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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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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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逢仙侣抛桃打,笑我清波照雾鬟。(其三)这三首乃女鬼王玉英忆夫韩庆云之

诗。那韩庆云是福建福州府福清县的秀才,他在本府长乐县蓝田石尤岭地方开馆

授徒。一日散步岭下,见路旁有枯骨在草丛中,心里恻然道:“不知是谁人遗骸,

暴露在此。吾闻收掩胔骼,仁人之事。今此骸无主,吾在此间开馆,即为吾所见,

即是吾责了。”就归向邻家借了锄耰畚锸之类,又没个人帮助,亲自动手,瘗埋

停当。撮土为香,滴水为酒,以安他魂灵,致敬而去。

是夜独宿书馆,忽见篱外毕毕剥剥,敲得篱门响。韩生起来,开门出看,乃

是一个端丽女子。韩生慌忙迎揖。女子道:“且到尊馆,有话奉告。”韩生在前

引导,同至馆中。女子道:“妾姓王,名玉英,本是楚中湘潭人氏。宋德祐年间,

父为闽州守,将兵御元人,力战而死。妾不肯受胡虏之辱,死此岭下。当时人怜

其贞义,培土掩覆。经今二百余年,骸骨偶出。蒙君埋藏,恩最深重,深夜来此,

欲图相报。”韩生道:“掩骸小事,不足挂齿;人鬼道殊,何劳见顾?”玉英道:

“妾虽非人,然不可谓无人道。君是读书之人,幽婚冥合之事,世所常有。妾蒙

君葬埋,便有夫妻之情;况夙缘甚重,愿奉君枕席,幸勿为疑。”韩生孤馆寂寥,

见此美妇,虽然明说是鬼,然行步有影,衣衫有缝,济济楚楚,绝无鬼意。又且

说话明白可听,能不动心?遂欣然留与同宿。交感之际,一如人道,毫无所异。

韩生与之相处一年有余,情同伉俪。忽一日,对韩生道:“妾于去年七月七

日与君交接,腹已受妊,今当产了。”是夜即在馆中产下一儿。初时韩生与玉英

往来,俱在夜中,生徒俱散,无人知觉。今已有子,虽是玉英自己乳抱,却是婴

儿啼声,瞒不得人许多,渐渐有人知觉,但亦不知女子是谁,婴儿是谁,没个人

家主名,也没人来查他细帐。只好胡猜乱讲,总无实据。传将开去,韩生的母亲

也知道了,对韩生道:“你山间处馆,恐防妖魅。外边传说你有私遇的事,果是

怎么样的?可实对我说。”韩生把掩骸相报及玉英姓名说话,备细述一遍。韩母

惊道:“依你说来,是个多年之鬼了,一发可虑!”韩生道:“说也奇怪,虽是

鬼类,实不异人,已与儿生下一子了。”韩母道:“不信有这话!”韩生道:

“儿岂敢造言欺母亲?”韩母道:“果有此事,我未有孙,正巴不得要个孙儿。

你可抱归来与我看一看,方信你言是真。”韩生道:“待儿与他说着。”果将母

亲之言与玉英说知。玉英道:“孙子该去见婆婆,只是儿受阳气尚浅,未可便与

生人看见,待过几时再处。”韩生回复母亲,韩母不信,定要捉破他踪迹,不与

儿子说知。

忽一日,自己魆地到馆中来。玉英正在馆中楼上,将了果子喂着儿子。韩母

一直闯将上楼去。玉英望见有人,即抱着儿子,从窗外逃走。喂儿的果子,多遗

弃在地。看来像是莲肉,拾起仔细一看,元来是峰房中白子。韩母大惊道:“此

必是怪物!”教儿子切不可再近他。韩生口中唯唯,心下实舍不得。等得韩母去

了,玉英就来对韩生道:“我因有此儿在身,去来不便。今婆婆以怪物疑我,我

在此地也无颜。我今抱了他回故乡湘潭去,寄养在人间,他日相会罢。”韩生道:

“相与许久,如何舍得离别?相念时节,教小怎生过得?”玉英道:“我把此儿

寄养了,自身去来由我。今有二竹筴留在君所,倘若相念,及有甚么急事要相见,

只把两筴相击,我当自至。”说罢,即飘然而去。

玉英抱此儿到了湘潭,写七字在儿衣带上道:“十八年后当来归。”又写他

生年月日在后边了,弃在河旁。湘潭有个黄公,富而无子,到河边遇见,拾了回

去养在家里。玉英已知,来对韩生道:“儿已在湘潭黄家,吾有书在衣带上,以

十八年为约,彼时当得相会,一同归家。今我身无累,可以任从去来了。”此后

韩生要与玉英相会,便击竹筴;玉英既来,凡有疾病祸患,与玉英言之,无不立

解。甚至他人祸福,玉英每先对韩生说过,韩生与人说,立有应验。外边传出去,

尽道韩秀才遇了妖邪,以妖言惑众。恰好其时主人有女淫奔于外,又有疑韩生所

遇之女,即是主人家的。弄得人言肆起,韩生声名颇不好听。玉英知道,说与韩

生道:“本欲相报,今反相累。”渐渐来得稀疏,相期一年只来一番,来必以七

夕为度。韩生感其厚意,竟不再娶。如此一十八年,玉英来对韩生道:“衣带之

期已至,岂可不去一访之?”韩生依言,告知韩母,遂往湘潭。正是:阮修倡论

无鬼,岂知鬼又生人?昔有寻亲之子,今为寻子之亲。

且说湘潭黄翁一向无子,偶至水滨,见有弃儿在地,抱取回家。看见眉清目

秀,聪慧可爱,养以为子。看那衣带上面有“十八年后当来归”七字,心里疑道:

“还是人家嫡妾相忌,没奈何抛下的?还是人家生得儿女多了,怕受累弃着的?

既已抛弃,如何又有十八年之约?此必是他父母既不欲留,又不忍舍,明白记着,

寄养人家,他日必来相访。我今现在无子,且收来养着,到十八年后再看如何。”

黄翁自拾得此儿之后,忽然自己连生二子。因将所拾之儿取名鹤龄,自己二子分

开他二字,一名鹤算,一名延龄,一同送入学堂读书。鹤龄敏慧异常,过目成诵;

二子虽然也好,总不及他。总丱之时,三人一同游庠。黄翁欢喜无尽,也与二子

一样相待,毫无差别。二子是老来之子,黄翁急欲他早成家室,目前生孙,十六

七岁多与他毕过了姻。只有鹤龄因有衣带之语,怕父母如期来访,未必不要归宗,

是以独他迟迟未娶。却是黄翁心里过意不去道:“为我长子,怎生反未有室家?”

先将四十金与他定了里中易氏之女。那鹤龄也晓得衣带之事,对黄翁道:“儿自

幼蒙抚养深恩,已为翁子;但本生父母既约得有期,岂可娶而不告?虽蒙聘下妻

室,且待此期已过,父母不来,然后成婚,未为迟也。”黄翁见他讲得有理,只

得凭他。既到了十八年,多悬悬望着,看有甚么动静。

一日,有个福建人在街上与人谈星命,访至黄翁之家,求见黄翁。黄翁心里

指望三子立刻科名,见是星相家,无不延接。闻得远方来的,疑有异术,遂一面

请坐,将着三子年甲央请推算。谈星的假意推算了一回,指着鹤龄的八字对黄翁

道:“此不是翁家之子,他生来不该在父母身边的,必得寄养出外,方可长成。

及至长成之后,即要归宗,目下已是其期了。”黄公见他说出真底实话,面色通

红道:“先生好胡说!此三子皆我亲子,怎生有寄养的话说!况说的更是我长子,

承我宗祧,那里还有宗可归处?”谈星的大笑道:“老翁岂忘衣带之语乎?”黄

翁不觉失色道:“先生何以知之?”谈星的道:“小生非他人,即是十八年前弃

儿之韩秀才也。恐翁家不承认,故此假扮做谈星之人,来探踪迹。今既在翁家,

老翁必不使此子昧了本姓。”黄翁道:“衣带之约,果然是真,老汉岂可昧得!

况我自有子,便一日身亡,料已不填沟壑,何必赖取人家之子?但此子为何见弃?

乞道其详。”韩生道:“说来事涉怪异,不好告诉。”黄翁道:“既有令郎这段

缘契,便是自家骨肉,说与老夫知道,也好得知此子本末。”韩生道:“此子之

母,非今世人,乃二百年前贞女之魂也。此女在宋时,父为闽官,御敌失守,全

家死节。其魂不泯,与小生配合生儿。因被外人所疑,他说家世湘潭,将来贵处

寄养。衣带之字,皆其亲书。今日小生到此,也是此女所命,不想果然遇着,敢

请一见。”黄翁道:“有如此作怪异事!想令郎出身如此,必当不凡。今令郎与

小儿共是三兄弟,同到长沙应试去了。”韩生道:“小生既远寻到此,就在长沙,

也要到彼一面。只求老翁念我天性父子,恩使归宗,便为万幸。”黄翁道:“父

子至亲,谊当使君还珠。况是足下冥缘,岂可间隔?但老夫十八年抚养,已不必

说;只近日下聘之资,也有四十金。子既已归足下,此聘金须得相还。”韩生道:

“老翁恩德难报,至于聘金,自宜奉还。容小生见过小儿之后,归与其母计之,

必不敢负义也。”

韩生就别了黄翁,径到长沙,访问黄翁三子应试的下处。已问着了,就写一

帖传与黄翁大儿子鹤龄。帖上写道:“十八年前与闻衣带事人韩某。”鹤龄一见

衣带说话,感动于心,惊出请见道:“足下何处人氏?何以知得衣带事体?”韩

生看那鹤龄时:年方弱冠,体不胜衣。清标固禀父形,嫣质犹同母貌。恂恂儒雅,

尽道是十八岁书生;邈邈源流,岂知乃二百年鬼子!韩生看那鹤龄模样,俨然与

王玉英相似,情知是他儿子,遂答道:“小郎君可要见写衣带的人否?”鹤龄道:

“写衣带之人,非吾父即吾母。原约在今年,今足下知其人,必是有的信,望乞

见教。”韩生道:“写衣带之人,即吾妻王玉英也。若要相见,先须认得我。”

鹤龄见说,知是其父,大哭抱住道:“果是吾父,如何舍得弃了儿子一十八年?”

韩生道:“汝母非凡女,乃二百年鬼仙,与我配合生儿,因乳养不便,要寄托人

间。汝母原籍湘潭,故将至此地。我实福建秀才,与汝母姻缘也在福建。今汝若

不忘本生父母,须别了此间义父,还归福建为是。”鹤龄道:“吾母如今在那里?

儿也要相会。”韩生道:“汝母倏去倏来,本无定所,若要相会,也须到我闽中。”

鹤龄至性所在,不胜感动。两弟鹤算、延龄在旁边听见说着要他归福建说话,少

年心性,不觉大怒起来,道:“那里来这野汉,造此不根之谈,来诱哄人家子弟,

说着不达道理的说话!好端端一个哥哥,却教他到福建去,有这样胡说的?”那

家人每见说,也多嗔怪起来,对鹤龄道:“大官人不要听这个游方人,他每专打

听着人家事体,来撰造是非哄诱人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扯的扯,推的推,要

搡他出去。韩生道:“不必罗唣!我已在湘潭见过了你老主翁,他只要完得聘金

四十两,便可赎回,还只是我的儿子。你们如何胡说!”众人那里听他?只是推

他出去为净。鹤龄心下不安,再三恋恋,众人也不顾他。两弟狠狠道:“我兄无

主意,如何与这些闲棍讲话!饶他一顿打,便是人情了。”鹤龄道:“衣带之语,

必非虚语,此实吾父来寻盟。他说道曾在湘潭见过爹爹来,回去到家里必知端的。”

鹤算,延龄两人与家人只是不信,管住了下处门首,再不放他进去与鹤龄相见了。

韩生自思儿子虽得见过,黄家婚聘之物,理所当还。今没个处法还得他,空

手在此,一年也无益,莫要想得儿子归去,不如且回家去再做计较。心里主意未

定,到了晚间,把竹筴击将起来。王玉英即至,韩生因说着已见儿子,黄家要偿

取聘金方得赎回的话。玉英道:“聘金该还,此间未有处法,不如且回闽中,别

图机会。易家亲事,亦是前缘,待取了聘金,再到此地完成其事,未为晚也。”

韩生因此决意回闽,一路浮湘涉湖,但是波浪险阻,玉英便到舟中护卫,至于盘

缠缺乏,也是玉英暗地资助,得以到家。到家之日,里邻惊骇,道是韩生向来遇

妖,许久不见,是被妖魅拐到那里去,必然丧身在外,不得归来了。今见好好还

家,以为大奇,平日往来的多来探望。韩生因为众人疑心坏了他,见来问的,索

性一一把实话从头至尾备述与人,一些不瞒。众人见他不死,又果有儿子在湘潭,

方信他说话是实。反共说他遇了仙缘,多来慕羡他。不认得的,尽想一识其面。

有问韩生为何不领了儿子归来,他把聘金未曾还得、湘潭养父之家不肯的话说了。

有好事的多愿相助,不多几时,凑上了二十余金,尚少一半。夜间击筴,与王玉

英商量。玉英道:“既有了一半,你只管起身前去,途中有凑那一半之处。”

韩生随即动身,到了半路,在江边一所古庙边经过,玉英忽来对韩生道:

“此庙中神厨里坐着,可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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