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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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荣誉-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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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注视着船到港时码头上的情形,默默地看着海鸟,听着码头上工人和互相呼唤、叫喊着的人们。到处混乱不堪,仍然遗留着战时的痕迹,码头上到处是站岗的美国士兵,这使她感到回到祖国也没有安全可言。她已经无法区分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四年多来,她一直生活在困惑之中。

她拉着丰的手,提着行李小心地走下船舷。码头边停着一长排出租汽车,她叫了一辆车,想让司机送他们去火车站。司机问她要去哪儿,她回答说去京都,司机主动提出可以直接送她去,要价五十美元。在目前的形势下,他的要求并不过分,她同意了。

“你离开日本多长时间了?”他一边沿着马路开车急驰,一边问。她从没走过这条路,或在记忆中能回忆起这条马路,路况很差,坑洼不平。

“四年多了。”准确地说,四年零三个月。

“你真幸运。”他说,“这儿的战争打得很惨,在美国一定不错。”可弘子无法向司机诉说集中营的情形,也许他是对的,这儿的情况可能更糟。

“现在情况有多糟?”紧紧地抱着丰,弘子用日语问他。他们用日语交谈,丰听不懂,他在集中营时听得很多,但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已经全部忘掉了,弘子经常用英语和他讲话,所以丰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地区差别很大,有些地方特别糟糕,有些地方还可以,京都属于中等,那儿受到些破坏,但神庙一点都没有受损。”可弘子所担心的并不是神庙,而是父母。自从珍珠港事件和弟弟的死讯之后,她一直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到处都是美国人,你得小心才行。他们认为所有的日本妇女都是妓女。”她笑了笑,但的确看到他所说的情形。很多美国人好像在直勾勾地看着女人。“小心谨慎,”他提醒她。他们在沉默不语中驶过农村,两个小时后,才到达京都。要是在战前,走这段路可能用不了这么长时间。现在,路上到处是路障、深坑及拥挤的车辆。

她心情焦急地寻找着熟悉的街道,但却惊奇地看到,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这里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似乎在梦境之中。她用查尔斯·斯宾塞给她的钱付了车费,谢过司机后,就拉着丰的手,提着行李,一动不动地站在街上。

“要我等你吗?”司机热心地问,她摇摇头。

这就是她回忆过千万次、在这儿长大、渴望回到的家。

“不用,我们没事。”她勇敢地挥挥手,司机开车返回了神户。她在自家的门前站了好长时间,丰不解地看着她。

她小心翼翼地推门,院门吱的一声开了,和以前一样的声音,院里的草长得有些杂乱,但房子没有遭到任何损坏。她慢慢地走向房子,按响了门铃,但屋里没有任何动静,无人开门。她走近了些,敲敲窗子,也没人答应,是不是他们都出去了?她想让他们早一点知道自己回来了,但无法找到他们。

她小心地拉开隔扇,看到的景象使她大为吃惊。家中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挂在神龛上的字画也依然如故。她小的时候,字画就挂在那儿,她外祖母教她将插好的花摆放在前面,花儿还在那儿,但已经干枯、凋谢,他们肯定到别处避难去了。

“谁住在这儿,妈妈?”

“你的祖父祖母,丰,他们见到你会很高兴的。”

“他们是谁?”

“是我的爸爸和妈妈。”她解释道,他似乎很迷惑,感到奇怪,她怎么会有爸爸妈妈。

弘子带着丰在房于里四处慢慢地走着,她母亲的衣服、家具和厨具都依然在原处摆放着,还有几张她和裕二的照片。她停下脚步,看着照片,真想伸出手去抚摸他们。她和丰又走到院子里,她在一个小神龛前停了下来,鞠躬,她现在已经在鞠躬时有种不习惯的感觉,她已经好几年没有鞠躬了。

“你在干什么,妈妈?”

“向神龛鞠躬,向你的祖父、祖母敬礼。”丰在集中营见过老人鞠躬,但他那时还太小,记不得了。

“你的妈妈和爸爸在哪儿?”他好奇地问。

“我想他们到别处去了。”然后,她和丰一起慢慢地走到隔壁邻居家,他们在家。他们惊奇地看着她,对丰更加惊奇。她很正式地向他们鞠躬,他们告诉了弘子她父母的去向。弘子的父母已在夏天去了山中的亲戚家避难,但他们不知道确切的地点,可能是绫部附近的农场。

那儿是秀美的老家,是农村,他们去那儿很合情理,他们可能害怕京都会受到轰炸,会像德累斯顿一样被夷为平地。她知道去绫部要走几天,现在情况很差,去那儿几乎不可能,她想问一问邻居他们是否有辆车,她想借用或是租用,邻居回答说没有。他们建议她乘火车去,这是个好办法。过了一会儿,她带着丰去了火车站。她带着行李,在路上从一个卖苹果的孩子那儿买了一点儿苹果,她和丰觉得能吃上苹果都很高兴。

但车站上的人告诉他们明天早上才有火车。所以,她们在车站附近买了些食品后就返回了家。他们住在第二间卧室里,她出生在这间屋里。她还记得父亲给她讲的故事,父亲告诉她因为她母亲很顽固,所以就将她生在家里而不是医院。回忆往事,弘子露出了笑容。她告诉丰她是在这里出生的,丰似乎听不明白。夜里,丰睡着后,她从一间房走到另一间,感受着离父母更近的温暖。

街上有士兵巡逻,但没有人来打扰他们。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她和丰赶到车站,他们用了十四个小时才到达绫部,因为火车不时地停下来排除路上的障碍。直到晚上九点钟,他们才下了火车,但她不知道亲戚家在哪儿,只能在火车站里用带来的小毯子包住丰,凑合了一夜,丰不喜欢住在这儿。

“我也不喜欢,亲爱的,但我们只能在明天去找他们。”

清晨,弘子醒来,在街上买了点东西吃,然后花钱请一个有车的人送他们去住在农村的祖母家。她的祖父祖母早已去世,但她母亲仍旧保留着这座房子,夏天用来度假。

他们绕了许多弯路才到达,旅途超过了一个小时。到达后,她才发觉为什么这么难找,她祖母家的房子和很多其他的房子一样,都被拆掉了。

“出什么事了?”她问开车的人,十分害怕,也担心丰害怕,好像整个山坡都被大火烧过。她猜对了,是在八月。

“轰炸,”他伤心地说,“很多炸弹,在广岛被炸之前。”

附近已经没有人居住,他将她带到一个小神道神社,弘子还记得很多年前,她和外祖母来过这儿,神社有一个神宫。

当神官知道她是谁时,好像见到了鬼一样,很吃惊。他摇摇头,是的,他认识她的父母。

他知道他们的去向,好长一会儿,他才说。

“上天堂了,和他们的祖先住到一起了。”他似乎有些抱歉,但表情却十分神圣、庄严,她的父母显然是在轰炸时死亡,和几个朋友、一些亲戚及所有的邻居一起,走向了天堂。轰炸是在三个月以前。三个月前,他们还活着,那时,弘子在塔霍湖。但她没有任何办法和他们取得联系。

“对不起。”他说。弘子给了他一些钱,然后和丰一起走出神社,心里僵冷。所有的人都死了,她失去了一切:裕二,父母,肯,武雄……还有可怜的彼得……这太不公平了,他们都是些多好的人啊。

“你现在想去哪儿?”那个送她来的人问。弘子站在那儿,木然不动,她不知道去哪儿,只能回京都。但以后呢?她不知道,她跨过四千英里,却谁也没有找到,什么也没有。

她坐进汽车,然后慢慢开回火车站,但发现两天以后才有火车。她和丰在绫部无处可呆,既然知道了结果,她也不想留在这儿,她只想回家,虽然那儿可能已经不再是家了。看到妈妈的表情,丰哭了起来,开车人似乎也心情不快。

后来,弘子提出给他一百美元,请他将他们送回京都,他感激地接受了。但回到京都的旅程却是一场恶梦,路上到处都是障碍和被炸毁的地段、弯路和躺在路上的死牲畜,到处是士兵和美军的路障,到处是无家可归和四处流浪的人群,有些人看上去已经明显地精神失常。

他们走了两天才返回京都。当那人将他们送到家门口时,弘子又给了他五十美元,她请他进屋,给了他一些水和食品,然后他才驱车返回。她和丰终于回来了,但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这时,弘子对自己的返回不知做何感想,她千里迢迢返回祖国,却没能实现多年的愿望。

“他们在哪儿,妈妈?”丰不停地问。“他们还没回来?”他很失望。但和丰相比,弘子更加失望。她努力忍住泪水,向他解释。

“他们不会回来了,丰。”她悲痛欲绝。

“他们不想见我们吗?”他失望地说。

“非常想,”她的泪水流到脸上,“但他们必须去天堂,去和我们爱的其他人住在一起。”她想说:“他们和你父亲住到一起了。”可她又说不出口。丰看着妈妈,也哭了起来,他不喜欢妈妈不高兴。弘子抱着他坐在地上,母子俩凄凉地流着泪。这时,她听到有人敲门,猜不出是谁来了,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美国宪兵,他说他刚刚被派到这条街上执勤,想来看看他们是否需要帮助。人们告诉他说这个房子已有人居住,他看见弘子和丰走进去。弘子回答说他们很好,向他解释说这是她父母的房子。

他是个好心人,目光和蔼,递给丰一大块巧克力。丰非常高兴。但弘子对他很冷淡,她想起人们说过的话,他们告诉她要提防那些美国兵。

“只有你们两人?”他问,用感兴趣的目光看着她,他是个漂亮的小伙子,美国南方口音,但弘子不想让人打扰,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是的……不……我丈夫不久就会回来。”

那个士兵看了看丰,他马上明白了一切。可在这儿,暗示出的内容却比他们在圣弗朗西斯科时的感觉更加令人害怕,似乎她是和敌人的士兵睡过觉。

“夫人,如果需要我们帮忙,请告诉我们。”他说。

以后的几天里,弘子和丰呆在院子和房子里,不出门。她已经告诉邻居,说他们回来了,因为怕他们因看到房子里有人活动而害怕担心。她也和他们讲了她父母的事情,邻居们都很同情弘子,他们还邀请她和丰吃饭。她们去邻居家吃晚饭时,那个士兵看见了他们,他过来和丰说话,还送给他一块巧克力。弘子冷冷地向他表示感谢。

“你的英语讲得很地道,你是在哪儿学的?”他问她,想借此表示友好,弘子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但他没有见过她丈夫。他怀疑她有没有丈夫。

“在加利福尼亚。”她简单地回答。

“你最近去过那儿?”他有点惊讶。

“我刚从那儿回来,上周。”她不喜欢和他谈话,她不知道她和丰下一步该怎么办,不知道是否应该在这儿住下去,还是返回美国。弘子知道,即使她想返回美国,也不能现在就走,她必须先想好怎么处理这座房子。要卖掉它还不知得等多久,所以,最好先在这儿住上一两个月,然后再去美国,或干脆就不回去了。此时,她的心里乱作一团。她知道,门口总有一个使她不能感到轻松、不能让她放心的卫兵,她应该尽可能避免麻烦。然而,那个卫兵却对丰非常感兴趣。

“战争期间你们在那儿吗?”卫兵问她,有些不愿意离开。

“是的。”她说,再次感谢他送给丰的巧克力。然后赶快走进院子,关上门,很后悔门上没有锁。她匆匆地向神龛鞠了一躬,拉着丰跑进了屋子。

在以后的几天里,那个卫兵又来过一两次,但弘子从未走到门口和他说话,她想让他失望。

然后,她和丰去了东京,想去那儿找她父亲的亲属,但弘子很快发现,她父亲的亲属也都在战争中死去。东京是真正的灾难,弘子仍然可以感到轰炸的后果。那儿的美军士兵更多,多数都喝得醉醺醺的,四处寻找女人,弘子只想马上返回京都的家。

他们又很快地返回京都。

她已回到日本两周了,已经开始感到,如果留在日本,那么事情会越来越复杂。她已经变得现代和独立,已经变得更加聪明。如果她和儿子继续在日本住下去,他俩会很危险的。她已经了解到,在圣诞节当天将有一条船开往美国,她在想应不应该登上这条船。

当她们回到她父母的房子时,邻居告诉她说有一个士兵来问过她好几次,弘子告诉邻居说如果那人再来,就告诉他,说她已经回美国了,或者说她已经走了,或者,说什么都行。弘子很害怕,如果来的人是那个对她感兴趣的卫兵,那么她就感到她继续留在日本是种凶兆,这使她更加下定决心,尽快离开日本,返回美国。

那天晚上,丰已经在房间里睡着了,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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