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斯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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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斯舅舅-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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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在过巴黎日子。她跟这个家庭的关系太密切了,自然会有些让她忌恨的事情。庭长夫人生性傲慢,野心勃勃,玛德莱娜想以庭长舅母自居,对她耍弄一番,这种欲望恐怕就隐藏着憋在肚子里的某种怨恨,而那些激起怨恨的小石子足以造成泥石流。“太太,你们的邦斯先生来了,还是穿着那件斯宾塞!”玛德莱娜向庭长夫人禀报说,“他真该跟我说说,这件衣服保存了二十五年,他到底用的什么方法!”卡缪佐太太听见大客厅和她的卧室之间的小客厅响起一个男人的脚步声,便看看女儿,肩膀一耸。“你给我通报得总是那么巧妙,玛德莱娜,弄得我都没有时间考虑该怎么办。”庭长夫人说。“太太,让出门了,我一个人在家,邦斯一打门铃,我就给他开了门,他跟家里人差不多,他要跟着我进门,我当然不能阻拦他:他现在正在脱他的斯宾塞呢。”“我可怜的小猫咪,”庭长夫人对女儿说,“我们这下可完了!我们只得在家吃饭了。”看见她心爱的小猫咪那副可怜相,庭长夫人又补充说道,“你说,我们该不该彻底摆脱他?”“啊!可怜的人!”卡缪佐小姐回答说,“让他又少了吃一顿晚饭的地方!”小客厅响起一个男人的咳嗽声,那是假咳,意思是想说:“我在听着你们说话呢。”“那么,让他进来吧!”卡缪佐太太一抬肩膀,吩咐玛德莱娜说。“您来得可真早哇,舅公。”塞茜尔·卡缪佐装出可爱的讨喜的样子,“我母亲正准备穿衣服呢,真让我们意外。”庭长夫人一扯肩膀的动作没有逃过邦斯舅舅的眼睛,他心里受到了极其残酷的一击,连句讨好的话都找不到,只是意味深长地答了一句:“你总是这样迷人,我的小外孙女!”说罢,他朝她母亲转过身,向她致意道:“亲爱的外甥女,我比平常来得早一点,您不会见怪吧,您上次要的东西,我给您带来了……”可怜的邦斯每次管庭长、庭长夫人和塞茜尔叫外甥,外甥女时,他们实在受不了,这时,他从上衣的侧口袋里掏出一只雕刻精美,长方形的圣卢西亚木小盒子。“噢!我都给忘了!”庭长夫人冷冷地说。这一声“噢”不是太残忍了吗?这不是把这位亲戚的好意贬得一文不值了吗?这个亲戚唯一的过错,不就是穷吗?“可您真好,舅舅。”她接着说道,“这件小东西,我又该给您很多钱吧?”这一问在舅舅的心头仿佛引起了一阵惊悸,他本来是想送这件珍宝,来算清过去吃的那些饭钱的。“我以为您会恩准我送给您的。”他声音激动地说。“那怎么行!那怎么行呢!”庭长夫人继续说,“可我们之间,用不着客气,我们都很熟了,谁也不会笑话谁,我知道您也不富裕,不该这么破费。您费了那么多神,花那么多时间到处去找,这不已经够难为了吗?……”“我亲爱的外甥女,您要是给这把扇子出足价钱,恐怕您就不会要了。”可怜人经这一激,回击道,“这可是华托的一件杰件,两个扇面都是他亲手画的;可您放心吧,我的外甥女,我出的钱,都不足这把扇子的艺术价值的百分之一呢。”对一个富翁说“您穷”,那无异于对格拉纳达大主教说他的布道毫无价值。庭长夫人对她丈夫的地位,玛维尔的那份田产,以及她自己经常受邀参加宫廷舞会,向来都觉得很了不起,如今一个受她恩惠的穷音乐家,竟然说出这种话,她听了不可能不像触到痛处。“那些卖您这些东西的人,就都那么笨?……”庭长夫人气呼呼地说。“巴黎可没有笨的生意人。”邦斯几乎冷冰冰地回答道。“那就是您很聪明呗。”塞茜尔开口说道,想平息这场争论。“我的小外孙女,我是很聪明,我识郎克雷、佩特、华托、格勒兹的货;可我更想讨你亲爱的妈妈的欢心。”德·玛维尔太太既无知,又虚荣,她不愿意让人看出她从这个吃白食的手中接受任何礼物,而她的无知恰好帮了她的大忙,她根本没听说过华托的名字。收藏家的自尊心自然是最强的,向来与作家的不相上下,如今邦斯竟敢和外甥媳妇对抗,可见这种自尊心已经强烈得到了何种程度,二十年来,邦斯可是第一次有这份胆量。邦斯也为自己这么大胆感到吃惊,连忙显出和悦的样子,拿着那把珍奇的扇子,把扇骨上那雕刻的精美处一一指点给塞茜尔看。但是,要想完全解开这个谜,了解这位老人心底何以如此惶恐不安,有必要对庭长夫人略作一番描写。德·玛维尔太太本来是矮矮的个子,金黄的头发,长得又胖又滋润,到了四十六岁,个子还是那么矮,可人变得干巴巴的。她的脑门往前凸,嘴巴往里缩,年轻时凭着肤色柔嫩,还有几分点缀,如今那种天性傲慢的神态变了样,像是对什么都厌恶似的。在家里,她绝对霸道,这种习惯使她的面目显得很冷酷,让人见了极不舒服。年纪大了,头发由金黄变成刺眼的栗色。两只眼睛还是那么凶狠逼人,显示出司法界人士的一种傲气和内心憋着的那种妒意。确实,在邦斯常去吃饭的那些资产阶级暴发户中,庭长夫人几乎可以说是穷光蛋。她就不饶恕那个有钱的药材商,以前不过是个商业法庭的庭长,后来竟一步步当上了众议员,部长,封了伯爵,还进了贵族院。她也饶不了她的公公,竟然牺牲自己的长子,在博比诺进贵族院那阵子,让人给封了个区议员。卡缪佐在巴黎当差都十八个年头了,她一直还指望丈夫能爬上最高法院推事的位置,可法院都知道他无能,自然把他排斥在外。一八三四年,卡缪佐终于谋了个庭长职位,可到了一八四四年,司法大臣还后悔当初颁发了这一任命。不过,他们给他的是检察庭的位置,在那里,凭他多年的预审法官经历,还真作了不少判决,出了不少力。这一次次失意,让德·玛维尔庭长夫人伤透了心,对丈夫的才能也看透了,脾气变得很可怕。她性子本来就暴,这下更是糟糕。她比老太婆还更乖戾,存心那么尖酸,冷酷,就像把铁刷子,让人害怕,别人本不想给她的东西,她非要得到。刻薄到这种极端的地步,她自然就没有什么朋友。不过,她确实很吓人,因为她身边总围着几个她那种模样的老太婆,相互帮腔。可怜的邦斯跟这个女魔王的关系,就像是小学生见了只让戒尺说话的老师。所以,邦斯舅舅突然这么大胆,庭长夫人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因为她不知道这份礼物的价值。“您从哪儿找到这个的?”塞茜尔仔细看着那件珍宝,问道。“在拉普街一家古董铺里,是古董商不久前刚从德勒附近奥尔纳拆掉的那座城堡里弄到的,从前梅纳尔城堡还没有盖起来的时候,蓬巴杜夫人曾在那儿住过几次;人们抢救了城堡里那些最华美的木器,真是美极了,连我们那个大名鼎鼎的木雕家利埃纳尔也留下了两个椭圆框架作模型,当作艺术之最。那里有的是宝贝。这把扇子是我的那位古董商在一张细木镶嵌的迭橱式写字台里找到的,那张写字台,我真想买下来,要是我收藏这类木器的话;可哪能买得起……一件里兹内尔的家具值三四千法郎!在巴黎,人们已经开始认识到,十六、十七和十八世纪的那些赫赫有名的德法细木镶嵌大家制作的木器,简直就是一幅幅真正的图画。收藏家的功绩在于首开风气。告诉你们吧,我二十年来收藏的那些弗兰肯塔尔瓷品,要不了五年,在巴黎就有人会出比塞夫尔的软瓷器贵两倍的价钱。”“弗兰肯塔尔是什么呀?”塞茜尔问。“是巴拉丁选侯瓷窑的名字;它比我们的塞夫尔窖历史还悠久,就像著名的海德堡公园两一样,不幸比我们的凡尔赛公园更古老,被蒂雷纳①给毁了。塞夫尔窖模仿了弗兰肯塔尔窖很多地方……真该还给德国人一个公道,他们早在我们之前就已经在萨克斯和巴拉丁两个领地造出了了不起的东西。”①法国元帅,一六七三年率兵摧毁了海德堡公园的一部分。母亲和女儿面面相觑,仿佛邦斯在跟她们讲中国话,谁也想象不出巴黎人有多么无知和狭隘;他们就知道一点别人教的东西,而且只有他们想学点什么的时候,才能记住。“您凭什么辨得出弗兰肯塔尔瓷器呢?”“凭标记!”邦斯兴奋地说,“所有那些迷人的杰作都有标记。弗兰肯塔尔瓷器都标有一个C字和一个T字(是Charles—Théodore的缩写),两个字母交叉在一起,上面有一顶选侯冠冕为记。老萨克斯瓷品以两柄剑为标记,编号是描金的。万塞纳陶瓷则标有号角图案。维也纳瓷器标着V字样,中间一横,呈封闭型。柏林瓷器是两道横红。美茵茨瓷器标着车轮。塞夫尔瓷器为两个LL,为王后定烧的标着A字,代表安托瓦内特①,上面还有个王冠。在十八世纪,欧洲的各国君主在瓷器制造方面相互竞争。谁都在挖对手的烧瓷行家。华托为德雷斯顿瓷窖绘过餐具,他绘的那些瓷品现在价格惊人(可得会识货,如今德雷斯顿瓷窖可在出仿制品,冒牌货)。那时造的东西可真妙极了,现在是再也做不出来了……”①法国国王路易十六之妻,死于断头台上。“是么?”“是的,外甥女!有的细木镶嵌家具,有的瓷器,现在是再也做不出来了,就像再也画不出拉斐尔、提香、伦勃朗、冯·艾克、克拉纳赫的画!……呃,中国人都很灵活,很细巧,他们今天也在仿制所谓御窑的精美瓷品……可两只古御窑烧出来的大尺寸花瓶要值六千、八千、一万法郎,而一件现代的复制品只值两百法郎!”“您在开玩笑吧!”“外甥女,这些价格让您听了吃惊,可根本算不了什么。一整套十二客用的塞夫尔软质餐具,还不是瓷的,要价十万法郎,而且还是发票价格。这样一套东西到一七五○年在塞夫尔卖到五万利佛尔。我见过原始发票。”“还是说说这把扇子吧。”塞茜尔说,她觉得这件宝贝太旧了。“您知道,自您亲爱的妈妈抬举我,同我要一把扇子以后,我便四处寻找。我跑遍了巴黎所有的古董铺,也没有发现一把漂亮的;因为我想为亲爱的庭长夫人弄一件珍品,我想把玛丽·安托瓦内特的扇子弄到给她,那可是所有名扇中最美的。可昨天,看到这件神品,我简直被迷住了,那准是路易十五定做的。拉普街那个奥弗涅人是卖铜器、铁器和描金家具的,可我怎么到了他那儿去找扇子的呢?我呀,我相信艺术品通人性,它们认识艺术鉴赏家,会召唤他们,朝他们打招呼:‘喂!喂!……’”庭长夫人瞧了女儿一眼,耸耸肩,邦斯未能发觉这个快速的动作。“我可了解他们,那些贪心的家伙!‘莫尼斯特洛尔老爹,有什么新东西吗?有没有门头饰板什么的?’我开口便问那古董商,每次收集到什么东西,他总是在卖给大商人之前让我先瞧瞧。经我这一问,莫尼斯特洛尔便跟我聊开了,说起利埃纳尔如何在德勒的小教堂替国家雕刻了一些很精美的东西,又如何在奥尔纳城堡拍卖时,从那些只盯着瓷器和镶嵌家具的巴黎商人手中抢救了一些木雕。‘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他对我说,‘可凭这件东西,我的旅费就可以挣回来了。’说着,他让我看那张迭橱式写字台,真是绝了!那分明是布歇的画,给嵌木细工表现得妙不可言!……让人拜倒在它们面前!‘噢,先生,’他对我说,‘我刚刚从一只小抽屉里找到了这把扇子,抽屉是锁着的,没有钥匙,是我硬撬开的!您一定会问我这把扇子我能卖给谁呢……’说着,他拿出了这只圣卢西亚木雕的小盒子。‘瞧!这扇子是蓬巴杜式的,与华丽的哥特体相仿。’‘啊!’我对他说,‘这盒子真漂亮,我看这挺合适!至于扇子,莫尼斯特洛尔老爹,我可没有邦斯太太,可以送她这件老古董;再说,现在都在做新的,也都很漂亮。如今画这种扇面的,手法高妙,价格也便宜。您知道现在巴黎有两千个画家呢!’说罢,我不经意地打开扇子,抑制住内心的赞叹,表情冷淡地看了看扇面上的两幅画,画得是那么洒脱,真妙不可言。我拿的是蓬巴杜夫人的扇子!华托为画这把扇子肯定费尽了心血!‘写字台您要多少钱?’‘噢!一千法郎,已经有人给我出过这个价!’我于是给扇子报了个价钱,相当于他旅行需要的费用。我们俩瞪着眼睛相互看着,我发现我已经拿住这个人了。我遂把扇子放进盒子,不让奥弗涅人再去细瞧;对盒子的做工,我一副看得入神的样子,那可真是一件珍宝。‘我买这把扇子,’我对莫尼斯特洛尔说,‘那是因为这盒子,您知道,是它让我动了心。至于这张迭橱式写字台,远不止一千法郎,您瞧瞧这铜镶嵌得多细!简直是样品……可以好好利用一下……这可不是复制的,独一无二,是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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