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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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情人-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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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僧袍的大师为我解签:能干为别人了,挣钱为别人了,什么好处自己累死累活地得不到,最后还得出家。

我的心突地沉了下去,看着才两岁多就已经粉妆玉琢女儿,仿佛远远地看见了她不幸的一生。那种绝望,埋藏在心底,没法说出来的痛。

我信命,我们那儿的人都信命,人人祖祖辈辈供奉着一个精神偶像,他是权威,是统治,是神也是魔。他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可以让你金榜题名大富大贵,也可以让你烟消云散万劫不复。

然而我抱着我的女儿,和我一样美丽的女儿,决定同命运抗争一次。我要做我女儿的神,在她每一个人生的路口出现。

我生她的时候难产,生了3天3夜,最后医生拿听诊器来听胎音,说不好,恐怕是个死胎了。

我不信,我要求剖腹产,我赢了,生下来她好好儿的,生机勃勃地对我嘹亮地哭。

这是我第一次赢。

她7岁那年放暑假,跟院里一个轻度神经病玩电源开关,值班医生跑过来对我说,护士长,你女儿跟265号玩电,死了。

当时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以为我女儿死了。我也不信,我跟着跑过去看,265是死了,表皮都烧焦了。可我女儿没有,她浑身发紫,没有血色。我扬手给了她一巴掌,她咳了一口痰,醒了。

这是我第二次跟命运争取。

她十五岁那年,我们带着麒麟去公园划船,她那时候还不会游泳,跟麒麟在船上闹,一不留神掉下去了。

我扑通就跳下去,可我拉不动她,她身下竟像有水鬼似的在把她往下拽。我闭上眼睛想完了,水鬼来缠身了,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在水里艰难地对她喊话,跟——我——学!我紧紧地抱着她的头保持一分钟能露出水面几次的,没几分钟她自己游上岸了。

我扒着船舷直掉泪。真伟大,我的女儿!

这是第三次。

不要认为我说的玄乎,真的是命。我和我女儿都是好人,好人是不会死的,就像电影里的好人一样是打不死的。我每年上两次九华山祈佛,我女儿不必,我就是她的佛。

我很久很久没看见我的女儿了,我料想她一定出了什么事情。虽然她平时在家里也是不说话,但她人在家里,我看着也放心了。

女儿很乖,从小就会帮我分忧解难,我们日子过得好与不好,她从来不跟我抱怨。邻居们老师们谁见了她都夸,你这女儿哟,养的真好,瞧把你疼的……

我肚子疼坐马桶她就伸出小手给我揉,我赶她走我说臭,她说妈妈不臭我给妈妈揉。

我喝酒她帮我挡酒,我醉了她背我回家。谁要是想占我便宜她眼睛瞪得老大,搞不清谁是谁的孩子反正她护着我。

她上初中那会儿数学不行,我又下岗了,不让她跟我捡烂叶子她就跑到病房帮我做护工。人家嫌她小不想让她做,就说一个月100块钱结果她也做。可聪明了,给病人唱歌念诗什么的,病人高兴了家属反而不让她动手了。

我们俩,像姐妹,像母女。有时候我是她母亲,有时候我觉得她又是我母亲。

可是现在,她成了这副样子了,叫我怎么接受得了啊?我们一起闯过了那么多艰难的日子,可她就成这样了,我宁愿把我的身体给她啊。

她这样多难受啊,她才21岁,她还不如一开始生下来就是个死孩子。







 8。2 米米:还有什么没有做的

令每个人意外的是,米米的情绪恢复得很快,那么快就笑眯眯地了,让每个人都难以置信。

她笑眯眯地对妈妈说话,我又可以像小孩子一样地赖着你了!

她笑眯眯地对我讲话,早啊吃了没啊丢丢会叫妈妈了没?

她笑眯眯地给病房里的人讲故事,让妈妈把电脑放她面前,上网,看各种各样的信息,看到什么她能做的就做什么。

先是助学。她平时就很关注慈善事业,什么捐衣赈灾啦,残疾爱心会啦,这回她看中一个爱心助学会的,一个一个地掉学生资料看,跟妈妈商量哪一些最需要帮助。还一个一个地打电话调研查访,对证无误了及一张一张地填汇款单。

再是当心理义工。也是找谁谁不幸了,谁出了车祸丢了腿丢了胳膊的,谁生了病了锯了胳膊锯了腿的,又一个个地打电话聊,拿自己说事,鼓励其对方好好地活下去。

最后一件是截然相反的。她开始为“安乐死”申请法律效应。

春天的时候,一个29岁的宁夏女孩向全国人大申请为“安乐死”立法,这在网上炒得沸沸扬扬。这个女孩让米米觉得好可怜,米米对我说:“伊风,她生活不能自理,又不相信人间有爱,父母正一天天老去,她要是能安乐死了该多好啊。”

我说:“这个有点难啊,发生点不幸的心理素质差一点儿的估计考试考不好都跑去自杀了,中国国情不允许啊,不是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吗?”

她说:“你知道吗,现在上海还有一些别城市都悄悄地施行“安乐死”呢!由患者提出要求“死的权利”,写一份遗书。然后经家属同意,由医生悄悄地进行。”

“不行,这是挑战传统道德呢,我就是搞人文社科的,我太知道了。你知道现在虐待老人的问题有多严重吗,我上次回家还听说了,武汉一个老母亲还没死就被儿子送到火葬场去了。所以现在我国的国情是保护人“生”的权利,而不是死。”

米米说这才不人道呢,她激动得一只胳膊在外面划啊划,我俩搞得跟开辩论似的。

她突然重复了祁麒麟的那句话,“人天生是有自杀情节的”。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我说:“米米不要!你不要安乐死!”

可米米不理我,她变得像宝儿一样固执。我突然想起宝儿曾经跟我说过,一个男人总是会喜欢某一类型的女人,否则,即使那个女孩看起来再漂亮,不合你的胃口,你还是会没有感觉。

搞了半天,米米和宝儿原来是同一类人,在最后才显示出来,她们骨子里的东西是一样的。

偏执、固执、痴狂。

米米忙得不亦乐乎起来,自己也乐在其中地兴奋着。也真怪,她和那个女孩在网上振臂高呼,一群fans应者云集。我和妈妈都搞不懂了,米米给我们解释,这不是祁麒麟的话,这是弗洛伊德说的,人天生都是有自杀情节的,一个人的一生走下去,会常常有自杀厌世的情绪,这不是悲观,是人的一种本性。我们应该宽容地看待并且包容。

完了她问我们:“还有什么没做的?”

那表情像在交代后事似的,妈妈哭着出去了。

米米把我叫到耳边,也红了眼睛,话说不下去,喉咙里稀里哗啦的,只吐了两个字:麒麟。

我点头说明白,这件事你放心吧,我会把他当成我的弟弟看待的。

她还是看着我,我只好按着心口保证,我尽全力给他减一半刑。







 8。3 伊风:什么叫幸福?

有事情做之后,米米的精神好多了,虽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但至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24小时盯着天花板了。

人无事可做的时候,思维就会随意游走,这个解放的过程,会让乐观的更乐观,悲观的更悲观。而之前的米米,显然属于后者,她不知道整天瞎想些什么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内向而心思重的女孩。

每次看见她我都会有深深的内疚,我答应过不要再让米米受到伤害,我却成了又一个伤害她的人了,也许是最后一个。

谁还会去伤害一个高位截瘫的女孩呢?尽管她仍是如此地漂亮。

那天她发出去的信都还没有回复,她因此有了空闲,在狂写了一通之后(她最近总是不停地写啊写,自己说是在写小说,可我总觉得像在写遗书),她叫我过去陪她一会儿。

我给宝儿打了个电话说晚上有应酬,她让我听了听丢丢的声音,我在纯净的童音中喘了口气,蜻蜓点水般感受了一下家带给我的温暖之后,便匆匆赶去米米那边了。

米米躺在床上,用仅能动的一只胳膊笑着跟我打招呼,妈妈坐在她身旁,看见我说要去超市买些东西,剩下我和米米面对面坐着。

“小姑娘,想大灰狼了?”我有意逗她,看见她眼睛肿肿的,好似刚哭过的样子。

“才没有呢,无聊了,整天对着妈妈一张脸。”米米撅起嘴,我忍不住亲了一口,却完全不是以前的感觉。尽管甜蜜,但混藏着酸楚和伤悲。

米米还是用那一只胳膊推开我,说伊风,什么叫幸福?

我语塞,这个,幸福有很多种。

她说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回南京的那两天碰到的,我觉得那就是幸福。她打开日记本,翻到那一页给我看。

“6月20日

今天,我去邮局寄信,路上一辆自行车慢悠悠地超过了我,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载着他同样白发苍苍的老伴满脸是笑地卖力向前蹬着车,而他的老伴儿,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一只手高高地撑着遮阳伞,那伞明显地向前倾去,她温柔地低语着什么,显露在脸上的表情有满足、有嗔怪、竟然还有一丝娇羞。

我的眼睛立刻湿润了,老头松弛的皮肤下隐约可见当年健硕的肌肉,想必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壮小伙子,他们穿着家常的衣服,看衣着不像有钱的样子,可是就这样、就这样粗茶淡饭,两个人共骑一辆自行车,幸福却写满在他们的脸上。

我忍不住拿出手机,一边踩着车紧跟着他们一边连连拍着,一直到了路的尽头老两口向另一个方向拐去了。不记得自己拍了多少张,只好像那样能把他们的幸福拿到自己身边似的。

躺在火车上卧铺上,我翻来覆去地谁不着,就把手机里的相片调出来反复地看,一边看一边问自己:幸福是什么?我想起丁宝宝到了北京以后,伊风告诉她以后不能陪她吃晚饭了,因为晚饭宝儿都在家里吃,他要等她一起吃饭。伊风说这话时我就酸酸地想,宝儿多幸福啊!

我又想起有一天中午自己突然想吃丝瓜,伊风就买来几根鲜嫩嫩的丝瓜,细细地刮了皮、切了片,炒给我吃,他刮皮的样子真可爱,那么耐心。我一边顾不得烫地吸着气大嚼,一边就感觉到幸福。

幸福就是一个人等着另一个人一起吃饭;

幸福就是自己想吃丝瓜的时候吃到丝瓜了。

一定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幸福,它们不起眼,却暖暖地充斥着你的心扉……

也许,我们应该学会满足。”

我看着,眼睛湿润了,不知从何时起,米米总给我一种变得透明的感觉,好像她的身体在不停地变轻,轻得快要飘起来,飘到天堂去。我总是感觉我就要失去她了,这个日子很近很近,也许,就是她申请成功的那一天。







 8。4 伊风:“发如雪”的游戏

米米说,陪我玩个游戏吧。

我说好啊怎么玩。

她说我们玩一个“发如雪”的游戏,你跟我对白,但我们都已是白发苍苍的年纪。

白发苍苍的年纪,所以叫“发如雪”;白发苍苍的年纪,该是看尽了人生的许多风景,波澜不惊。

“就是说,我现在90岁,你现在80岁。”

“对。”她点点头,提了个要求,“语气尽量要诚恳。”

我说明白,我们开始吧。

伊风,好多年没见了,你老了。

你也老了,米奶奶,你看你老得都走不动了。

宝儿也老了。

是啊,也老了。我捏细嗓子代替宝儿回答。

伊风,你年轻的时候都爱过谁?

我爱米米。我深情地说。

可米米坚持让我重说。要真实,是谁就是谁,有谁就加上谁!

我无奈,只好重说。

我爱过宝儿,还有米米。

为什么我们会爱上不同的人?

因为这世界上有不同的爱,不同的爱有不同的理由。因为老天从我们一出生就给我们安排好了命运,不过是轮回的因果罢了。

你怎样爱宝儿的?

我给她做饭,怕她冷了会生病怕她热了会不舒服,怕她生气不跟我结婚,怕她发觉我们会生气。我会帮她完成工作上完不成的事,我会接受她生下别人的孩子,尽管那突然变成了我的。

那你怎样爱米米的呢?

我,我爱米米的全部。我给她讲故事和唱歌,我讲一句亲她一下。我给她做饭煲汤,她要吃什么我给她做什么。我陪她去湖边散步,听湖水对我们说“爱”。我爱米米的年轻漂亮,我爱米米的精灵古怪,我爱米米下雨天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爱米米为我的不顾一切,我爱米米我不能娶她……

我泣不成声,面前的米米啊,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了呢?那个笑起来像银铃一样的米米呢,那个看见我就欢呼雀跃的米米呢,那个往我抽屉里塞小吃的米米呢!

伊风你到底想娶谁呢?

我两个都想,我知道这话好自私,可是就因为这样,我对不起你啊。

幸好你当年没有,要不然,宝儿现在该不会挽着你的胳膊了。宝儿你说是吧?

我只好装出宝儿的声音细声细气地说,是啊。

那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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