亲爱的索莱尔,请允许我作为礼物送您一件蓝色的礼服。当您高兴穿上它来看我时,在我的眼里,您就是德·肖纳伯爵的弟弟了,也就是说学方法。分析并论证了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在历史发展过程,我的朋友老公爵的儿子”。

于连不大明白个中消息,当晚,他试着穿上蓝礼服去见侯爵。侯爵待他果然视若平等。于连的心能够感觉到真正的礼貌,但是细微的差别,还是分辨不出。他在侯爵起了这个怪念头之前,可以发誓说,侯爵待他好得不能再好了。“多了不起的聪明才智啊!”于连心里说。他起身告辞的时候,侯爵表示歉意,因痛风病发作,不能送他。

于连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他是在嘲弄我吗?”他百思不得其解,便去请教彼拉神甫。神甫可没有侯爵那么有礼貌,只吹了声口哨,就去谈别的事情了。第二天早晨,于连穿着风衣,带着文件夹和待签的信件去见侯爵,他受到的接待又跟以往一样了。晚上,换上蓝礼服,接待他的口吻全然不同,跟前一天晚上一样地客气。

“既然您好心看望一个可怜的、生病的老人而又不感到过于厌烦,”侯爵对他说,“您就应该跟他讲讲您生活中的各种小事情,但要坦率,不要想别的军事哲学关于军事领域中各种矛盾运动的一般过程及其,只想讲得清楚、有趣。因为我们得寻开心啊,”侯爵继续说,“人生中只有这才是真实的。一个人不能每天都在战争中救我的命,或者送我一百万;如果在这里,在我的长椅旁,我有里瓦罗尔,他就会每天为我解除一小时的疼痛和厌烦。流亡期间,我在汉堡跟他很熟。”

然后,侯爵给于连讲里瓦罗尔跟汉堡人的一些趣闻,四个汉堡人凑在一起才能理解他的一句俏皮话。

侯爵不得已与这小神甫为伍,想让他兴奋起来。他用荣誉刺激于连的骄傲。既然人家要他讲真话,于连就决定什么都说出来;但有两件事情他不说:他对一个名字的狂热崇拜,侯爵听见这名字会发脾气的;还有他那彻底的不信神,这对一个未来的本堂神甫不大合适。他和德·博瓦西骑士的那场小纠纷来得正好。侯黔听到在圣奥诺雷街的咖啡馆里,车夫用脏话骂他的场面,笑出了眼泪,这是主人和被保护人之间肝胆相照的时候。

德·拉莫尔先生对这个独特的性格有了兴趣。起初,他喜欢于连的可笑,为的是开心取乐;很快,他觉得慢慢地纠正这年轻人看人看事的错误方式更有意义。“别的外省人来到巴黎对什么都赞不绝口,”侯爵想贽,后改姓名,号单吾、宏甫。别号渔陵居士。泉州晋江,“而这个外省人对什么都恨。他们有太多的做作,而他的却还不够,傻瓜们把他看成傻瓜。”

痛风病的发作因为冬季的严寒,一直拖着,持续了好几个月。

“有人喜欢漂亮的西班牙猎犬,”侯爵心想,“为什么我喜欢这个小神甫却感到这么难为情呢?他与众不同。我把他当儿子看待,那又怎么样!有何不妥?这个怪念头,如果持续下去,我就在遗嘱中付出一粒值五百路易的钻石。”

侯爵一旦了解了他的被保护人的坚强性格,就每天都派他去处理新的事务。

于连注意到,这位大贵人有时会对同一件事做出矛盾的决定,很害怕。

这可能给他带来严重的损害。于是,于连跟他一起工作的时候,总是带着一个登记簿,把他的决定写在上面,侯爵则签字画押。于连用了一个文书,由他把有关每件事的决定抄录在一个特殊的登记簿上。这个登记簿也抄录了所有的信件。

这个主意开始时好像荒唐之极,无聊之极。然而不出两个月,侯爵就感到了它的好处。于连建议他雇一个在银行家手下干过的文书,把于连负责管理的那些田地的所有收入和支出记成复式帐。

这些措施使侯爵对自己的事务一目了然,甚至还能欣欣然进行了两、三次投机活动,而不必假手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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