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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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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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县君先走了进房,宣教随后入来。只见房里摆设得精致,炉中香烟馥郁,案

上酒肴齐列。宣教此时荡了三魂,失了六魄,不知该怎么样好,只得低声柔语道:

“小子有何德能,过蒙县君青盼如此?”县君道:“一向承蒙厚情,今良宵无事,

不揣特请官人清话片晌,别无他说。”宣教道:“小子客居旅邸,县君独守清闺,

果然两处寂寥,每遇良宵,不胜怀想。前蒙青丝之惠,小子紧系怀袖,胜如贴肉。

今蒙宠召,小子所望,岂在酒食之类哉?”县君微笑道:“休说闲话,且自饮酒。”

宣教只得坐了。县君命丫鬟一面斟下热酒,自己举杯奉陪。宣教三杯酒落肚,这

点热团团兴儿直从脚跟下冒出天庭来,那里按纳得住?面孔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箸子也倒拿了,洒盏也泼翻了,手脚都忙乱起来。觑个丫鬟走了去,连忙走过县

君这边来,跪下道:“县君可怜见,急救小子性命则个!”县君一把扶起道:

“且休性急!妾亦非无心者,自前日博柑之日,便觉钟情于子。但礼法所拘,不

敢自逞。今日久情深,清夜思动,愈难禁制,冒礼忘嫌,愿得亲近。既到此地,

决不教你空回去了。略等人静后,从容同就枕席便了。”宣教道:“我的亲亲的

娘!既有这等好意,早赐一刻之欢,也是好的。叫小子如何忍耐得住?”县君笑

道:“怎恁地馋得紧?”

即唤丫鬟们快来收拾。未及一半,只听得外面喧嚷,似有人喊马嘶之声,渐

渐近前堂来了。宣教方在神魂荡飏之际,恰像身子不是自己的,虽然听得有些诧

异,没工夫得疑虑别的,还只一味痴想。忽然一个丫鬟慌慌忙忙撞进房来,气喘

喘的道:“官人回来了!官人回来了!”县君大惊失色道:“如何是好?快快收

拾过了桌上的!”即忙自己帮着搬得桌上罄净。宣教此时任是奢遮胆大的,不由

得不慌张起来,道:“我却躲在那里去?”县君也着了忙道:“外边是去不及了。”

引着宣教的手,指着床底下道:“权躲在里面去,勿得做声!”宣教思量走了出

去便好,又恐不认得门路,撞着了人。左右看着房中,却别无躲处,一时慌促,

没计奈何,只得依着县君说话,望着床底下一钻,顾不得甚么尘灰龌龊。且喜床

底宽阔,战陡陡的蹲在里头,不敢喘气。一眼偷觑着外边,那暗处望明处,却见

得备细。看那赵大夫大踏步走进房来,口里道:“这一去不觉好久,家里没事么?”

县君着了忙的,口里牙齿捉对儿厮打着,回言道:“家、家、家里没事。你、你、

你如何今日才来?”大夫道:“家里莫非有甚事故么?如何见了我举动慌张,语

言失措,做这等一个模样?”县君道:“没、没、没甚事故。”大夫对着丫鬟问

道:“县君却是怎的?”丫鬟道:“果、果、果然没有甚么怎、怎、怎的。”宣

教在床下着急,恨不得替了县君、丫鬟的说话,只是不敢爬出来。大夫迟疑了一

回道:“好诧异!好诧异!”县君安定了性儿,才说得话儿囫囵,重复问道:

“今日在那里起身?怎夜间到此?”大夫道:“我离家多日,放心不下。今因有

事在婺州,在此便道,暂归来一看,明日五更就要起身过江的。”

宣教听得此言,惊中有喜,恨不得天也许下了半边,道:“原来还要出去,

却是我的造化也!”县君问道:“可曾用过晚饭?”大夫道:“晚饭已在船上吃

过,只要取些热水来洗脚。”县君即命丫鬟安好了足盆,厨下去取热水来倾在里

头了。大夫便脱了外衣,坐在盆间,大肆浇洗。浇洗了多时,泼得水流满地,一

直淌进床下来。因是地板房子,铺床处压得重了,地板必定低些,做了下流之处。

那宣教正蹲在里头,身上穿着齐整衣服,起初一时极了,顾不得惹了灰尘,钻了

进去。而今又见水流来了,恐怕污了衣服,不觉的把袖子东收西敛来避那些龌龌

水,未免有些窸窸窣窣之声。大夫道:“奇怪!床底下是甚么响?敢是蛇鼠之类,

可拿灯烛来照照。”丫鬟未及答应,大夫急急揩抹干净,即伸手桌子上去取烛台

过来。捏在手中,向床底下一看。不看时万事全休,这一看,好似霸王初入垓心

内,张飞刚到灞陵桥。大夫大吼一声道:“这是个甚么鸟人?躲在这底下!”县

君支吾道:“敢是个贼。”大夫一把将宣教拖出来道:“你看!难道有这样齐整

的贼?怪道方才见吾慌张,原来你在家养奸夫!我去得几时,你就是这等羞辱门

户!”先是一掌打去,把县君打个满天星。县君啼哭起来。大夫喝教众奴仆都来。

此时小童也只得随着众人行止。大夫叫将宣教四马攒蹄,捆做一团。声言道:

“今夜且与我送去厢里吊着,明日临安府推问去!”大夫又将一条绳来,亲自动

手也把县君缚住道:“你这淫妇,也不与你干休!”县君只是哭,不敢回答一言。

大夫道:“好恼!好恼!且暖酒来我吃着消闷!”从人丫鬟们多慌了,急去灶上

撮哄些嗄饭,烫了热酒拿来。大夫取个大瓯,一头吃,一头骂。又取过纸笔,写

下状词,一边写,一边吃酒。吃得不少了,不觉懵懵睡去。

县君悄对宣教道:“今日之事固是我误了官人,也是官人先有意向我,谁知

随手事败。若是到官,两个都不好了。为之奈何?”宣教道:“多蒙县君好意相

招,未曾沾得半点恩惠。今事若败露,我这一官只当断送在你这冤家手里了。”

县君道:“没奈何了,官人只是下些小心求告他。他也是心软的人,求告得转的。”

正说之间,大夫醒来,口里又喃喃的骂道:“小的们打起火把,快将这贼弟子孩

儿送到厢里去!”众人答应一声,齐来动手。宣教着了急,喊道:“大夫息怒,

容小子一言。小子不才,忝为宣教郎。因赴吏部磨勘,寓居府上对门。蒙县君青

盼,往来虽久,实未曾分毫犯着玉体。今若到公府,罪犯有限,只是这官职有累。

望乞高抬贵手,饶过小子,容小子拜纳微礼,赎此罪过罢!”大夫笑道:“我是

个宦门,把妻子来换钱么?”宣教道:“今日便坏了小子微官,与君何益?不若

等小子纳些钱物,实为两便。小子亦不敢轻,即当奉送五百千过来。”大夫道:

“如此口轻,你一个官,我一个妻子,只值得五百千么?”宣教听见论量多少,

便道是好处的事了,满口许道:“便再加一倍,凑做千缗罢。”大夫还只是摇头。

县君在旁哭道:“我为买这官人的珠翠,约他来议价,实是我的不是。谁知撞着

你来捉破了。我原不曾点污,今若拿这官人到官,必然扳下我来,我也免不得到

官对理,出乖露丑,也是你的门面不雅。不如你看日前夫妻之面,宽恕了我,放

了这官人罢!”大夫冷笑道:“难道不曾点污?”众从人与丫鬟们先前是小童贿

赂过的,多来磕头讨饶道:“其实此人不曾犯着县君,只是暮夜不该来此。他既

情愿出钱赎罪,官人罚他重些,放他去罢。一来免累此人官职,二来免致县君出

丑,实为两便。”县君又哭道:“你若不依我,只是寻个死路罢了!”大夫默然

了一晌,指着县君道:“只为要保全你这淫妇,要我忍这样赃污!”小童忙撺到

宣教耳边厢低言道:“有了口风了,快快添多些,收拾这事罢。”宣教道:“钱

财好处,放绑要紧。手脚多麻木了。”大夫道:“要我饶你,须得二千缗钱,还

只是买那官做。羞辱我门庭之事,只当不曾提起。便宜得多了。”宣教连声道:

“就依着是二千缗,好处!好处!”

大夫便喝从人,教且松了他的手。小童急忙走去把索子头解开,松出两只手

来。大夫叫将纸墨笔砚拿过来,放在宣教面前,叫他写个不愿当官的招伏。宣教

只得写道:“吏部候勘宣教郎吴某,只因不合闯入赵大夫内室,不愿经官,情甘

出钱二千贯赎罪,并无词说。私供是实。”赵大夫取来看过,要他押了个字。便

叫放了他绑缚,只把脖子拴了,叫几个方才随来家的戴大帽、穿一撒的家人,押

了过对门来,取足这二千缗钱。

此时亦有半夜光景,宣教下处几个手下人已是都睡熟了。这些赵家人个个如

狼似虎,见了好东西便抢,珠玉犀象之类,狼藉了不知多少,这多是二千缗外加

添的。吴宣教足足取够了二千数目,分外又把些零碎银两送与众家人,做了东道

钱,众人方才住手。赍了东西,仍同了宣教,押至家主面前交割明白。大夫看过

了东西,还指着宣教道:“便宜了这弟子孩儿!”喝叫:“打出去!”

宣教抱头鼠窜走归下处,下处店家灯尚未熄。宣教也不敢把这事对主人说,

讨了个火,点在房里了。坐了一回,惊心方定,无聊无赖,叫起个小厮来,烫些

热酒,且图解闷。一边吃,一连想道:“用了这几时工夫,才得这个机会,再差

一会儿也到手了。谁想却如此不偶,反费了许多钱财。”又自解道:“还算造化

哩。若不是赵县君哭告,众人拜求,弄得到当官,我这官做不成了。只是县君如

此厚情厚德,又为我如此受辱。他家大夫说明日就出去的,这倒还好个机会。只

怕有了这番事体,明日就使不在家,是必分外防守,未必如前日之便了。不知今

生到底能够相傍否?”心口相问,不觉潸然泪下,郁抑不快,呵欠上来,也不脱

衣服,倒头便睡。

只因辛苦了大半夜,这一睡直睡到第二日晌午方才醒来。走出店中举目看去,

对门赵家门也不关,帘子也不见了。一望进去,直看到里头,内外洞然,不见一

人。他还怀着昨夜鬼胎,不敢自进去,悄悄叫个小厮,一步一步挨到里头探听。

直到内房左右看过,并无一个人走动踪影。只见几间空房,连家伙什物一件也不

见了。出来回复了宣教。宣教忖道:“他原说今日要到外头去,恐怕出去了我又

来走动,所以连家眷带去了。只是如何搬得这等罄净?难道再不回来住了?其间

必有缘故。”试问问左右邻人,才晓得这赵家也是那里搬来的,住得不十分长久。

这房子也只是赁下的,原非己宅,是用着美人之局,紥了火囤去了。

宣教浑如做一个大梦一般,闷闷不乐,且到丁惜惜家里消遣一消遣。惜惜接

着宣教,笑容可掬道:“甚好风吹得贵人到此?”连忙置酒相待。饮酒中间,宣

教频频的叹气。惜惜道:“你向来有了心上人,把我冷落了多时。今日既承不弃

到此,如何只是嗟叹,象有甚不乐之处?”宣教正是事在心头,巴不得对人告诉,

只是把如何对门作寓,如何与赵县君往来,如何约去私期,却被丈夫归来拿住,

将钱买得脱身,备细说了一遍。惜惜大笑道:“你枉用痴心,落了人的圈套了。

你前日早对我说,我敢也先点破你,不着他道儿也不见得。我那年有一伙光棍将

我包到扬州去,也假了商人的爱妾,紥了一个少年子弟千金,这把戏我也曾弄过

的。如今你心爱的县君,又不知是那一家歪刺货也!你前日瞒得我好,撇得我好,

也教你受些业报。”宣教满脸羞惭,懊恨无已。丁惜惜又只顾把说话盘问,见说

道身畔所有剩得不多,々家本色,就不十分亲热得紧了。

宣教也觉怏怏,住了一两晚,走了出来。满城中打听,再无一些消息。看看

盘费不够用了,等不得吏部改秩,急急走回故乡。亲眷朋友晓得这事的,把来做

了笑柄。宣教常时忽忽如有所失,感了一场缠绵之疾,竟不及调官而终。

可怜吴宣教一个好前程,惹着了这一些魔头,不自尊重,被人弄得不尴不尬,

没个收场如此。奉劝人家子弟,血气未定贪淫好色、不守本分不知利害的,宜以

此为鉴!诗云:一脔肉味不曾尝,已遣缠头罄橐装。尽道陷人无底洞,谁知洞口

赚刘郎!

卷十五 韩侍郎婢作夫人 顾提控掾居郎署

诗云:

曾闻阴德可回天,古往今来效灼然。奉劝世人行好事,到头元是自周全。

话说湖州府安吉州地浦滩有一居民,家道贫窘,因欠官粮银二两,监禁在狱。

家中只有一妻,抱着个一周未满的小儿子度日,别无门路可救。栏中畜养一猪,

算计卖与客人,得价还官。因性急银子要紧,等不得好价,见有人来买,即便成

交。妇人家不认得银子好歹,是个白晃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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