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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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亲一下-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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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说说我所了解的真如愿的宗教理论。我对近代宗教的理论都极感兴趣。

真如愿认为人在世上的一切都与祖先是否积福修德有关,所以超渡祖先是必要的,念经回向给祖先也是重要的。为什么要加入真如愿?因为神无法看顾世上每一个人行善,如果我做了十件善事,神大概只会看见了我做一件,我所得到的功德的价值比(CP值)就只有十分之一。而真如愿是佛教密宗,能引领人进入神所特别看顾的法门,做一件善事就是一件功德,十件便是十件,价值比是百分之百。

真如愿里一切的收费都是区区五十元、一百元的,要说它敛财其实说不过去,也不强迫信徒非得参加什么活动等。不论一个宗教是否真有所谓的“法力”存在,只要不搞敛财、教义良善,我就觉得没有什么不好,也赞成毛去修行,有时还会开玩笑问毛:“妳现在法力有没有很强了?”

然后被瞪。

在妈生病后,毛的心肠好,建议不要只由她填表代妈超渡妈的祖先(收费仅五十元),这样功德会被她吸收掉部份,而不是由妈完整接收,依照功德理论,妈的病会好的比较慢。最好我也加入,我的行善才会被神明完整看到,而不是偶而不小心瞥到。

“如果填个超渡单就有功德,会不会太简单了?”我将狐疑搬上台面。我甚至不必自己诵经。

并非针对真如愿,近代宗教之所以大量兴起、跟随者众,跟“修行的快捷方式”的研发大有关系。都市的节奏繁忙,人贡献给宗教的时间越来越少,所以若能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得到“功德”,谁不心动?

有些宗教只要捐钱就有功德(还能按照进度修建西方极乐世界的宫殿),有些只要练气功就能长福份,有些只要每天持咒就能修成正果,更简单的就是站着疯狂左转就行了。我看过转法轮一书,里头教主李洪志便强调自己将修炼的法门极简化,信徒只又有心,就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拔高道德与能量。

我跟毛开始讨论功德的计算方式。说实话,我打心底觉得有空念佛不如好好帮助别人,看看报纸哪里有比我们更需要援手的人家正在缺钱,汇个几百几千块过去都比较“踏实”。

对于真如愿“进入密宗做好事才会全部被神看见、加持”的说法,我直说:“这个神的法力好像不怎么大哩,眼睛也比较小。”

毛则回应:“我相信神也有人的特质在啊,谁比较信祂,祂就比较帮谁。”

但这跟我对大乘佛教的定义认知,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真如愿对于因果的解套,重要的方式便是念经超渡。但我认为因果是无法解套的。若因果可以解套,因果就不足以为惧。或者,不再具有恫吓性的意义。

小时候我很爱看各式各样的故事书,抗日英雄、佛教的故事都是最爱。我对释迦牟尼佛对因果的解释印象很深。

有天,释迦牟尼跟弟子走到一条河边,看见一根木头,便示意弟子好好观察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那木头突然恶狠狠地冲向释迦牟尼,释迦牟尼佛不管怎么闪躲、甚至运用神力飞冲上云霄,那根木头还是死咬着祂,最后还是刺伤了祂的脚底。

释迦牟尼解释,因为他某个前世杀害了一个曾经帮助他的老婆婆,老婆婆如今化身成一根木头,在河边等待回敬祂的时刻。如今他了悟因果成佛,却依旧无法摆脱因果纠缠,足见因果的力量有多大,要弟子们引以为鉴。

我被这个故事吓到了。

所以对于刘德华与张柏芝合演的“大只佬”中,对因果无法改变的观点相当赞同。除了承受,我们只能从现世开始作好自己该做的,期许不再种下恶因。

毛一向很清楚我这些想法,所以也没有太积极说服我,她只是出于一片好心。

“所以真如愿的创始者研发出的咒语真强,马上就赢过释迦牟尼了。”我承认语气很冲。

“公,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真如愿讲求‘先做,再去了解’,反正也没损失。”毛说。

我也了解。

任何宗教讲究的是“信不信”,而非“证不证明”。

又或者,“证明”只在“已经信仰的人”的心中。连西方的基督教也是一样,无法以逻辑去度测神的法力、准则、器量。吩咐人不能摘苹果却卯起来种了一堆树的家伙,跟不信祂就会得到毁灭的那个上帝,都是同一个人。信就什么都合理,不信就什么都好像在唬烂人。

我很希望所有传说中的神祉都是存在的,有很多很多,将天上挤得水泄不通。然后,分一个神照顾我妈妈。

“那就照妳说的吧,帮我、我妈跟我爸填入教数据,然后帮我妈做超渡。我想现在的抗拒都是自尊的关系,都很多余、无聊,我很希望妳说的功德理论是成立的。”我说。

拜倒了。

小插曲。

下午妈发烧,我随便跟妈乱聊。

“妈,打勾勾。”我神秘地说:“勾完了再跟妳说个秘密。”

“什么秘密要打勾勾这么神秘?”妈有些兴奋,伸出手。

勾勾。

“妈,其实晓薇早就怀孕了,而且偷偷生了。”我郑重地说。晓薇是我的准大嫂。

“乱讲。”妈不信。

“真的,其实kurumi就是哥跟晓薇生的,他们也很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他们才会先寄在阿和家,而不是送给阿和,最后晓薇还是会把kurumi拎回去自己养。”我皱起眉头。Kurumi是无缘进我们家门的那只拉不拉多。

“你都在乱讲,还骗我打勾勾,吼,你的脑袋都在装什么东西。”妈哭笑不得。

“真的,晓薇自己也很干,想说怎么会生出一只拉不拉多。”我很认真:“妳这样说她会很伤心。”

“以后我不要再跟你打勾勾了啦!”妈乱笑。最后烧退了。

2004/12/04

下午毛要来彰化,可惜不能来看妈。保护隔离病房进进出出的,就失去了意义,我想用数字相机的录像功能,让毛说几句话跟妈隔两面墙打招呼。

昨天将一位网友捎来的信件打印给妈看,希望让妈得意一下。仅节录部份:

标题:报告,我是刀妈的粉丝

……每天在家里面对三个萝卜头,常有失控抓狂的时候。看了您的“妈,亲一下”之后,使我兴起“好妈妈当如是”的伟大抱负。希望自己能像刀妈,教养出像刀大家三兄弟一样,体贴,自信,团结,爱妈妈的儿女……请求刀大,多写一些刀妈教养方法的文章……想请问刀妈如何以大智慧面对婆媳问题等等。

妈很高兴,居然有了粉丝。而我则想到了妈去医院检查前三天,电视上马拉松式播放一则四胞胎母亲劳累猝死的新闻。

记得一年多年吧,也同样在电视上看到四胞胎姐弟一齐进幼儿园读书的热闹场面,当时领着唧唧喳喳喧闹不停的四个小毛头的母亲,对着镜头抱怨着一个人要管四个小鬼超累超吵,根本就很难找到好好睡觉的时间。最后终于心力交瘁,撒手人寰。

让我觉得很辛酸的,是记者访问坐在桌子旁四姊弟:“你们知道妈妈过世了吗?”时,四姊弟天真无邪地回答:“妈妈她昨天死掉了”、“妈妈咻飞到天上去了”,其中一个还在镜头前用手指比出死翘翘的手势。还不懂悲伤的小孩,不晓得多久后才会感受到仓皇无助的凄苦。

记者随即访问了幼儿园老师,她说曾劝过小孩妈妈不要用打骂的方式管教,可以试着轻声细语沟通,但那位妈妈说,不行,一次要管四个,如果一有放松,就会被得寸进尺,骑到头上去。那位爸爸寒着脸对记者说,她太太常常跟他抱怨,说真的好累好累,几年来没睡过一天好觉,很怕有一天倒下去就起不来,现在终于发生,他会好好负起教养孩子的责任。

当时哥跟我在台北,看着这新闻。

“妈也是,这几年一个好觉都没睡过。”我感叹。

为了照顾爸,妈在半夜还会被唤起,睡眼惺忪地揉捏爸的痛脚、拍击爸的酸背。

日子久了,妈的手疲倦到受了伤,还不敢跟爸明说,只说自己的手是因为太用力转瓦斯桶开关而扭到。

中午在店里趴着、或缩在调剂台后睡觉,一有常客来找妈(常客比例超高),爸就将妈唤醒,坦白说并不怜香惜玉。打烊后洗完澡,妈很困倦了,爸只要开口,妈还是煮一些稀饭、热一些菜伺候。妈的工作量是家里每个人的好几倍,珍贵的睡眠一直被中断,造成妈今日的最大愿望竟是好好睡几个觉。

当一个好妈妈已经很不容易,要兼任好太太跟好媳妇,就更加困难。

那就别那么困难吧。

但时光若能倒转,我情愿妈多跟爸的不体贴吵架,看看要摔什么东西都好;多叫几分外食;甚至多离家出走几天,让奶奶早点下厨吃吃自己做的东西。

妈没什么很特别的教养方式,打起人来也不怎么痛,就是一昧地付出。付出到让我们兄弟都觉得很心疼的地步。

曾经在研二时、从彰化通往台北的火车上,因为要准备几天后的课堂报告,我一边查字典一边啃着膝上的英文原文书。我的专注吸引到邻座一位莫约二十八岁女子的注意。女子越挨越近,让我开始心神不宁,以为她也对我念的东西感兴趣,于是还刻意将书挪过去一些,让她一起读。

半小时后,女子主动搭讪我,她问我怎么都看得懂这么厚的英文书。我很讶异:“妳不是也看得懂?我还刻意分妳看哩。”

她摇摇头,说:“怎磨可能看得懂,我国中就对英文死心了。”

她继续说道,她的工作是帮地下钱庄在路边发名片、传单,她在发传单的过程中感受到这世界的某种悬殊。她看见奔驰车,心中就会想,啊!何必发传单给他呢,他一定不需要借钱。看见菜市场深处,努力为生活钻营的小人物在窄小的空间、昏黄的灯泡下,她又很感叹,为什么这些人辛苦了一整年,所赚的钱也许不如开奔驰的人一个小时的所得?她又不忍将地下钱庄的传单递上。

看见我啃着原文书,她很有感触。觉得生命中是否错过了什么,不能成为某个知识阶级的一份子似的遗憾。

“你们家会不会很有钱?”她问。

我不知道她所期待听到的答案是哪一个,但我只有一个解释。

“刚刚好相反。”我说:“我们家欠了一屁股。”

“可是你怎么都看得懂英文?”她好奇。

我省下〃其实看懂英文的人满街都是,念到研究生还看不懂英文不如去死一死〃这样的空包弹解答。

“我妈对于教育费用,从来就没省过,因为私校盯得严,我们三个兄弟全部都念私立学校,妈还低声下气跟许多亲戚周转了好几次,上了大学,三兄弟继续用就学贷款一路念上去;妈从不逼我们赶快就业。其实很多妈妈都一样,希望下一代比他们那一代过得要更好,吃的苦也少。”我说。

但当时我忘记说一件“除了辛苦砸钱”外,妈整整辛苦七年的特早起。

因为我国一跟国二都乱念一通,成绩超烂,升上国三那年我只好卯起来冲刺,每天都念到半夜才睡。妈开始注意我作息不正常,于是强迫我十二点以前就要上床。

“你快点睡,妈明天早上五点叫你起床。”妈押着我,将我丢到床上。

五点一到,妈就会摇摇晃晃,睡眼惺忪拍醒我。

“田田,五点了,起来念书。”妈含糊地说。

“吼,再给我十分钟,拜托?”我求饶,兀自昏迷不醒。

尤其在冬天的早晨,硬要爬出缩成一团的被窝,是很残忍的酷刑。

“十分钟喔。”妈坐在床缘,昏昏沉沉,闭着眼睛倒数。

十分钟后,妈强行把我挖起来,并占据我的床继续睡回笼觉,我则去洗脸刷牙,坐在床边的书桌上做练习题、背诵课文。

后来哥哥跟弟弟也变成妈妈在五点时拍醒的对象。我一直到离家读大学住校,妈叫了我整整四年,弟弟当时才升高二,在离开彰化念师大前,又让妈叫了两年。不知让妈白多少头发。

一晃,妈六年来几乎每天都在清晨五点辛苦爬起,叫儿子念书。

妈总误解儿子成绩好是儿子的脑袋灵光、努力读书,却忘记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什么重要角色。

如果时光倒流,我一定自己爬起床。

但时光无法倒流,所以我很内疚。

我一直觉得内疚是反省的必要情绪。

“幸好我书念得好,让妈的凌晨早起有了回馈”这样的自我安慰想法其实是推诿,非常恶魔。

如果连内疚的罪都背不起,怎么谈后悔?怎么说真正的感激?

写着写着,就偏离了主题。

但未来有很多日子可以拉回妈教养我们兄弟的身影。很想再接着写写内疚的部份。

妈住院前两天,我回到家。那时妈手中只有血液成份的检验报告(白血球过多、红血球与血小板过少),还没到大医院抽骨髓验证是否癌症,每个人都在祈祷妈是严重贫血。

那一晚,家里内部在讨论妈为什么会突然晕眩、病倒,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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