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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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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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从两父母之言,一简以白亲冤,以全遗体,未必非尊翁在天之灵所喜,惟兄熟

思之。”王世名道:“诸兄皆是谬爱小弟,肝膈之言。两令君之意,弟非不感激。

但小弟提着简尸二字,便心酸欲裂,容到县堂再面计之。”众秀才道:“两令之

意,不过如此。兄今往一决,但得相从,事体便易了。弟辈同伴兄去相讲一遭。”

王世名即进去拜了母亲四拜,道:“从此不得再侍膝下了。”又拜妻俞氏两拜,

托以老母幼子。大哭一场,噙泪而出,随同众友到县间来。

两个大尹正会在一处,专等诸生劝他的回话。只见王世名一同诸生到来,两

大尹心里暗喜道:“想是肯从所议,故此同来也。”王世名身穿囚服,一见两大

尹即称谢道:“多蒙两位大人曲欲全世名一命。世名心非木石,岂不知感恩?但

世名所以隐忍数年,甘负不孝之罪于天地间,靦颜嘻笑者,正为不忍简尸一事。

今欲全世名之命,复致残久安之骨,是世名不是报仇,明是自杀其父了。总是看

得世名一死太重,故多此议论。世名已别过母妻,特来就死,惟求速赐正罪。”

两大尹相顾持疑,诸生辈杂遝乱讲,世名只不改口。汪大尹假意作色道:“杀人

者死。王俊既以殴死致为人杀,论法自宜简所殴之尸有伤无伤,何必问尸亲愿简

与不愿简!吾们只是依法行事罢了。”王世名见大尹执意不回,愤然道:“所以

必欲简视,止为要见伤痕,便做道世名之父毫无伤,王俊实不宜杀,也不过世名

一死当之,何必再简?今日之事,要动父亲尸骸必不能够;若要世名性命,只在

顷刻可了,决不偷生以负初心!”言毕,望县堂阶上一头撞去,眼见得世名被众

人激得焦燥,用得力猛,早把颅骨撞碎,脑浆迸出而死。囹圄自可从容入,何必

须臾赴九泉?只为书生拘律法,反令孝子不回旋。

两大尹见王秀才如此决烈,又惊又惨,一时做声不得。两县学生一齐来看王

秀才,见已无救,情义激发,哭声震天,对两大尹道:“王生如此死孝,真为难

得。今其家惟老母、寡妻、幼子,身后之事,两位父母主张从厚,以维风化。”

两大尹不觉垂泪道:“本欲相全,岂知其性烈如此!前日王生曾将当时处和之产,

封识花息,当官交明,以示义不苟受;今当立一公案,以此项给其母妻,为终老

之资,庶几两命相抵。独多着王良一死无着落,即以买和产业周其眷属,亦为得

平。”诸生众口称是。两大尹随各捐俸金十两,诸生共认捐三十两,共成五十两,

召王家亲人来将尸首领回,从厚治丧。两学生员为文以祭之云:“呜呼王生,父

死不鸣。刃加仇颈,身即赴冥。欲全其父,宁弃其生。一时之死,千秋之名,哀

哉尚飨!”诸生读罢祭文,放声大哭。哭得山摇地动,闻之者无不泪流。哭罢,

随请王家母妻拜见,面送赙仪,说道:“伯母尊嫂,宜趁此资物,出丧殡殓。”

王母道:“谨领尊命。即当与儿媳商之。”俞氏哭道:“多承列位盛情。吾夫初

死,未忍遽殡,尚欲停丧三年,尽妾身事生之礼。三年既满,然后议葬,列位伯

叔不必性急。”

诸生不知他甚么意思,各自散去了。此后但是亲戚来往,问及出柩者,俞氏

俱以言阻说,必待三年。亲戚多道:“从来说入土为安,为何要拘定三年?”俞

氏只不肯听,停丧在家。直至服满除灵,俞氏痛哭一场,自此绝食,旁人多不知

道。不上十日,肚肠饥断,呜呼哀哉了!学中诸生闻之,愈加希奇,齐来吊视。

王母诉出媳妇坚贞之性,矢志从夫,三年之中,如同一日,使人不及提防,竟以

身殉。今止剩三岁孤儿与老身,可怜可怜。诸生闻言恸哭不已,齐去禀知陈大尹。

大尹惊叹道:“孝子节妇,出于一家,真可敬也!”即报各上司,先行奖恤,候

抚按具题旌表。诸生及亲戚又义助含殓,告知王母,择日一同出柩。方知俞氏初

时必欲守至三年,不肯先葬其夫者,专为等待自己双双同出也。远近闻之,人人

称叹。巡按马御史奏闻于朝,下诏旌表其门曰“孝烈”。建坊褒荣,有《孝烈传

志》行于世。父死不忍简,自是人子心。怀仇数年余,始得伏斧綍。岂肯自吝死,

复将父骨侵?法吏拘文墨,枉效书生忱。宁知侠烈士,一死无沉吟!彼妇激余风,

三年蓄意深。一朝及其期,地下遂相寻。似此孝与烈,堪为薄俗箴。

卷三十二 张福娘一心贞守 朱天锡万里符名

诗云:

耕牛无宿草,仓鼠有余粮。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话说天下凡事,皆由前定。如近在目前,远不过数年,预先算得出,还不足

为奇;尽有世间未曾有这样事,未曾生这个人,几十年前先有前知的道破了,或

是几千里外恰相凑着的,真令人梦想不到,可见数皆前定也。

且说宋时宣和年间,睢阳有一官人,姓刘名梁,与孺人年皆四十外了,屡生

子不育,惟剩得一幼女。刘官人到京师调官去了,这幼女在家,又得病而死,将

出瘗埋。孺人看他出门,悲痛不胜,哭得发昏,倦坐在椅上。只见一个高髻妇人

走将进来道:“孺人何必如此悲哭?”孺人告诉他屡丧嗣息,止存幼女,今又夭

亡,官人不在家这些苦楚。那妇人道:“孺人莫心焦,从此便该得贵子了。官人

已有差遣,这几日内就归。归来时节,但往城西魏十二嫂处,与他寻一领旧衣服

留着,待生子之后,借一个大银盒子,把衣裙铺着,将孩子安放盒内,略过少时,

抱将出来,取他一个小名,或是合住,或是蒙住,即易长易养,再无损折了。可

牢牢记取老身之言!”孺人妇道家心性,最喜欢听他的是这些说话。见话得有枝

有叶,就问道:“姥姥何处来的,晓得这样事?”妇人道:“你不要管我来处去

处。我怜你哭得悲切,又见你贵子将到,故教你个法儿,使你以后生育得实了。”

孺人问高姓大名,后来好相谢。妇人道:“我惯救人苦恼,做好事,不要人谢的。”

说罢走出门外,不知去向。

果然过得五日,刘官人得调滁州法曹掾,归到家里。孺人把幼女夭亡,又逢

着高髻妇人的说话,说了一遍。刘官人感伤了一回,也是死怕了儿女的心肠,见

说着妇人之言,便做个不着,也要试试看。况说他得差回来,已此准了,心里有

些信他。次日即出西门,遍访魏家。走了二里多路,但只有姓张、姓李、姓王、

姓赵,再没有一家姓魏。刘官人道:“眼见得说话作不得准了。”走回转来,到

了城门边,走得口渴,见一茶坊,进去坐下吃个泡茶。问问主人家,恰是姓魏。

店里一个后生,是主人之侄,排行十一。刘官人见他称呼出来,打动心里,问魏

十一道:“你家有兄弟么?”十一道:“有兄弟十二。”刘官人道:“令弟有嫂

子了么?”十一道:“娶个弟妇,生过了十个儿子,并无一个损折。见今同居共

食,贫家支撑,甚是烦难。”刘官人见有了十二嫂,又是个多子的,谶兆相合,

不觉大喜。就把实情告诉他,说屡损幼子及妇人教导向十二嫂假借旧衣之事。今

如此多子,可见魇样之说不为虚妄的。十一见是个官人,图个往来,心里也喜欢,

忙进去对兄弟说了。魏十二就取了自穿的一件旧绢中单衣出来,送与刘官人。刘

官人身边取出带来纸钞二贯答他。魏家兄弟断不肯受,道:“但得生下贵公子之

时,吃杯喜酒,日后照顾寒家照顾够了。”刘官人称谢,取了旧衣回家。

不多几时,孺人果然有了妊孕,将五个月,夫妻同赴滁州之任。一日在衙对

食,刘官人对孺人道:“依那妇人所言,魏十二嫂已有这人,旧衣已得,生子之

兆,显有的据了。却要个大银盒子,吾想盛得孩子的盒子,也好大哩。料想自置

不成,甚样人家有这样盒子好去借得?这却是荒唐了。”孺人道:“正是这话,

人家料没有的。就有,我们从那里知道,好与他借?只是那姥姥说话,句句不妄,

且看应验将来。”夫妻正在疑惑间,刘官人接得府间文书,委他查盘滁州公库。

刘官人不敢迟慢,分付库吏取齐了簿籍,凡公库所有,尽皆简出备查。滁州荒僻,

库藏萧索,别不见甚好物,独内中存有大银盒二具。刘官人触着心里,又疑道:

“何故有此物事?”试问库吏,库吏道:“近日有个钦差内相谭稹,到浙西公干,

所过州县必要献上土宜。那盛土宜的,俱要用银做盒子,连盒子多收去,所以州

中备得有此。后来内相不打从滁州过,却在别路去了。银盒子得以不用,留在库

中收贮,作为公物。”刘官人记在心里,回与孺人说其缘故,共相诧异。

过个几月,生了一子,遂到库中借此银盒,照依妇人所言,用魏十二家旧衣

衬在底下,把所生儿子眠在盒子中间,将有一个时辰,才抱他出来,取小名做蒙

住。看那盒子底下,镌得有字,乃是宣和庚子年制。想起妇人在睢阳说话的时节,

那盒子还未曾造起,不知为何他先知道了。这儿子后名孝韪,字正甫,官到兵部

侍郎,果然大贵。高髻妇人之言,无一不验,真是数已前定。并那件物事,世间

还不曾有,那贵人已该在这里头眠一会,魇样得长成,说过在那里了,可不奇么?

而今说一个人在万里之外,两不相知,这边预取下的名字,与那边原取下的

竟自相同。这个定数,还更奇哩。要知端的,先听小子四句口号:有母将雏横遣

离,谁知万里遇还时。试看两地名相合,始信当年天赐儿。

这回书也是说宋朝苏州一个官人,姓朱字景先,单讳着一个铨字。淳熙丙申

年间,主管四川茶马使,有个公子名逊,年已二十岁。聘下妻室范氏,是苏州大

家。未曾娶得过门,随父往任。那公子青春正当强盛,衙门独处无聊,欲念如火,

按纳不下。央人对父亲朱景先说,要先娶一妾,以侍枕席。景先道:“男子未娶

妻,先娶妾,有此礼否?”公子道:“固无此礼,而今客居数千里之外,只得反

经行权,目下图个伴寂寥之计。他日娶了正妻,遣还了他亦无不可。”景先道:

“这个也使得。只恐他日溺于情爱,更遣就烦难了。”公子道:“说过了话,男

子汉做事,一刀两段,有何烦难?”景先许允,公子遂托衙门中一个健捕胡鸿,

出外访寻。胡鸿访得成都张姓家里,有一女子名曰福娘,姿容美丽,性格温柔。

来与公子说了,将着财礼银五十两,取将过来为妾。福娘与公子年纪相仿,正是:

少女少郎,其乐难当。两情欢爱,如胶似漆。

过了一年,不想苏州范家见女儿长成,女婿远方随任,未有还期,恐怕耽搁

了两下青春,一面整办妆奁,父亲范翁亲自伴送到任上成亲。将入四川境中,先

着人传信到朱家衙内,已知朱公子一年之前,娶得有妾,便留住行李不行,写书

去与亲家道:“先妻后妾,世所恒有。妻未成婚,妾已入室,其义何在?今小女

于归戒途,吉礼将成,必去骈枝,始谐连理。此白。”看官听说:这个先妾后妻

果不是正理,然男子有妾亦是常事。今日既已娶在室中了,只合讲明了嫡庶之分,

不得以先后至有僣越,便可相安,才是处分得妥的。争奈人家女子,无有不妒,

只一句有妾,即已不相应了。必是逐得去,方拔了眼中之钉。与他商量,岂能相

容!做父亲的有大见识,当以正言劝勉,说媵妾虽贱,也是良家儿女,既已以身

事夫,便亦是终身事体,如何可轻说一个去他?使他别嫁,亦非正道。到此地位,

只该大度含容,和气相与,等人颂一个贤惠,他自然做小伏低,有何不可?若父

亲肯如此说,那未婚女子虽怎生嫉妒,也不好渗渗濑濑,就放出手段要长要短的。

当得人家父亲护着女儿,不晓得调停为上,正要帮他立出界墙来,那管这一家增

了好些难处的事!只这一封书去,有分交:锦窝爱妾,一朝剑析延津;远道孤儿,

万里珠还合浦。正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无缘对面不相逢,有

缘千里能相会。

朱景先接了范家之书,对公子说道:“我前日曾说过的,今日你岳父以书相

责,原说他不过。他又说必先遣妾,然后成婚。你妻已送在境上,讨了回话然后

前进。这也不得不从他了。”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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