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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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梦- 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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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至议事厅,谈起此事,李纨道:“咱们该怎么办?还要去谢恩不要呢?”宝钗道:“具折谢恩是小子们的事,他们总会办的。咱们若尽尽心,只换上衣服,在省亲别墅磕个头罢了。”那天,贾兰至西山别墅见贾政,也将此事回明。贾政笑道:“他们守了一场,好容易有这个日子,这也是应该的。只是承吴仲翁的盛情,咱们怎么谢他呢?”贾兰道:“吴老师向来讲究清操,此时要送他重礼,一定不收,倒显得不合适,只可随后再补报罢。”
贾政在西山住着,闲时也看看《京报》,却因距城较远,当天不能送到,只能看前一两天的。又过了几天,贾政从万泉湖看荷花回来,坐在廊子上乘凉,忽然想起此事,命小厮们把这几天《京报》都捡来,要看那上头发抄的礼部原折。翻了两三本,总没有寻着,倒看见贾珍的一篇绝大文章,那文章是:钦差大臣、范阳节度使、一等定襄伯兼威烈将军、臣贾珍跪奏:为经国大计,亟宜确定方策,永资循守。沥陈管见,仰祈圣鉴事。
窃维古之贤哲,欲措国家于磐石之安者,必先洞明其得失,熟权其利害,遐察历代理乱兴衰之故,近究时会轻重缓急之宜,然后决策以应机,布治以行远,而非可苟徇浮论,轻率而言制置也。夫立国之柄,寄于大君,得其道则治,失其道则乱。所谓得其道者无他,亦惟居重以御轻,舍缓以图急而已。今天下皆言经武矣,臣以为非其重也,必有控御于经武之上者;今天下竞言改制矣,臣以为非所急也,必有审度于改制之先者。譬之于器,轻重倒持则覆;譬之于乐,缓急失序则乖。故夫舍重而就轻者,取败之券也;务缓而忘急者,召乱之门也。秋毫之紊,贲育莫挽;蚁穴之决,怀襄立成。是不可不慎之又慎者也。
陛下睿智天,削平凶丑,比复恢张百度,以饬纪植纲为主。斯诚英辟中兴之会,而臣工效命之秋也。顾臣犹虑决策之未尽应机,布治之不足行远,疚心如狂,不觉妄发,谨胪举数端以闻。所谓千虑之愚,必有一得者,惟陛下幸留听焉。
一曰安内重于靖外。说者谓“外虞环伺,失今不图,将启豆分之渐。”此恫言也。古之加兵者,必有其辞。而空穴来风、腐木致蠹,抑未闻有无因而致者!鉴于弱昧,而张皇簧鼓,粉饰戈兵。发其端者奋于捶羝,投其隙者利于斗鼠,其为患也,且滋逼焉!比者萃紫濛朴勇之众,规丰沛子之军,以张师徒,宜若可恃。然不戢之焚,古人所戒;非常之虑,圣哲必兢。臣以为“大匠不斫,大庐不登”者,兵家之至言也;“持盈与天,定倾与人”者,史家之通论也。肌革坚者,风邪不入;沙石去者,湟流自安。是当整备以养威,蓄芳力以祛氛邪,厚生正德以培国脉,信赏必罚以振懿纲。锋可不用,而用之必伸;令无不行,而行之必谨。斯所以为社稷自重之计也。
一曰揆文重于奋武。说者谓“军旅之事,非儒素所知,必加甲裳于缨绅之上。”此昧言也。古之命帅者,必以大夫。乃至羊祜缓带,祭遵雅歌,并见重于前史。诚以莅戎者,必兼谙夫天时、地利,与所以范围人心者。呜咽叱吒,鲜堪语此。矧崇武之敝,辄至假韩白以符竹,寄卫霍以封圻。戎绩未彰,民浦滋甚,揆其初望,讵非背驰。昔之专阃,不限治域,而文武互制,用意尤深。臣以为“兵以卫民,靡用陵民”,立国之恒经也。“帅以莅将,必能制将”,行师之定轨也。蕲诸晚近,殆未易言。无已,则惟有编制干军,别居要塞,候令调遣。设有戎事,则临以文通武达之大臣,崇其威柄,寄以刑赏,如经略制置故事。其防勇巡卒,以戡萑苻;地方有司,得节制之。
制军驭将,各有恒规;庶戢厉阶,以规远绩。斯所以为疆圉之奠之图也。
一曰崇本重于利末。说者谓“工商之利,先于农桑,务崇饰而褒励之。”此肤言也。古者重农,因抑末业。贸脂共贱,衣丝有禁,世或病其太过。抑知衣食之源,庶萌攸仰,畎亩所出,万宝以成。即云贸迁之利,巧任之能,苟物材之弗供,将市需之俱竭。故农桑为国之本,亦即工商之本。今通惠之令日繁,匠侩之名俱贵。而求其居贾成名,考工尽利者,千百中无一二焉;求其重装比于瀛舶,上手方于觯苏撸谕蛑形抟欢伞M郊┒£●纾ど#徊细眷り铮缴9╈唷6彀钪笪锪险撸阴嗉诠拧J俏抑幔擞讨刂3嘉讲估沃疲自谛襞粤C瘢谟谖挢选H籼锛湮锊勺适ふ撸傥疲虻厣璩А7蛭锪Σ桓蚴道嘈椋惶觳募确幔蚨杳褚喾堋@约婀χ妫谝宰噬酢K顾晕导美枋币病
一曰立教重于求术。说者谓“物巧日兴,贵于博收并进。”
斯固然矣!乃至并立国文化而摧弃之,此痫言也。古者淫巧有禁,而《开物》成务,已导其先。飞车云梯,惜无传者。然形上形下,事固殊途;大成小成,未妨兼龋向使绌于技艺,其弊止于朴塞已耳。以求进于技艺,而弃其根柢之文教,是犹病栾榱而废厦,患□瘤而戕躬!必谓风诗相悦,系驷铁之兴邦;薄俗珍今,致官山之阜国。臣期期未之敢信也。窃谓彝伦星日,百世不移,所当守之学官,定为国是。若其洒削新知,冶陶绝艺,足以利民用资众模者,奖掖衍推、惟力是视。深维邹峄养指之戒,勿蹈寿陵学步之讥。斯所以为巩固邦基之道也。
一曰秉礼重于明刑。说者谓“汉唐以来,定律偏于伦纪,戾于时趋,而不可以为训。”此梏言也。古者明刑弼教,义本相通,教之所穷,刑于是作。遐邦殊俗,其为教也固异,其措之于刑也,或亦宜然。若以施于文明俶肇之中邦,则千百年来圣明制法之精意,凌夷以尽!煌煌象魏,蚩蚩聚观。将谓陈平盗嫂,等赠芍之逾闲;曾皙杖儿,坐芸瓜而成狱。蹈禽兽而不耻,薄天亲于路人。浇俗迁流,伊于胡底?臣以为积衰不振,则吹毛所及,尧舜亦疵;踔厉自强,将望风而来,译鞮恐后。
义当从夫居正,事无取于苟同。斯所以为一道同风之冶也。
臣一介武夫,叨窃疆寄,所以不揣拘陋,谬有尘黩者,盖以陛下秉纳言之诚,怀求治之志,含宏覆载,靡有不容。诚恐有华士莠流,挟其隤说,以为尝试。投皭火荧于日月,潢污混于江海,中兴前路,为累匪鲜。惟陛下详省所见,亟行所宜,臣不胜管窥屏营之至。谨缮折奏陈,伏乞皇上圣鉴。谨奏。”
奏字下又有“奉旨已录”四字。贾政细看了一遍,心中想道,不料珍儿竟有如此经济!就是文笔也很高古,颇似陆宣公奏议,不知幕府中是谁替他润色的,倒是一个好手。
又看底下还有个附片“奏保将才,奉朱批:金嗣坤着仍以提督交军机处存记。”心中又是一番惊异。原来,金嗣坤的祖父金满堂,本是一个著名匪首,多少官兵拿他不着。荣国公给他一道檄文,语语至诚,劝他归顺。金满堂大为感动,亲自到大营投到请罪。荣国公当面奖慰一番,收在标下,后来做到实缺总兵。那金嗣坤,贾政也见过的,彼时才保守备,不料也位至专阃。又往下翻了两册,见有礼部奏本。留神一看,却是该准江淮节度使请将原任盐政林如海崇祀名宦祠的。此等奏疏,全是按着老套,只中间叙林如海生平政迹。有一段四六,贾政正要细看,却因夕照沉西,那廊上又被大芭蕉叶子遮住,看不清那些小字,便放下歇歇。随后玉钏儿来回道:“老爷的饭摆上了。”贾政就踱了进去。
那林如海在江淮本有德政,一班绅士追怀遗爱,请祀名宦,自在意中。却怪贾珍本是个纨袴,从前书上就没听他谈过政治,何以忽有此煌煌大文?说起来不外两句俗话,一句是“福至心灵”,一句是“学问从阅历出来的”。他自从平定匪乱、移镇范阳,这几年一心一意从安邦定国着想。头一件就是整顿戎备,就那龙武中军底子,陆续扩充,练成劲旅,又用了周姑爷条陈之策,挑选边地及各部落健儿,编练了二十来万精兵。这几年认真训练、扼要驻扎,个个都是干城腹心之眩难得圣明在上,慎重用人。同时,荆襄、江淮、两粤、闽越、黔云、秦陇各重镇,都是文武兼全、公忠体国的大臣,历年剪除奸宄、扶植纪纲,把封疆整顿得铁桶似的。就是那水师,经贾珍一番改编,添造战舰、造就将材,也不似从前专门摆样的。
论起此时兵力,很可以建威奋武,在贾珍之意,只主张安内靖外、养锋不用。譬如一个人气体充实,即使稍受外感,也不足为患。若明乱吃药,或是恃强戕贼,那就糟了。二则,国家的根本在于养士、养民,还得养中有教。养士的重在养他的气节,养民的重在养他的廉耻。譬如一个人家,先要子弟知道学好,合力顾家,那家必定兴旺。不要学别人的虚排场,没有本事单学排场,再学些坏习气。看他走到人前,也像个阔人家的公子哥儿,背地里只会偷丫头、卖东西,外带着吃喝嫖赌,将来还不是败家子么?三则,要帮着朝廷修明制度。一国有一国的制度,一家有一家的规矩。就是有些行不动的,也不能不管好歹、轻重,嘁哩喀喳的都毁掉地他。譬如一所房子,那老年的黄松架子,三二百年不会坏的,漏了挑挑顶,破了抹抹灰,还可支持几时。实在歪了、闪了,就那木架子重新翻盖翻盖,便和新的一样。你说老房子不好,要提另盖个新的。新的还没有影子,倒把旧的梁柱帘扇先拆了当劈柴烧,可叫一家子在那里住呢?贾珍见到这里,一向本着这主意做去,又怕万一他走开了,后来的人未必能知道他的用心。你一个主意,我一个主意,必至枝节横生、前功尽弃。趁着那几天公事清简,便自写出大意,令总文案姓洪的做成奏稿,又和幕府中一往名士仔细斟酌了,方才缮折拜发。
皇上见那封奏说的全是经国良规,当下降了一道旨意,发交各该管衙门查照办理,一面由内阁发抄登报。刚好那天贾政于无意中见着,到上房和王夫人说起,还十分夸赞,只猜疑不知是谁替他做的。王夫人道:“我听说琏儿带去的王作梅,珍儿看他好,留在幕里,也许是他的手笔罢。”贾政道:“作梅笔下平常得很,只公事还熟,这文章那里做得出呢?”言罢,尚嗟叹不置。那姓洪的本是老幕府,且得过记名道,却不常到京,与贾府并不认识,始终不知是他做的。这且按下不提。
却说贾琏自从调任陈州,做书的忙着说那贾府和宝黛之事,一直没提到他,如今又要从头叙起。他那年在范阳见了贾珍,不久即挈眷起程,前赴汴剩到汴梁,先赴各大宪衙门禀到,节度使知道他来历不小,即时接见,待遇甚优,次日便悬牌饬赴新任,贾琏禀谢下来,又见过司道,即带同平儿母子,一路起旱往陈州去,好在没几天的旱路。
到了府城,先安下公馆,接印拜客忙了几天。俟前任腾出衙署,便同眷属进衙居祝那同知本是闲曹,却也碍着体制关防,不能出去闲逛,只同当地绅士们偶然宴会来往。贾琏一向散荡惯了的,觉得非常闷气。过几时,和府衙门几个幕友混熟了,也时常请他们至后园桐桂堂饮酒闲谈。幕友中一个钱谷,一个书启,都是会唱的,大家吹吹唱唱,借此消遣。茝哥儿此时也十来岁了,另请一位西席教他念书。平儿在衙门里又添了一个姐儿,起名顺姐儿。在平儿月子里,贾琏更憋闷的受不得,只可知丫头们混闹。好在本府仰慕贾府声光,反而恭维贾琏,相处得十分浃洽。那地方民情敦厚,几个有名绅士也都和贾琏要好,到省里见着大宪,都说贾丞是个方面之才,可惜置于散地,无从展布,大宪也听在耳朵里。
那天,贾琏在签押房看公事,小厮们拿着一封京信上来,看那封面,乃是贾蓉寄来的,拆开细看,方知贾政告退,移居西山养病,以及贾蕙升任阁学,贾权特赏进士等事。贾琏想起好久没写信给贾政请安,又没有去信道喜,似乎说不过去,当下便写起禀帖。他写信是很不容易的,又是写给贾政,更不敢大意。先另纸起个草稿,改了又改,然后誉写。刚刚写了一半,执帖家人上来回道:“府大老爷拜会。”贾琏吩咐请进,一面忙换衣冠出迎。那知府名叫贺云升,是个绍兴人,刑名老夫子出身,连捐带保,不几年做到现在地位。
当下宾主见礼,让在炕上就坐。贺云升满面含笑,向贾琏道喜道:“寅兄大喜!刚才兄弟接到省信,方伯挂牌,把老兄题补卫辉府。公事已经出去了,不知老兄得信了没有?”贾琏道:“教弟还没得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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