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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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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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认得的一般道:“元来吾妻混迹于此。”两个说得投机,就把苏氏娶了过来。

好一似桃花女嫁了周公,家里一发的阴阳有准,祸福无差。杨抽马之名越加著闻。

就是身不在家,只消到他门里问着,也是不差的。所以门前热闹,家里喧阗,王

侯贵客,无一日没有在座上的。

忽地一日,抽马在郡中,郡中中走出两个皂隶来,少不得是叫做张千、李万,

多是认得抽马的,齐来声喏。抽马一把拉他两人出郡门来,道:“请两位到寒舍,

有句要紧话相央则个。”那两个是公门中人,见说请他到家,料不是白差使,自

然愿随鞭镫,跟着就行。抽马道:“两位平日所用官杖,望乞就便带了去。”张

千、李万道:“到宅上去,要官杖子何用?难道要我们去打那个不成?”抽马道:

“有用得着处,到彼自知端的。”张千、李万晓得抽马是个古怪的人,莫不真有

甚么事得做,依着言语,各掮了一条杖子,随到家来。抽马将出三万钱来,送与

他两个。张千、李万道:“不知先生要小人那厢使唤,未曾效劳,怎敢受赐?”

抽马道:“两位受了薄意,然后敢相烦。”张千、李万道:“先生且说将来。可

以效得犬马的,自然奉命。”抽马走进去唤妻苏氏出来,与两位公人相见。张千、

李万不晓其意,为何出妻见子?各怀着疑心,不好做声。只见抽马与妻每人取了

一条官杖,奉与张千、李万道:“在下别无相烦,止求两位牌头将此杖子,责我

夫妻二人每人二十杖,便是盛情不浅。”张千、李万大惊道:“那有此话!”抽

马道:“两位不要管,但依我行事,足见相爱。”张千、李万道:“且说明是甚

么缘故?”抽马道:“吾夫妇目下当受此杖,不如私下请牌头来完了这业债,省

得当场出丑。两位是必见许则个。”张千、李万道:“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小

人至死也不敢胡做。”抽马与妻叹息道:“两位毕竟不肯,便是数已做定,解禳

不去了。有劳两位到此,虽然不肯行杖,请收了钱去。”张千、李万道:“尊赐

一发出于无名。”抽马道:“但请两位收去,他日略略用些盛情就是。”张千、

李万虽然推托,公人见钱,犹如苍蝇见血,一边接在手里了,道:“既蒙厚赏,

又道是长者赐,少者不敢辞。他日有用着两小人处,水火不避便了。”两人真是

无功受赏,头轻脚重,欢喜不胜而去。

且说杨抽马平日祠神,必设六位:东边二位空着虚座,道是神位;西边二位

却是他夫妻二人坐着作主;底下二位,每请一僧一道同坐。又不知奉的是甚么神,

又不从僧,又不从道,人不能测。地方人见他行事古怪,就把他祠神诡异,说是

“左道惑众,论法当死”,首在郡中。郡中准词,差人捕他到官,未及讯问,且

送在监里。狱吏一向晓得他是有手段的跷蹊作怪人,惧怕他的术法利害,不敢加

上械杻,曲意奉承他。却又怕他用术逃去,没寻他处,心中甚是忧惶。抽马晓

得狱吏的意思了,对狱吏道:“但请足下宽心,不必虑我。我当与妻各受刑责,

其数已定,万不可逃,自当含笑受之。”狱吏道:“先生有神术,总使数该受刑,

岂不能趋避?为何自来就他?”抽马道:“此魔业使然,避不过的。度过了厄,

始可成道耳。”狱吏方才放下了心。果然杨抽马从容在监,并不作怪。

郡中把他送在司理杨忱处议罪。司理晓得他是法术人,有心护庇他,免不得

外观体面,当堂鞫讯一番。杨抽马不辨自己身上事,仰面对司理道:“令叔某人,

这几时有信到否?可惜,可惜!”司理不知他所说之意,默然不答。只见外边一

人走将进来,道是成都来的人,正报其叔讣音。司理大惊退堂,心服抽马之灵。

其时司理有一女久病,用一医者陈生之药,屡服无效。司理私召抽马到衙,意欲

问他。抽马不等开口便道:“公女久病,陈医所用某药,一毫无益的,不必服他。

此乃后庭朴树中小蛇为祟,我如今不好治得,因身在牢狱,不能役使鬼神。待我

受仗后以符治之,可即平安,不必忧虑。”司理把所言对夫人说。夫人道:“说

来有因。小姐未病之前,曾在后园见一条小蛇,缘在朴树上,从此心中恍惚得病

起的。他既知其根由,又说能治,必有手段。快些周全他出狱,要他救治则个。”

司理有心出脱他,把罪名改轻,说“原非左道惑众死罪,不过术人妄言祸福”,

只问得个不应、决杖。申上郡堂去,郡守依律科断,将抽马与妻苏氏各决臀杖二

十。元来那行杖的皂隶,正是前日送钱与他的张千、李万。两人各怀旧恩,又心

服他前知,加意用情,手腕偷力,蒲鞭示辱而已。抽马与苏氏尽道业数该当,又

且轻杖,恬然不以为意。受杖归来,立书一符,又写几字,作一封送去司理衙中,

权当酬谢周全之意。司理拆开,见是一符,乃教他挂在树上的,又一红纸有六字,

写道:“明年君家有喜。”司理先把符来试挂,果然女病洒然。留下六字,看明

年何喜。果然司理兄弟四人,明年俱得中选。

抽马奇术如此类者,不一而足。独有受杖一节,说是度厄,且预先要求皂隶

自行杖责解禳。及后皂隶不敢依从,毕竟受杖之时,用刑的仍是这两人,真堪奇

绝。有诗为证:祸福从来有宿根,要知受杖亦前因。请君试看杨抽马,有术何能

强避人?

杨抽马术数高奇,语言如响,无不畏服。独有一个富家子与抽马相交最久,

极称厚善;却带一味狎玩,不肯十分敬信。抽马一日偶有些事干,要钱使用,须

得二万。囊中偶乏,心里想道:“我且蒿恼一个人着。”来向富家借贷一用。富

家子听言,便有些不然之色。看官听说,大凡富人没有一个不慳吝的。惟其看得

钱财如同性命一般,宝惜倍至,所以钱神有灵,甘心跟着他走;若是把来不看在

心上,东手接来西手去的,触了钱神嗔怒,岂肯到他手里来?故此非慳不成富家,

才是富家一定慳了。真个“说了钱便无缘”。这富家子虽与杨抽马相好,只是见

他兴头有术,门面撮哄而已。忽然要与他借贷起来,他就心中起了好些歹肚肠。

一则说是江湖行术之家,贪他家事,起发他的,借了出门,只当舍去了;一则说

是朋友面上,就还得本钱,不好算利;一则说是借惯了手脚,常要歆动,是开不

得例子的。只回道是:“家间正在缺乏,不得奉命。”抽马见他推辞,哈哈大笑

道:“好替你借,你却不肯。这只教你吃些惊恐,看你借我不迭。那时才见手段

哩!”自此见富家子再不提起借钱之事。富家子自道回绝了他,甚是得意。

偶然那一日独自在书房中歇宿,时已黄昏人定,忽闻得叩门之声。起来开看,

只见一个女子闪将入来,含颦万福道:“妾东家之女也。丈夫酒醉逞凶,横相逼

逐,势不可当。今夜已深,不可远去,幸相邻近,愿借此一宿。天未明,即当潜

回家里,以待丈夫酒醒。”富家子看其模样,尽自飘逸有致,私自想道:“暮夜

无知,落得留他伴寝。他说天未明就去,岂非神鬼不觉的?”遂欣然应允道:

“既蒙娘子不弃,此时没人知觉,安心共寝一宵,明早即还尊府便了。”那妇人

并无推拒,含笑解衣,共枕同衾,忙行云雨。一个孤馆寂寥,不道佳人猝至;一

个夜行凄楚,谁知书舍同欢?两出无心,略觉情形忸怩;各因乍会,翻惊意态新

奇。未知你弱我强,从容试看;且自抽离添坎,热闹为先。行事已毕,俱各困倦。

睡到五更,富家子恐天色乍明,有人知道,忙呼那妇人起来。叫了两声,推

了两番,既不见声响答应,又不见身子展动。心中正疑,鼻子中只闻得一阵阵血

腥之气,甚是来得狠。富家子疑怪,只得起来挑明灯盏,将到床前一看,叫声

“阿也!”正是:分开八片顶阳骨,浇下一桶雪水来。你道却是怎么?元来昨夜

那妇人,身首已斫做三段,鲜血横流,热腥扑鼻,恰象是才被人杀了的。富家子

慌得只是打颤,心里道:“敢是丈夫知道,赶来杀了他,却怎不伤着我?我虽是

弄了两番,有些疲倦,可也忒睡得死。同睡的人被杀了,怎一些也不知道?而今

事已如此,这尸首在床,血痕狼籍,倏忽天明,他丈夫定然来这里讨人,岂不决

撒?若要并叠过,一时怎能干净得?这祸事非同小可!除非杨抽马他广有法术,

或者可以用甚么障眼法儿,遮掩得过。须是连夜去寻他!”

也不管是四更五更,日里夜里,正是慌不择路,急走出门,望着杨抽马家里

乱乱撺撺跑将来,擂鼓也似敲门,险些把一双拳头敲肿了,杨抽马方才在里面答

应,出来道:“是谁?”富家子忙道:“是我,是我。快开了门有话讲!”此时

富家子正是急惊风撞着了慢郎中。抽马听得是他声音,且不开门,一路数落他道:

“所贵朋友交厚,缓急须当相济。前日借贷些少,尚自不肯,今如此黑夜,来叫

我甚么干?”富家子道:“有不是处且慢讲,快与我开开门着。”抽马从从容容

把门开了。富家子一见抽马,且哭且拜道:“先生救我奇祸则个!”抽马道:

“何事恁等慌张?”富家子道:“不瞒先生说,昨夜黄昏时分,有个邻妇投我,

不合留他过夜。夜里不知何人所杀,今横尸在家,乃飞来大祸。望乞先生妙法救

解。”抽马道:“事体特易。只是你不肯顾我缓急,我顾你缓急则甚?”富家子

道:“好朋友!念我和你往来多时,前日偶因缺乏,多有得罪;今若救得我命,

此后再不敢吝惜在先生面上了。”抽马笑道:“休得惊慌,我写一符与你拿去,

贴在所卧室中,亟亟关了房门,切勿与人知道。天明开看,便知端的。”富家子

道:“先生勿耍我!倘若天明开看仍复如旧,可不误了大事?”抽马道:“岂有

是理!若是如此,是我符不灵,后来如何行术?况我与你相交有日,怎误得你?

只依我行去,包你一些没事便了。”富家子道:“若果蒙先生神法救得,当奉钱

百万相报。”抽马笑道:“何用许多!但只原借我二万足矣。”富家子道:“这

个敢不相奉!”

抽马遂提笔画一符与他,富家子袖了急去,幸得天尚未明,慌慌忙忙依言贴

在房中。自身走了出来,紧把房门闭了。站在外边,牙齿还是捉对儿厮打的,气

也不敢多喘。守至天大明了,才敢走至房前。未及开门,先向门缝窥看,已此不

见甚么狼藉意思。急急开进看时,但见干干净净一床被卧,不曾有一点渍污,那

里还见什么尸首?富家子方才心安意定,喜欢不胜。随即备钱二万,并分付仆人

携酒持肴,特造抽马家来叩谢。抽马道:“本意只求贷二万钱,得此已够,何必

又费酒肴之惠?”富家子道:“多感先生神通广大,救我难解之祸,欲加厚酬,

先生又分付只须二万。自念莫大之恩,无可报谢,聊奉卮酒,图与先生遣兴笑谈

而已。”抽马道:“这等,须与足下痛饮一回。但是家间窄隘无趣,又且不时有

人来寻,搅扰杂沓,不得快畅。明日携此酒肴,一往郊外尽兴何如?”富家子道:

“这个绝妙!先生且留此酒肴自用。明日再携杖头来,邀先生郊外一乐可也。”

抽马道:“多谢,多谢。”遂把二万钱与酒肴,多收了进去。

富家子别了回家,到了明日,果来邀请出游,抽马随了他到郊外来。行不数

里,只见一个僻净幽雅去处,一条酒帘子,飘飘扬扬在那里。抽马道:“此处店

家洁静,吾每在此小饮则个。”富家子即命仆人将盒儿向店中座头上安放已定,

相拉抽马进店,相对坐下,唤店家取上等好酒来。只见里面一个当垆的妇人,应

将出来,手拿一壶酒走到面前。富家子抬头看时,吃了一惊。元来正是前夜投宿

被杀的妇人,面貌一些不差,但只是象个初病起来的模样。那妇人见了富家子,

也注目相视,暗暗痴想,象个心里有甚么疑惑的一般。富家子有些鹘突,问道:

“我们与你素不相识,你见了我们,只管看了又看,是甚么缘故?”那妇人道:

“好教官人得知,前夜梦见有人邀到个所在,乃是一所精致书房,内中有少年留

住,那个少年模样颇与官人有些厮象,故此疑心。”富家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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