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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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散文集- 第1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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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些年来,我的遭际虽然也够得上是残酷的了,可我并没有完全灰心丧志。文学事业不断鼓励我,使我做了力所能及的工作。最近两年,我每年可以写一本散文集,今年将要出版的,名叫《秀露集》,出版后一定寄呈,请您指教。

成绩虽然小,但在说实话、做实事方面,我觉得是可以问心无愧,也不辜负您对我们的教导的。对于创作,我是坚信生活是主宰,作家的品质决定作品的风格的。在我写的一些短小评论中,都贯彻着我这些信念。

丁玲同志,我近来很忙,又时常晕眩,今天收到您的信又非常激动,请容许我先写这么一封信,以后再详细谈吧!

祝您

健康长寿!祝

陈明同志身体健康!

孙犁

1980年11月2日上午12时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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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芸斋书简  致曾秀苍

秀苍同志:

大作《山鸣谷应》及来示,奉悉已久。今年我身体一直时好时坏,诸事荒废。大作读了一部分,觉得其优长之处,一如“太阳”,其稍有不足之处,是在洄溯及倒述部分,仍显枝节,略有痕迹。长篇小说,此点实难解决。如以树之发长为喻,主干之外,另生婆娑之姿,植物则固美好矣,然作为小说,则不易收拢。譬之为河流,虽有支流,然皆灌注于主流,最后统一入于海洋,于长篇小说,最为切当。《水浒》之写法,最为典型,无枝蔓之弊。然其以人为个体,吾辈不易仿之。结构之难,弟常以为苦。兄之大作,不过略存未修剪之处耳。

孙犁

1980年11月29日——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卷十三 芸斋书简  致鲍昌

鲍昌同志:

这几天,看了一部分《庚子风云》,看了一章写宫廷生活的,看了一章写农民生活的。我以为写得都很好,有很多精采的叙述与描写。比较起来,写农民的部分,给我留下的印象更深,写比赛插秧一节,写得有声有色,非常火炽。这是很不容易的,确有独到之处,写宫廷的部分,水平也不低。但是,我有一个成见,以为历史小说,是很难写好的。第一是时代变迁,人物形象很难掌握,以今天现实概括古代生活,究竟不是办法,处处根据材料,则又不易生动。重点放在写上层,则困难更多,易流于皮毛。当然义和团年代较近,除去大量文字材料,尚有口碑可寻。即使如此,也非易事。历史小说,我以为只有《三国演义》,得天独厚,因为裴松之的注,很多人物,不只有形象,而且有语言。另外三国形势,也易结构。加以戏曲成果,话本演进,都能助罗贯中一臂之力。

《隋唐演义》已经粗糙不堪,然尚能留下些人物性格。《五代史平话》,则简直不成章法,读之令人有不如读历史之感。此外,成功之作,就更不多见了。

你的小说,如果重点放在写农民上,则是上策。上层可少写,下层可多写,结构求其严谨,注意剪裁。不求其大,只求其精。人物力求合乎历史实际。这是大、小托尔斯泰的路子,想早已在考虑之中,并实施之矣。但这是我的估计之词,无权多说,仅供参考耳。

本应多读一些再谈,又恐怕你惦念,先此奉闻。其余部分,当从容拜读,亦希鉴谅。

总之,我读过的印象是很好的。文字语言,也很考究,非泛泛之作,影响一定会不小的。

匆此,祝好!

孙犁

1981年3月16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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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芸斋书简  致贾平凹(三封)



平凹同志:

今天上午收到你十二日热情来信,甚为感谢。

我很早就注意到你的勤奋的,有成效的劳作,但我因为身体不行,读你的作品很少,一直在心中愧疚。“五一”节在《文艺周刊》,看到你短小的散文,马上读了,当天写了一篇随感:《读〈一棵小桃树〉》,寄给了《人民日报》副刊版,直到今天还没有信息,我已经托人去问了。如果他们不用,我再投寄他处,你总是可以看到的。

文章很短,主要是向你表示了我个人衷心的敬慕之意。也谈到了当前散文作品的流弊,大致和你谈的相似,这样写,有时就犯忌讳,所以我估量他们也可能不给登。近年来我的稿子,常常遇到这种情况,不足怪也。

你的散文的写法,读书的路子,我以为都很好,要写中国式的散文,要读国外的名家之作。泰戈尔的散文,我喜爱极了。

中国当代有些名家的散文,我觉得有一个大缺点,就是架子大,文学作品一拿架子,就先失败了一半,这是我的看法。我称你的散文是不拿架子的散文。

读书杂一些,是好办法。中国哲学书(包括先秦诸子)对文学写作有很大好处,言近而旨远,就使作品的风格提高。所谓哲理,其实都是古人说过的,不过还可以和现实生活结合起来,加以运用发挥。《红楼梦》即是如此成功的。

在创作方面,要稳扎稳打,脚步放稳。这样前进的人,是一定成功的。

等我再读一些你的作品,再谈吧。

祝你

安好

孙犁

1981年5月15日下午3时



平凹同志:

昨天晚上收到你的信,因为赶写一篇文章,未得及时奉复。今天早些起床,先把炉子点着,然后给你写信。

我们虽然没有见过面,可以说神交已久,早就想和你谈谈心了。前几个月,我也忽然梦到你,就像我看到的登在《小说月报》上你的那张照片。

我很孤独寂寞,对于朋友,也时常思念,但我怕朋友们真的来了,会说我待人冷淡。有些老朋友,他们的印象里,还是青年时代的我,一旦相见,我怕使他们失望。对于新交,他们是从我过去的作品认识我的,见面以后,我也担心他们会说是判若两人。

但是,你这次没到天津来,我还是感到遗憾的。我想,总会有机会见面的。

入冬以来,我接连闹病,抵抗力太弱了,又别无所事,只好写点东西,特别好写诗。前些日子,在《羊城晚报》发表了一首诗,题名《印象》,收到一位读者来信说:“为了捞取稿费,随心所欲地粗制滥造。不只浪费编辑、校对的精神,更不应该的是浪费千千万万读者的时间。”捧读之下,心情沉重,无地自容。他希望我回信和他交换意见,因为怕再浪费他的时间,没有答复。

我的诗的毛病,曼晴同志为我的诗集写的序言,说得最确切明白不过了。但因为一开头就如此,所以很难改正过来。

其实不再写诗,改写散文也行,又于心不甘,硬往诗坛上挤。

我的目标是:虽然当不成诗人,弄到一个“诗人里行走”的头衔,也就心满意足了。

过去,作品发表以后,常常遇到一些棒喝的批判。近几年,因为有一些勇士,在那里扫荡,这种文章少见了。好写这种文章的人就改变方式,用挂号信,直接送货上门,随你爱听不听。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最好置之不理。

有些人是由于苦闷和无聊,和你开开玩笑,比如,我在一篇文章的末尾注明:降温,披棉袄作。他就来信问:“你一张照片上,不是穿着大衣吗?”又如,我同记者谈话时说,文化大革命时,有人造谣说我吃的饭是透明的。他就又问:“那就是藕粉,‘荷花淀’出产的很多,你还买不起吗?”

说实在的,我收到的信,远远不如你们青年作家收到的多。其中,多数都是好心好意,我常常为他们那种幼稚天真象的那么容易!我回复的也很少,我确实有很多别的事要做,没有那么多精力了。

有的人也许会这样想:他们的稿子所以不得发表,是因为有老年人在那里挡着。我认为在官阶职位上,这种现象确实存在,在文学艺术上,就不能这样理解。各家刊物、出版社,虽有时对老年人不得不有所照顾,但就其总的趋势来说,其欢迎年轻人的劲头,比起欢迎老年人来,就大多了。历史如此,人之常情,谁也喜欢年轻的。其实也不必着急,不上十年,这些老家伙就会逐个消失,这是历史潮流所向,任何人不能阻挡的。

我的经验是:既然登上这个文坛,就要能听得各式各样的语言,看得各式各样的人物,准备遇到各式各样的事变。但不能放弃写作,放弃读书,放弃生活。如果是那样,你就不打自倒,不能怨天尤人了。



全家安好!

孙犁

1982年12月4日清晨



平凹同志:

今天晚饭前,收到你的信,我心里有些不平静,吃过饭,就给你写信。

今年天津奇热,我有一个多月,没有拿过笔了。老年人,既怕冷,又怕热。

我觉得,从事创作,有人批评,这是正常的事。应该视若平常,不要有所负担,有所苦恼。应该冷静地听,正确的吸取,不合实际的,放过去就是。不要耽误自己写作,尤其不可影响家人,因为他们对文艺及其批评,不明底细,你应该多给他们解释。

前几天北京来人,和我谈起了你。我说,青年人一时喜欢研究点什么,甚至有点什么思想,不要大惊小怪。过一段时间,他会有所领悟,有所改变的。那位同志也是这样看。

我也买过一些佛经,有的是为了习字(石刻或影印唐人写经),大部头的,我都读不下去,只读过一篇很短小的“心经”,觉得是其中精华。作为文化遗产,佛教经典,是可以研究的。但我绝不会相信,现在会有人真正信奉它。中国从南北朝,唐朝达到顶点,对佛教的崇奉,只是政治作用。人民出家,却大多为了衣食,而一入佛门,苦恼甚于尘世,这是我们从小说中,也可以看出的。

所以说,传说中你有这种思想,我是从不相信的。但人生并非极乐世界,苦恼极多,这也是事实。青年人不要有任何消极的想法,如有,则应该努力克服它。

你的小说,我只看过很少的几篇,谈不上什么“出世”或“顿悟”之类。但有觉得,你的散文写得很自然,而小说则多着意构思,故事有些离奇,即编织的痕迹。是否今后多从生活实际出发,多写些日常生活中的人和事,如此,作家主观意念的流露则会少些。

我的话,不知引起你的愉快或是不愉快,请你原谅我的信笔直书。



好!

孙犁

1983年7月31日晚7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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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芸斋书简  致房树民

树民同志:

寄来报纸,收到,甚为感谢。

千字散文,看了两篇。《南瓜小忆》一篇,写得很好,我喜欢这样的散文。它写的是作者的真实的经历和真实的感情。

事情虽不大,但内容绝不限于南瓜,是对乡土、亲人,过去与现在的怀念和写照,具有一篇短篇小说的内涵。文字也很朴实。

《广福寺里的佛》一篇,则是写的一种社会现象,当今的一种民俗现象。虽然是一个小小角落的现象,也真实地表现了时代的特点,作者运用讽刺的手法也不错。

可见,个人感受,社会现象,都可以用简短的散文表现,而且可以表现得很充实,很有内容。

长文,短文,浮泛的写法和朴实的写法,一个报刊,提倡什么,都会对作者们发生影响。你们这样提倡朴素短小的散文的作法,我认为对改变散文的浮泛之风,会有好处。专刊标为“千字”,当然不一定都限在千字之内,只是提倡与内容相称的短小而已。过去课堂作文,限两小时,虽然死板一些,但训练学生构思集中,写短文,是有好处的。因为看了这两篇,感到高兴,就写了一些罗嗦的话,就正于你们。

黄秋耘同志已收到书,谢谢你。



编安

孙犁

(1983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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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芸斋书简  致李准

李准同志:

今天上午石坚同志送来大作上下集。下午收到惠函,多年不见,得聆雅教,非常高兴,非常感激。

所谈皆系闻道之言,受益甚多。弟自五十年代中期罹疾以来,写作很少。“文革”以后,劫后余生,有所抒发,实已无当年意气。至于名利是非,弟青年时代或有此念,今行将就木,已完全淡然。近年来,中国庄老哲学,亦有所悟,然道理融会于心,遇有事情袭来,则又易于激动,心浮气躁,徒增衍尤,故知闻道一途,亦知之易,而行之难也。今足不出门庭,不欲见客之名已远播,其效果犹如此,深以钝根天生为苦耳。

兄“敲钟”之说,甚好,正对我的毛病,当谨记之。

大作当从容阅读。我也是很久不看长篇小说了。短篇偶尔看一些,近年兴趣亦大减。然兄之作品,弟素日甚感兴味,此长篇的一些断片,似曾读过,印象甚佳。俟读完后,当写些意见,或文章,或信件,到时再定。

望多联系,时赐教言!专此,祝

全家安好

孙犁

(1984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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