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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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梦-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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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婆了们回道:“史姑娘来了!”惜春等正要迎出,湘云带着翠缕已走进屋里,笑道:“到底是你们这里好,一到院子里,就闻见一阵阵梅花的香。从前妙玉住着,那个人不好低搭的,往后倒可以常来了。”惜春笑道:“我们佛门广大,来者不拒。你既喜欢这里,就是缘法,小心我们拿出缘簿子来!”湘云道:“我是吃十一方的,还怕那些么?只怕四妹妹多嫌我,若不然,就是搬到这里,给我当个老婆子也是情愿的。”
惜春道:“我从来不会多嫌人的,若是我嫌了那人,必是有可嫌的道理。你想我们清清白白的人,能跟那些人在浑水里搅和么?”紫鹃道:“史姑娘来的正好,我正要告诉你一件新鲜事。”便把梦见黛玉的话,细说了一番。湘云道:“我昨儿还同宝姑娘说起你来,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林姑娘过去这们久,你心心意意总忘不了他。既是你们有这样情谊,我少不得告诉你,这绛珠仙宫,大概就在太虚幻境。你没听见宝姑娘说过么?那回宝二爷厥过去,到了阴间,有人指给他说:林黛玉不在这里,已到了太虚幻境了,你若想林姑娘,就到那里寻去罢!”
紫鹃道:“史姑娘说得这们容易,我敢则想去。可怎么去法呢?”惜春道:“他天天磨着我,要问这些事。我那里说得透,这可好了,让他麻烦你罢!”湘云又拉着惜春,到院子里赏了一回梅花,方回宝钗处。宝钗却往东院给贾赦道喜,尚未回来。
问了秋纹,方知贾赦新赏了三品职衔,遇有京外对品官缺,候旨简用。
看官,你道贾赦何以得到这番恩旨呢?他自从台站免罪回京,仍旧同邢夫人、贾琮等在荣府东院居祝那院里也小有亭台树石,结构精巧。闲时看看古董,或是同一般清客们饮酒闲淡,有时听嫣红唱个小曲,倒也逍遥自在。想起自己从小生长世禄之家,小厮丫头们出入围随,颐指气使的。到大了便袭了世职,又仗着椒房懿戚,平时交游的一般世家子弟,都抢着奉承,只知安富尊荣,未免养成骄泰。及至发遣台站,那管站大臣看着荣府面上,相待尚好;背地里和那些鞑子们在一处,却受了许多闷气。这才知道世态炎凉,戚里侯门的势力是靠不住的。此番赦罪回来,只有感激天恩,闭门思过,并不以罢官为意。那邢夫人素来顺从贾赦,却是个眼皮浅的,常时劝他走个门路,弄回一官半职,也好多积攒点。贾赦总不理他。
偏是贾政在伦常上非常讲究,不免替乃兄愁闷。又想到“祖上的世职,本是长房承袭,因为大老爷犯了罪,才轮到我的头上。如今大老爷和珍儿一齐遇赦回来,珍儿不但免了罪,并且复还世职。固然因他在海疆上出了力,也因为我先袭了职,哥哥就未免向隅了。我又是在职人员,何苦多占了长房的世职。”
因此,自己做成奏本,自陈“年力渐哀,勉任部务,已虞陨越,请将祖上世职仍由臣兄赦承袭。”只在梦坡斋小书房里亲自缮写,也不和王夫人等商量,便入朝递了上去。
皇上阅本,即时召见。降旨问了许多话,见他年力实在未衰;又检查贾赦原案,实系倚势欺压良民,酿成人命,情节较重。便下了一道旨道:荣国公贾源世职,仍着贾政承袭;又念贾政让兄之诚,另降恩旨,给贾赦一个虚面子。
当下,在朝臣工都知道皇上崇尚孝友,颂扬不置。贾赦、贾政次日五更又入朝谢恩。东平、南安、西宁、北静四家郡王,以及八公中牛、柳、陈、马、侯、石诸家,还有一般侯伯子男,都是当日与荣宁两公共难同荣,又见圣眷隆重,纷纷前来称贺。
贾赦经过风波,怕惹人说闲话,更加一番敛抑。
此时已到腊初,年事渐近。贾政尚在服中,一应家宴春酒都不用筹备,只有应付年债是躲不过去的。他本不善理家,想起老太太的大事,后来又送柩回南;又是贾赦等从台站回来,一切用项挪借不少。忙命小厮们唤贾琏来商议。
一时,贾琏来到,问道:“老爷找侄儿有什么事么?”贾政道:“我此番回来,家里的事也没得查问。眼下就要到年底下了,这些账目,你也该清理清理。早点做个准备,不要到临时做瘪子。”贾琏忙应了几个“是”。又道:“账目是都在那里,预备起来,也就是时候了。总指望有整笔的款子才好。”
贾政道:“咱们这些产业,你那里想必都有底册。”贾琏皱眉道:“老爷不提起,侄儿也不敢回。咱们府里自从元妃娘娘归省,盖那座园子,就拉的亏空不少。后来宫里又添了许多应酬,那些老公们一开口就是一千八百的,至少也得二三百银子,才搪塞过去。饶是破了财,他们还不大痛快。家里呢,进项是越挤越少;各房的开销,还是照从前的老规矩,分毫也不能剩从来就是寅吃卯粮的。原先,还仗着近畿几处产业,多少贴补点。又赶上老太太的大事,上头分文不发,侄儿迫得没法子,只可四下里拉扯。后来,把这几处产业抵押出去,还不够呢!如今,只有东边乌进忠管的八九处庄子。那乌进忠就是东府庄头乌进孝的亲兄弟。此外,还有吴良管的十来处,都是荒地,开了不到一半,也没有多大的指望。”
贾政变色道:“怎么近处这些产业抵出去我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干的?”贾琏连忙跪下道:“老爷暂且息怒。那回,老爷送柩回南,缺盘川,叫侄儿出去挪动。侄儿回明了的:“外头人情淡薄,只可拿房地押借。住房是不能动的,先尽外头几所押去,等宽展的时候再赎。侄儿并不敢擅专的。”贾政道:“你且起来。怎么说老太太的大事上头不肯发款呢?”贾琏起来道:“提起这话,侄儿就该打死。都是大太太从中掯勒,这边老爷、太太又因是大房,事事尽让,不拿主意。可叫侄儿怎么办呢?”贾政叹了一声道:“从前的话不必提啦。你们赶紧去想法子,对付过这个年去。只要别闹笑话,其余我也不能管了!”说罢,搓手嗟叹。贾琏忙答应着。
小厮们回道:“东府里大爷同小蓉大爷来了!”只见贾珍在前,贾蓉随后,手捧一封黄布口袋进来。见了贾政,放下口袋,都请了安。贾蓉又给贾琏请了安。贾珍便回道:“这是今年两府里的春祭银两。蓉儿刚从光禄寺领下来的,请老爷过目,好去预备。”一面将黄布口袋捧过来,呈与贾政。贾政瞧那口袋上的字和礼部祠祭司印,都同往年一样,却是净折银两只按八成,便问道:“怎么又有了折扣了?”贾蓉道:“这是户部新章。因为库储支绌,一切用项都按八成支给。”
贾政叹道:“国计尚且如此艰难,我们世家私计更不用说了!”便问贾珍:“东府里今年如何打算?”贾珍道:“从那里打算起啊?那边庄地产业,都是新近赏还的,今年的钱粮,早已交到地方上去了。他们全是老油子,那里还肯出第二份,现下也正打着饥荒呢。往常,庄地上收下来的,都按份分给族中大小各房,今年只好搁车了!”又回道:“家祠里年终祭祀,还是照往年的规矩。那些门神、对联、挂牌,侄儿已经叫他们预备换了。这倒靠着上赏的祭银贴补着勉强办的。从前,笑那些世袭穷官儿家,不仗着这个,拿什么上供过年?现在咱们也轮到这种地步,真是想不到的!”贾政道:“这就叨着皇上家的恩典了!上年,两个世职都革掉,若不赏还又怎么过呢?”
贾珍内愧无言,见贾政有些倦意,方同贾琏、贾蓉等退出。那贾珍别了贾琏,回到东府自去预备祭祀,暂可不表。
却说贾琏回去,平儿正在房里,迎着问道:“老爷找你,又是什么大事?”贾琏道:“这事真也不校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账主儿一大堆,又看不见一个现钱,可叫我怎么对付?老爷只知道一句话吩咐下来,教赶紧想法子去办。我那里有空手变钱的法子呢。”平儿道:“你干着急也不中用。依我说,还是找那般管事的从长商量商量,或许有点腾挪;再不然,老爷现袭了职,大老爷又赏了官,上头圣眷不错,外头挪借个几千银子,也许做得到的。”贾琏道:“这些大爷们都吃肥了。第一是那姓赖的,他搂足了,家里享福去了。剩下这一帮,都像乌眼鸡似的,提起垫款,比刮了他的肉还要心疼,就说了也是白碰钉子。还是你说的第二层有点道理。今儿晚了,明儿一大早我出去碰碰看。”又道:“姐儿这一程子没回来,你明天打发人带点吃的去瞧瞧他。问他在乡里住着惯不惯?若是得空儿,回来住几天。姥姥那里,你也该捎个好儿去。”平儿都答应了。
贾琏站起来,便要出去。平儿道:“你回来,还有一件事呢。那王舅爷自从串卖了姐儿,太太吩咐:下次再来,不许他进咱们的大门。今儿他又来了,在门外头哭着、吵着的要钱,撵他也不肯走。兴儿来回我,我想:好歹总是奶奶的内亲,偷给他二两银子,他才走的。银子呢,倒是小事,不能不告诉你。”
贾琏回头瞧着平儿,道:“你这们慈悲,将来有得闹的呢!”
说着,一径去了。
平儿想起探春尚有些主意,便去找他商量。走到那里,正值探春接到姑爷家信,刚拆开来看了半张。见平儿进来,忙将家信收起,和平儿周旋一番,脸上还带着心事似的。平儿不便深谈,只坐了一会子,便又到宝钗处去看湘云。大家闲话了一回,见天色将晚,方同至王夫人上房请晚安。
那天,正在掸房,王夫人看着玉钏儿、彩云和婆子们,在那里收拾什物,外屋里还堆得满满的。见了他们,忙道:“咱们里屋说话儿罢,这里好让他们归着。”大家同到里屋,见已收拾齐了,显得眼里一亮。王夫人问平儿道:“往年都有压岁金银锞子,今年预备下没有?”平儿心中想道:今年那有力量办这个呢,却不便说出,只说道:“今年比往年都紧,琏二爷正在筹备着呢!”王夫人道:“怪不得丫头们背地里叨叨,说是上个月的月钱还没有发。这是你管着,若是凤丫头,他们又有别的闲话了。”
一会子,探春也来了。瞧见掸房,笑道:“日子真快,我回到家里来,好像没几天似的?一晃儿,又要过年了!”湘云道:“从前老太太在着,每逢过年过节:又是唱戏,又是说书,又是放花爆,有多么热闹!就是那年做灯谜,琴妹妹一个人就做了好几首诗,连二姐姐轻易不动笔的,也做了。我不喜欢打那个闷葫芦,如今追想起来,也很有趣呢!”探春道:“别的咱们孝家不便玩,若做些灯谜,新年里大家猜猜,那有什么做不到的?史妹妹若高兴,你就先做起来。”宝钗道:“这个玩意也得人多才有趣,只咱们这几个人做,给谁猜去呢?也可以算了罢!”
探春道:“咱们自己做自己猜,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就说一个给你猜:‘江淮河汉。打一个字。’”宝钗想了一会子,没有说出。湘云道:“这不是‘池’字么?”平儿道:“这‘池’字怎么合上‘江淮河汉’呢?”仔细一想,方悟到“水也“二字。宝钗道:“我也说一个:‘何取于水也。打四书一句,是脱帽格。’”湘云猜的是“冬日则饮汤。”宝钗道:“差不多了,还没猜对。这怎么叫脱帽格呢?”探春道:“我猜的一定对了。‘伊尹以割亨要汤。’这句倒亏你想的!”湘云道:“你们这谜都太文了,我说一个雅俗共赏的:‘丞相作事太心欺。打一个古人名。’”探春道:“这还用猜,不是‘曹霸’么?”宝钗道:“我说一个冷的,你许猜不着:‘刀下留人。打一个古国名。’”探春、湘云想了半天,都没有猜着。正赶着绣凤来请王夫人吃饭,湘云便要宝钗说了出来。原来是“休屠”。
王夫人留他们在上房同吃。仍是湘云、探春陪王夫人吃罢,宝钗、平儿另自吃了。丫环们递茶漱口,又换了清茶,大家陪着王夫人谈至二更方散。
平儿回房,贾琏早已睡下。次日,一早起来,胡乱用些早点心,便催着小厮们备马出去,直至傍晚才回来。一进门就气烘烘地。小丫头打过手巾来,贾琏生气,立时扔在地下道:“这些人难道都死净了!这样冰冷的手巾,不是死人拧出来的么?”平儿在里间收拾东西,听见贾琏发怒,三步两步的赶出来说道:“你又为什么生气?”贾琏道:“你倒是问你啊!我知道么?”平儿道:“你一早出去,我还没起呢,怎么就得罪了你啦?你倒是说呀!别打这哑谜儿,叫人难受。”贾琏道:“都是你出的高主意,叫我跑了整整一天,到处看人的脸子!还亏得冯老大答应我一千银子。不然,我就要死在外头,没脸回来了!”平儿道:“大年上说死说活的做什么?把二奶奶咒死了还不够?再说,我也是为你呀!可许我从此不开口么?”贾琏见他娇嗔,便将话收住,自己坐在那里发闷。
丰儿进来道:“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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