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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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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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丝两气,支持不过,疾病上了身子。吕使君越来候问殷勤,晓夜无间。趁此就

与董孺人眉目送情,两下做光,已此有好几分了。

舟到临安,董元广病不能起。吕使君分付自己船上道:“董爷是我通家,既

然病在船上,上去不得,连我行李也不必发上岸,只在船中下着,早晚可以照管。

我所有公事,抬进城去勾当罢了。”过了两日,董元广毕竟死了。吕使君出身替

他经纪丧事,凡有相交来吊的,只说:“通家情重,应得代劳。”来往的人尽多

赞叹他高义出人,今时罕有。那晓得他自有一副肚肠藏在里头,不与人知道的。

正是:“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假若当时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吕使君与董孺人计议道:“饶州家乡又远,蜀中信息难通,令公棺柩不如就

在临安权且择地安葬。他年亲丁集会了,别作道理。”商量已定,也都是吕使君

摆拨。一面将棺柩厝顿停当。事体已完,孺人率领元广前妻遗女,出来拜谢使君。

孺人道:“亡夫不幸,若非大人周全料理,贱妾茕茕母子,怎能够亡夫入土?真

乃是骨肉之恩也。”使君道:“下官一路感蒙令公不弃,通家往来,正要久远相

处,岂知一旦弃撇?客途无人料理,此自是下官身上之事。小小出力,何足称谢!

只是殡事已毕,而今孺人还是作何行止?”孺人道:“亡夫家口尽在川中,妾身

也是川中人,此间并无亲戚可投,只索原回到川中去。只是路途迢递,茕茕母子,

无可倚靠,寸步难行,如何是好?”使君陪笑道:“孺人不必忧虑,下官公事勾

当一完,也要即回川中,便当相陪同往。只望孺人勿嫌弃足矣!”孺人也含笑道:

“果得如此提挈,还乡有日,寸心感激,岂敢忘报!”使君带着笑,丢个眼色道:

“且看孺人报法何如?”两人之言俱各有意,彼此心照。只是各自一只官船,人

眼又多,性急不便做手脚,只好咽干唾而已。有一只《商调·错葫芦》单道这难

过的光景:两情人,各一舟。总春心,不自由。只落得双飞蝴蝶梦庄周。活冤家

犹然不聚头,又不知几时消受?抵多少眼穿肠断为牵牛。

却说那吕使君只为要营勾这董孺人,把自家公事趱干起了,一面支持动身。

两只船厮帮着一路而行,前前后后,止隔着盈盈一水。到了一个马头上,董孺人

整备着一席酒,以谢孝为名,单请着吕使君。吕使君闻召,千欢万喜,打扮得十

分俏倬,趋过船来。孺人笑容可掬,迎进舱里,口口称谢。三杯茶罢,安了席,

东西对坐了,小女儿在孺人肩下打横坐着。那女儿只得十来岁,未知甚么头脑,

见父亲在时往来的,只说道可以同坐吃酒的了。船上外水的人,见他们说的多是

一口乡谈,又见日逐往来甚密,无非是关着至亲的勾当,那管其中就里?谁晓得

借酒为名,正好两下做光的时节。正是:茶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两人饮酒中

间,言来语去,眉目送情,又不须用着马泊六,竟是自家觌面打话,有什么不成

的事?只是耳目众多,也要遮饰些个。看看月色已上,只得起身作别。使君道:

“匆匆别去,孺人晚间寂寞,如何消遣?”孺人会意,答道:“只好独自个推窗

看月耳。”使君晓得意思许他了,也回道:“月色果好,独睡不稳,也待要开窗

玩月,不可辜负此清光也。”你看两人之言,尽多有意,一个说开窗,一个说推

窗,分明约定晚间窗内走过相会了。

使君到了自家船中,叫心腹家僮分付船上:“要两船相并帮着,官舱相对,

可以照管。”船上水手听依吩咐,即把两船紧紧贴着住了。人静之后,使君悄悄

起身,把自己船舱里窗轻推开来。看那对船时节,舱里小窗虚掩。使君在对窗咳

嗽一声,那边把两扇小窗一齐开了。月光之中,露出身面,正是孺人独自个在那

里。使君忙忙跳过船来,这里孺人也不躲闪。两下相偎相抱,竟到房舱中床上,

干那话儿去了。一个新寡的文君,正要相如补空;一个独居的宋玉,专待邻女成

双。一个是不系之舟,随人牵挽;一个如中流之楫,惟我荡摇。沙边氵鸡氵鶒好

同眠,水底鸳鸯堪比乐。

云雨既毕,使君道:“在下与孺人无意相逢,岂知得谐夙愿,三生之幸也!”

孺人道:“前日瞥见君子,已使妾不胜动念。后来亡夫遭变,多感周全。女流之

辈,无可别报,今日报以此身。愿勿以妾自献为嫌,他日相弃,使妾失望耳。”

使君道:“承子不弃,且自欢娱,不必多虑。”自此朝隐而出,暮隐而入,日以

为常,虽外边有人知道,也不顾了。

一日正欢乐间,使君忽然长叹道:“目下幸得同路而行,且喜蜀道尚远,还

有几时。若一到彼地,你自有家,我自有室,岂能常有此乐哉?”孺人道:“不

是这样说。妾夫既身亡,又无儿女,若到汉州,或恐亲属拘碍。今在途中,惟妾

得以自主,就此改嫁从君,不到那董家去了,谁人禁得我来?”使君闻言,不胜

欣幸道:“若得如此,足感厚情。在下益州成都郫县自有田宅庄房,尽可居住。

那是此间去的便道,到得那里,我接你上去住了,打发了这两只船。董家人愿随

的,就等他随你住了;不愿的,听他到汉州去,或各自散去。汉州又远,料那边

多是孤寡之人,谁管得到这里的事?倘有人说话,只说你遭丧在途,我已礼聘为

外室了,却也无奈我何!”孺人道:“这个才是长远计较。只是我身边还有这小

妮子,是前室祝氏所生,今这个却无去处,也是一累。”使君道:“这个一发不

打紧。目下还小,且留在身边养着。日后有人访着,还了他去。没人来访,等长

大了,不拘那里着落了便是,何足为碍?”

两人一路商量的停停当当。到了郫县,果然两船上东西尽情搬上去住了。可

惜董家竹山一任县令,所有宦资连妻女,多属之他人。随来的家人也尽有不平的,

却见主母已随顺了,吕使君又是个官宦,谁人敢与他争得?只有气不伏不情愿的,

当下四散而去。吕使君虽然得了这一手便宜,也被这一干去的人各处把这事播扬

开了。但是闻得的,与旧时称赞他高谊的,尽多识他没行止,鄙薄其人。至于董

家关亲的见说着这话,一发切齿痛恨,自不必说了。

董家关亲的,莫如祝氏最切。他两世嫁与董家。有好些出任的在外,尽多是

他夫人每弟兄叔侄之称。有一个祝次骞,在朝为官,他正是董原广的妻兄。想着

董氏一家飘零四散,元广妻女被人占据,亦且不知去向,日夜系心。其时乡中王

恭肃公到四川做制使,托他在所属地方访寻。道里辽阔,谁知下落?乾道初年,

祝次骞任嘉州太守,就除利路运使。那吕使君正补着嘉州之缺,该来与祝次骞交

代。吕使君晓得次骞是董家前妻之族,他干了那件短行之事,怎有胆气见他?迁

延稽留,不敢前来到任。祝次骞也恨着吕使君是禽兽一等人,心里巴不得不见他,

趁他未来,把印绶解卸,交与僚官权时收着,竟自去了。吕使君到得任时,也就

有人寻他别是非,弹上一本,朝廷震怒,狼狈而去。

祝次骞枉在四川路上作了一番的官,竟不曾访得甥女儿的消耗,心中常时抱

恨。也是人有不了愿,天意必然生出巧来。直到乾道丙戌年间,次骞之子祝东老,

名震亨,又做了四川总干之职。受了檄文,前往成都公干,道经绵州。绵州太守

吴仲广出来迎着,置酒相款。仲广原是待制学士出身,极是风流文采的人。是日

郡中开宴,凡是应得承直的娼优无一不集。东老坐间,看见户椽旁边立着一个妓

女,净态恬雅,宛然闺阁中人,绝无一点轻狂之度。东老注目不瞬,看勾多时。

却好队中行首到面前来斟酒,东老且不接他的酒,指着那户椽旁边的妓女问他道:

“这个人是那个?”行首笑道:“官人喜他么?”东老道:“不是喜她。我看他

有好些与你们不同处,心中疑怪,故此问你。”行首道:“他叫得薛倩。”东老

正要细问,吴太守走出席来,斟着巨觥来劝。东老只得住了话头,接着太守手中

之酒,放下席间,却推辞道:“贱量实不能饮,只可小杯适兴。”太守看见行首

正在旁边,就指着巨觥分付道:“你可在此奉着总干,是必要总干饮干,不然就

要罚你。”行首笑道:“不须罚小的。若要总干多饮,只叫薛倩来奉,自然毫不

推辞。”吴太守也笑道:“说得古怪。想是总干曾与他相识么?”东老道:“震

亨从来不曾到大府这里,何由得与此辈相接?”太守反问行首道:“这等,你为

何这般说?”行首道:“适间总干殷殷问及,好生垂情于他。”东老道:“适才

邂逅之间,见他标格,如野鹤在鸡群。据下官看起来,不像是个中之人。心里疑

惑,所以在此询问他为首的。岂关有甚别意来?”太守道:“既然如此,只叫薛

倩侍在总干席旁劝酒罢了。”

行首领命,就唤将薛倩来侍着。东老正要问他来历,恰中下杯,命取一个小

杌子赐他坐了,低问他道:“我看你定然不是风尘中人,为何在此?”薛倩不敢

答应,只叹口气,把闲话支吾过去。东老越越疑心,过会又问道:“你可实对我

说。”薛倩只是不开口,要说又住了。东老道:“直说不妨。”薛倩道:“说也

无干,落得羞人。”东老道:“你尽说与我知道,焉知无益?”薛倩道:“尊官

盘问不过,不敢不说。其实说来可羞。我本好人家儿女,祖、父俱曾做官。所遭

不幸,失身辱地。只是前生业债所欠,今世偿还,说他怎的?”东老恻然动心道:

“汝祖、汝父,莫不是汉州知州、竹山知县么?”薛倩大惊,哭将起来道:“官

人如何得知?”东老道:“果若是,汝母当姓祝了。”薛倩道:“后来的是继母,

生身亡母正是姓祝。”东老道:“汝母乃我姑娘也,不幸早亡。我闻你与继母流

落于外,寻觅多年,竟无消耗,不期邂逅于此。却为何失身妓藉?可备与我说。”

薛倩道:“自从父亲亡后,即有吕使君来照管丧事,与同继母一路归川。岂知得

到川中,经过他家门首,竟自尽室占为己有。继母与我多随他居住多年。那年坏

官回家,郁郁不快,一病而亡。连继母无所倚靠,便将我出卖,得了薛妈七十千

钱,遂入妓籍,今已是一年多了。追想父亲亡时,年纪虽小,犹在目前。岂知流

落羞辱,到了这个地位!”言毕,失声大哭。东老不觉也哭将起来。

初时说话低微,众人见他交头接耳,尽见道无非是些调情肉麻之态,那里管

他就里?直见两人多哭做一堆,方才一座惊骇,尽来诘问。东老道:“此话甚长,

不是今日立谈可尽,况且还要费好些周折。改日当与守公细说罢了。”太守也有

些疑心,不好再问。酒罢各散,东老自向公馆中歇宿去了。

薛倩到得家里,把席间事体对薛妈说道:“总干官府是我亲眷,今日说起,

已自认帐。明日可到他寓馆一见,必有出格赏赐。”薛妈千欢万喜。到了第二日,

薛妈率领了薛倩,来到总干馆舍前求见。祝东老见说,即叫放他母子进来。正要

与他细话,只见报说太守吴仲广也来了。东老笑对薛倩道:“来得正好。”薛倩

母子多未知其意。

太守下得轿,薛倩走过去先叩了头。太守笑道:“昨日哭得不勾,今日又来

补么?”东老道:“正要见守公说昨日哭的缘故。此子之父董元广乃竹山知县,

祖父仲臣是汉州太守,两世衣冠之后。只因祖死汉州,父又死于都下,妻女随在

舟次,所遇匪人,流落到此地位。乞求守公急为除去乐籍。”太守恻然道:“原

来如此!除籍在下官所司,甚为易事。但除籍之后,此女毕竟如何?若明公有意,

当为效劳。”东老道:“不是这话。此女之母即是下官之姑,下官正与此女为嫡

表兄妹。今既相遇,必须择个良人嫁与他,以了其终身。但下官尚有公事须去,

一时未得便有这样凑巧的。愚意欲将此女暂托之尊夫人处安顿几时,下官且到成

都往回一番。待此行所得诸台及诸郡馈遗路赆之物,悉将来为此女的嫁资,慢慢

拣选一个佳婿与他。也完我做亲眷的心事。”太守笑道:“天下义事,岂可让公

一人做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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