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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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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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必有伸诉之处。”遂不与妻子说破,竟到三神山下一个八角井边,叹了一口

气,仰天喊道:“皇天有眼,我元自实被人赖了本钱,却教我死于非命!可怜,

可怜!”说罢,扑通的跳了下来。

自实只道是水淹将来,立刻可死。谁知道井中可煞作怪,自实脚踏实地,点

水也无。伸手一摸,两边俱是石壁削成,中间有一条狭路,只好容身。自实将手

托着两壁,黑暗中只管向前,依路走去。走够有数百步远,忽见有一线亮光透入。

急急望亮处走去,须臾壁尽路穷,乃是一个石洞小口。出得口时,豁然天日明朗,

别是一个世界。又走了几十步,见一所大宫殿,外边门上牌额四个大金字,乃是

“三山福地”。自实瞻仰了一会,方敢举步而入。但见:古殿烟消,长廊昼静。

徘徊四顾,阒无人踪。钟磬一声,恍来云外。自是洞天福地,宜有神仙在此藏;

绝非俗境尘居,不带夙缘那得到?

自实立了一晌,不见一个人面。肚里饥又饥,渴又渴,腿脚又酸,走不动了。

见面前一个石坛,且是洁净。自实软倒来,只得眠在石坛旁边歇息一回。忽然里

边走出一个人来,乃是道士打扮。走到自实跟前,笑问自实道:“翰林已知客边

滋味了么?”自实吃了一惊,道:“客边滋味,受得够苦楚了,如何呼我做翰林?

岂不大差!”道士道:“你不记得在兴庆殿草诏书了么?”自实道:“一发好笑,

某乃山东鄙人,布衣贱士,生世四十,目不知书。连京里多不曾认得,晓得甚么

兴庆殿?草甚么诏书?”道士道:“可怜!可怜!人生换了皮囊,便为嗜欲所汩,

饥寒所困,把前事多忘记了。你来此间,腹中已饿了么?”自实道:“昨晚忿恨

不食,直到如今。为寻死地到此,不期误入仙境。却是腹中又饿,口中又渴,腿

软筋麻,当不得,暂卧于此。”道士袖里摸出大梨一颗、大枣数枚,与自实道:

“你认得这东西么?此交梨火枣也。你吃了下去,不惟免了饥渴,兼可晓得过去

之事。”自实接来手中,正当饥渴之际,一口气吃了下去,不觉精神爽健。瞑目

一想,惺然明悟,记得前生身为学士,在大都兴庆殿侧草诏,尤如昨日。一毂辘

扒将起来,拜着道士道:“多蒙仙长佳果之味,不但解了饥渴,亦且顿悟前生。

但前生既如此清贵,未知作何罪业,以致今生受报,弄得如此没下梢了?”道士

道:“你前世也无大罪,但在职之时,自恃文学高强,忽略后进之人,不肯加意

汲引,故今世罚你愚懵,不通文义;又妄自尊大,拒绝交游,毫无情面,故今世

罚你漂泊,投人不着。这也是一还一报,天道再不差的。今因你一念之善,故有

分到此福地与吾相遇,救你一命。”道士因与自实说世间许多因果之事,某人是

善人,该得好报;某人是恶人,该得恶报;某人乃是无厌鬼出世,地下有十个炉

替他铸横财,故在世贪饕不止,贿赂公行,他日福满,当受幽囚之祸;某人乃多

杀鬼王出世,有阴兵五百,多是铜头铁额的,跟随左右,助其行虐,故在世杀害

良民,不戢军士,他日命衰,当受割截之殃。其余凡贪官污吏,富室豪民,及矫

情干誉、欺世盗名种种之人,无不随业得报,一一不爽。

自实见说得这等利害明白,打动了心中事,遂问道:“假似缪千户欺心混赖,

负我多金,反致得无聊如此,他日岂无报应?”道士道:“足下不必怪他。他乃

是王将军的库子,财物不是他的,他岂得妄动耶?”自实道:“见今他享荣华,

我受贫苦,眼前怎么当得?”道士道:“不出三年,世运变革,地方将有兵戈大

乱,不是这光景了。你快择善地而居,免受池鱼之祸。”自实道:“在下愚昧,

不识何处可以躲避?”道士道:“福宁可居,且那边所在与你略有缘分,可偿得

你前日好意贷人之物,不必想缪家还了。此皆子善念所至也。今到此已久,家人

悬望,只索回去罢!”自实道:“起初自井中下来,行了许多暗路,今不能重记;

就寻着了旧路,也上去不得,如何归去?”道士道:“此间别有一径可以出外,

不必从旧路了。”因指点山后一条路径,叫自实从此而行。自实再拜称谢,道士

自转身去了。

自实依着所指之径,行不多时,见一个穴口,走将出来,另有天日。急回头

认时,穴已不见。自实望去百步之外,远远有人行走,奔将去问路,元来即是福

州城外,遂急急跑回家来。家人见了又惊又喜,道:“那里去了这几日?”自实

道:“我今日去,就是今日来,怎么说几日?”家人道:“今日是初十了,自那

日初一出门,到晚不见回来,只道在轩辕翁庵里。及至去问时,却又说不曾来,

只疑心是有甚么山高水低。轩辕翁说:‘你家主人还有后禄,定无他事。’所以

多勉强宽解。这几日杳然无信,未免慌张。幸得来家却好了。”自实把愤恨投井,

谁知无水不死,却遇见道士,奇奇怪怪许多说话,说了一遍,道:“闻得仙家日

月长,今吾在井只得一晌,世上却有十日。这道士多分是仙人,他的说话,必定

有准。我们依言搬在福宁去罢,不要恋恋缪家的东西,不得到手,反为所误了。”

一面叫人收拾起来,打点上路。自实走到轩辕翁庵中,别他一别,说迁去之意。

轩辕翁问:“为何发此念头?”自实把井中之事说了一遍。轩辕翁跌足道:“可

惜足下不认得人!这道士,乃芙容真人也。我修炼了一世,不能相遇,岂知足下

当面错过!仙家之言,不可有违!足下迁去为上,老汉也自到山中去了。若住在

此地,必为乱兵所杀。”

自实别了回来,一径领了妻子,同到福宁。此时天下扰乱,赋役繁重,地方

多有逃亡之屋。自实走去,寻得几间可以收拾得起的房子,并叠瓦砾,将就修葺

来住。挥锄之际,铮然有声,掘将下去,却是石板一块。掇将开来,中有藏金数

十锭。合家见了不胜之喜,恐怕有人看见,连忙收拾在箱匣中了。自实道:“井

中道士所言,此间与吾有些缘分,可还所贷银两,正谓此也。”将来秤一秤,果

是三百金之数,不多不少。自实道:“井中人果是仙人,在此住料然不妨。”从

此安顿了老小,衣食也充足了些,不愁冻馁,放心安居。后来张士诚大军临福州,

陈平章遭掳,一应官吏多被诛戮。缪千户一家,被王将军所杀,尽有其家资。自

实在福宁竟得无事,算来恰恰三年。道士之言,无一不验,可见财物有定数,他

人东西强要不得的。为人一念,善恶之报,一些不差的。有诗为证:一念起时神

鬼至,何况前生夙世缘!方知富室多慳吝,只为他人守业钱。

卷二十五 徐茶酒乘闹劫新人 郑蕊珠鸣冤完旧案

词云:

瑞气笼清晓。卷珠帘、次第笙歌,一时齐奏。无限神仙离蓬岛,凤驾鸾车初

到。

见拥个、仙娥窈窕。玉佩玎珰风缥缈,望娇姿,一似垂杨袅。天上有,世间

少。

刘郎正是当年少。更那堪、天教付与,最多才貌。玉树琼枝相映耀,谁与安

排忒好?有多少、风流欢笑。直待来春成名了,马如龙、绿绶欺芳草。同富贵,

又偕老。这首词名《贺新郎》,乃是宋时辛稼轩为人家新婚吉席而作。天下喜事,

先说洞房花烛夜,最为热闹。因是这热闹,就有趁哄打劫的了。吴兴安吉州富家

新婚,当夜有一个做贼的,趁着人杂时节,溜将进去,伏在新郎的床底下了,打

点人静后,出来卷取东西。怎当这人家新房里头,一夜停火到天明。床上新郎新

妇,云雨欢浓了一会,枕边切切私语,你问我答,烦琐不休,说得高兴,又弄起

那话儿来,不十分肯睡。那贼躲在床下,只是听得肉麻不过,却是不曾静悄。又

且灯火明亮,气也喘不得一口,何况脱身出来做手脚?只得耐心伏着不动,水火

急时,直等日间床上无人时节,就床下暗角中撒放。如此三日夜,毕竟下不得手,

肚中饿得难堪。顾不得死活,听得人声略定,拚着命越越走出,要寻路逃去。火

影下早被主家守宿人瞧见,叫一声“有贼!”前后人多爬起来,拿住了。先是一

顿拳头脚尖,将绳捆着,整备天明送官。贼人哀告道:“小人其实不曾偷得一毫

物事,便做道不该进来,适间这一顿臭打也折算得过了。千万免小人到官,放了

出去,小人自有报效之处。”主翁道:“谁要你报效!你每这样歹人,只是送到

官府,打死了才干净。”贼人道:“十分不肯饶我,我到官自有说话。你每不要

懊悔!”主翁见他说得倔强,更加可恨,又打了几个巴掌。

捆到次日,申破了地方,一同送到县里去。县官审问时,正是贼有贼智,那

贼人不慌不忙的道:“老爷详察,小人不是个贼,不要屈了小人!”县官道:

“不是贼,是甚么样人,躲在人家床下?”贼人道:“小人是个医人,只为这家

新妇,从小有个暗疾,举发之时,疼痛难当,惟有小人医得,必要亲手调治,所

以一时也离不得小人。今新婚之夜,只怕旧疾举发,暗约小人随在房中,防备用

药,故此躲在床下。这家人不认得,当贼拿了。”县官道:“那有此话?”贼人

道:“新妇乳名瑞姑,他家父亲,宠了妾生子女,不十分照管他。母亲与他一路,

最是爱惜。所以有了暗疾,时常叫小人私下医治。今若叫他到官,自然认得小人,

才晓得不是贼。”知县见他丁一确二说着,有些信将起来,道:“果有这等事,

不要冤屈了平人。而今只提这新妇当堂一认就是了。”

原来这贼躲在床下这三夜,备细听见床上的说话。新妇果然有些心腹之疾,

家里常医的,因告诉丈夫,被贼人记在肚里。恨这家不饶他,当官如此攀出来。

不惟可以遮饰自家的罪,亦且可以弄他新妇到官,出他家的丑。这是那贼人惫赖

之处。那晓县官竟自被他哄了,果然提将新妇起来。富家主翁急了,负极去求免

新妇出官,县官那里肯听?富家翁又告情愿不究贼人罢了,县官大怒道:“告别

人做贼也是你,及至要个证见,就说情愿不究,可知是诬赖平人为盗。若不放新

妇出来质对,必要问你诬告。”富家翁计无所出,方悔道:“早知如此,放了这

猾贼也罢,而今反受他累了。”

衙门中一个老吏,见这富家翁傍徨,问知其故,便道:“要破此猾贼也不难,

只要重重谢我。我去禀明了,有方法叫他伏罪。”富家翁许了谢礼十两。老吏去

禀县官道:“这家新妇初过门,若出来与贼盗同辨公庭,耻辱极矣!老爷还该惜

其体面。”县官道:“若不出来,怎知贼的真假?”老吏道:“吏典到有一个愚

见。想这贼潜藏内室,必然不曾认得这妇人的,他却混赖其妇有约。而今不必其

妇到官,密地另使一个妇人代了,与他相对。他认不出来,其诬立见,既可以辨

贼,又可以周全这家了。”县官点头道:“说得有理。”就叫吏典悄地去唤一娼

妇打扮了良家,包头素衣,当贼人面前带上堂来,高声禀道:“其家新妇瑞姑拿

到!”贼人不知是假,连忙叫道:“瑞姑,瑞姑,你约我到房中治病的,怎么你

公公家里拿住我做贼送官,你就不说一声?”县官道:“你可认得正是瑞姑了么?”

贼人道:“怎么不认得?从小认得的。”县官大笑道:“有这样奸诈贼人,险些

被你哄了。元来你不曾认得瑞姑,怎赖道是他约你医病?这是个娼妓,你认得真

了么?”贼人对口无言,县官喝叫用刑。贼人方才诉说不曾偷得一件,乞求减罪。

县官打了一顿大板,枷号示众。因为无赃,恕其徒罪。富家翁新妇方才得免出官。

这也是新婚人家一场大笑话,先说此一段做个笑本。小子的正话,也说着一

个新婚人家,弄出好些没头的官司,直到后来方得明白。本为花烛喜筵,弄作是

非苦海。不因天网恢恢,哑谜何时得解?

却说直隶苏州府嘉定县有一人家,姓郑,也是经纪行中人,家事不为甚大。

生有一女,小名蕊珠,这倒是个绝世佳人,真个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许下本县一个民家,姓谢,是谢三郎,还未曾过门。这个月里拣定了吉日,谢家

要来娶去。三日之前,蕊珠要整容开面,郑家老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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