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看得分明,忍不住又气又笑,喝道:〃不许!〃有心着实打他一顿pi股,无奈宠惯了下不去手。他知道自己这徒弟乖巧心善,却也倔强得很,当真怕他出去有什么闪失,向任流水道:〃这样,你留下替我看守此地七年,如何?〃
任流水心知何须七年,只待自己仇家一离去,苏合定然随之将自己踢出去。他年少气傲,本待不应,低头看看安墨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道欠苏合的不过一条命,欠安小兄弟的却是一份人情,心里一软,道:〃如此多谢苏谷主。〃
旧时的事情,他时时记在心里,从来也没忘。安墨白正出神时,忽听一个童音脆声道:〃你是谁?这里不许外人进来。〃
安墨白一怔回神,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已到了谷中,眼前的景物熟悉之极,那棵桃树上落满了雪,溪水结了一层冰,隐隐听得到冰下的水流声,不远处便是苏合的书房。安墨白看看眼前那半大的清秀男孩子,微笑道:〃谷主在么?〃
那男孩儿偏着头道:〃你是谁?找谷主做什么?〃
安墨白弯下腰看他,柔声道:〃请你去问一问谷主,安墨白回来跟他请罪,他肯见么。〃
那男孩儿眨眨眼睛,转身进了房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道:〃谷主问你有什么事情,究竟是回来看他,还是找他救人。〃
安墨白脸色微变,踌躇了一会儿,低声道:〃一个朋友受了重伤,这世上只师父能救得了他。可我也是诚心回来认错。〃
那男孩儿嘻嘻一笑,返身又跑进房里,这次他出来得快,却不说什么,径自从安墨白身边过去。安墨白怔了怔,便听到苏合冷冽的声音在房内道:〃你进来。〃
四年来安墨白头一次听到他的声音,身子微微一颤,低着头推门进去。
第 3 章
房里炭火燃得正旺,热气暖融融地扑人,苏合披着一件锦蓝长袍坐在窗下桌前,手里拿着一支竹管兔毫笔,在青石砚滴上慢慢来回抿着笔尖。安墨白不敢看他的脸,跪下去磕头,低声道:〃弟子见过师父。〃
安墨白在任流水面前叫苏合〃师父他老人家〃,但苏合实在是半点不老,三十岁不到的样貌,修眉凤眼,俊美非常,下巴习惯地微微扬起,眉梢眼角天生带了三分微嘲薄讽。他也不抬头,悠然道:〃说什么请罪,你没做错什么。〃
安墨白道:〃弟子不告而别,没在师父身边服侍,是大大的不该。〃
苏合搁下笔,斜靠在椅背上,看着他微笑道:〃这么说来,现下你是回来尽孝道的了。我若是不通医术,你还会回来么?〃
安墨白不敢回答,颤声道:〃师父,求你救他,什么责罚徒弟都甘心领受。〃
苏合〃嗯〃了一声,道:〃我若不救他,你便不甘心受罚了。〃
安墨白急道:〃不是。。。。。。〃
苏合微微皱眉,道:〃在外面几年,学会顶嘴了么。〃
安墨白不敢再说,深深伏下头去。
苏合也不再开口,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叠画纸来。自从别后,苏合有时想起他,便想象着他如今的模样画一幅画儿,四年来攒了厚厚的一叠。他翻出前日所画的那张来,与眼前之人比了比,几乎分毫不差。自觉十分满意,顺手将那画搁在一旁的火盆上烧了。
安墨白听见他在烧东西,只隐隐觉得不好,却不敢抬头看,只默不作声地低头跪着。
苏合也不看他,眯着眼将那些画儿一张一张地丢进火盆里烧尽了,口中道:〃你先去歇歇吧,救不救他,我好好想一想。〃
安墨白心里一阵惊喜,道:〃是,多谢师父。〃
苏合淡淡瞥了他一眼,向门外道:〃青黛,带他去歇息。〃
一个女孩儿应声进来,相貌与适才那男孩子有七分相似,多半是一对兄妹。她将安墨白带到他自小住着的房里去,这房间空了四年,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半点灰尘也没有。安墨白隔着窗纸看着苏合房里透过来的淡淡灯光,心里不住翻腾,当夜连眼也没有合。
苏合说要好好想一想,一连想了五六天都没消息。安墨白等得心急如焚,他在药室配药时遇见过苏合一次,但看他脸色不阴不晴,终是不敢开口。到了第八天上,安墨白再也忍耐不住,从药室里找出苏合平日喝的石亭绿,用心沏了一杯茶端过去。
苏合正在裱画纸,见他端了茶水进来,笑了一笑,道:〃等急了么。〃
安墨白被他说破心事,脸上一红,随即又有些发白,低头道:〃再迟两日,人便再也救不过来了。〃
苏合微笑道:〃你走吧,这人伤得太重,我治不好。〃
安墨白呆了一下,道:〃师父还没看过他的伤。。。。。。〃
苏合重又低下头去忙手上的活儿,道:〃我说治不好便是治不好,别说他如今命悬一线,就是伤风感冒,我也无能为力。〃
安墨白央求道:〃师父,是弟子做错了,以后决不会再犯。自今日往后,弟子再不踏出谷外一步。〃
苏合淡淡道:〃我说过你没做错什么。〃
安墨白咬咬嘴唇,道:〃师父说我没做错,心里却在怪我。〃
苏合道:〃我没怪你,你尽可放心。〃
安墨白颤声道:〃师父若不怪我,为什么一定不肯救他?〃
苏合笑道:〃墨白,这话说得太没道理。我不想救他,自然便不救。我不欠那齐含光什么,也不欠七星铸剑庄什么,为什么定要救他不可?这世上将死之人不知多少,我个个都要去救么?〃
安墨白咬了咬牙,道:〃我情愿一死,求师父救他。〃
苏合脸色一冷,道:〃要死出去死,别弄脏了我这里。〃
安墨白在苏合身边这许多年,连重话也没被说过几句,此时听他说出这等绝情言语来,登时呆住了。
苏合想起前几日曾去任流水那里看了一眼安墨白带回之人、七星铸剑庄的少庄主齐含光,那少年虽受了重伤,仍是一副贵公子的气度模样,全不似江湖中人,昏迷中喃喃地叫着〃墨白〃。心中顿时一阵不耐烦,喝道:〃滚出去!〃
安墨白还要求恳,苏合却一个字也不想再听,起身将安墨白拎了起来,拖着他向房门走过去。安墨白挣扎道:〃师父,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你救救他吧。〃苏合铁青着脸拉开房门,忽然闻到安墨白身上染了一股奇异的草木清气,顿时脸色一变,道:〃伤在哪儿?〃
安墨白心知瞒不过去,低了头小声道:〃左肩上。〃
苏合沉着脸将他抱到一旁的卧榻上,解开他衣裳,果然见他肩头有一道寸许长的细致黑线,如同好女蛾眉,纤手慢描,衬着白皙的皮肤,居然十分好看。
这毒叫做画眉春,中毒时潜在人体内,并无异状,三十六日后发作起来,须发尽落而死。虽然无味,但见了血便生出香气,伤处更会出现黑线,十分显眼,因此极少喂在暗器上,多下在饮食中害人。这毒虽邪,却并不难解,只是毒姓外散时痛楚难当,全身没半分力气,须得有人照顾。那时齐含光只剩半口气,安墨白知道自己的伤一时无碍,便没作理会。回到赤水玄珠谷后,他怕给苏合知道了挨骂,也只悄悄配了一些压制毒姓的药物服用。
苏合唤了那叫做青叶的男孩儿去煎药,自取了银针给他刺灸,疾提徐插,凤眼捻转。安墨白伏在他膝上,嘴唇咬得发白,将苏合的袖子揉攥得全是汗水。苏合替他擦了擦汗,皱眉道:〃连这种小把戏也对付不了,从前教你的东西都忘干净了么?〃
安墨白忍着痛断断续续地道:〃我。。。。。。我伤得不重,拖几日也没什么。。。。。。〃
苏合手里持着三根银针,本要刺下去,听见这话,便顿住了,冷道:〃你说得不错,再拖几日也没什么。〃随手掷了银针,将安墨白丢在书房的卧榻上,转身走了。安墨白怔了一下,叫了一声师父,苏合也不回头。此时毒姓向外发作起来,他疼得全身微微颤抖,趴在榻上说不出话,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手足冰凉无力。
傍晚时青叶端了一碗粥过来,道:〃安大哥,你吃点东西吧。〃
安墨白疼了整整半日,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勉强开口道:〃我吃不下,多谢你。〃
青叶为难道:〃谷主说要你吃掉,一口都不许剩。〃
安墨白支撑着坐起来,端起碗,还没入口便闻到扑鼻的辛味,闭了眼咬牙送进嘴里。他活了十九年,从没吃过这么苦的东西,一碗粥吃完,只觉得面目五官都错了位。粥虽难吃,不多时肩上却痛得轻了许多,安墨白重又躺下,一会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 4 章
第二天醒来时候是在自己房里,裹着厚厚的棉被,全身上下一丝不着,汗渍都被洗净了,十分清爽。安墨白不由得打个了寒战,不敢想昨夜是谁替自己洗浴,转头四顾,却没找到自己的衣裳。青叶推门进来,手上端着昨晚吃过的极苦的粥,笑嘻嘻地道:〃安大哥,早。起来吃早饭。〃
安墨白道:〃多谢。我的衣服呢?〃
青叶道:〃青黛拿去洗啦。〃
安墨白大是无奈,替换衣物没带进来,谷里又必定没有合适他穿的衣裳,难道衣裳晾干之前只能躺在床上么,天气又阴又冷,半个月也未必干得了。想了想又问道:〃你知道谷主在哪里么?〃
青叶笑嘻嘻地摇头,道:〃我不知道,谷主不许我告诉你他去任大哥那里给那个什么少庄主治伤去啦。〃
安墨白一怔之下,顿觉心头一松,微笑道:〃我也不记得你说过什么。〃
吃过早饭不多时,苏合过来给他施针。被子扯下去一些,整个肩膀都露在外面,安墨白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将头偏在一旁不敢看他。苏合在他肩上轻拍了一下,道:〃放松点儿,针都绞住了。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安墨白被他一碰,浑身都是一抖。
苏合将最后一根银针刺下去,伸出两根手指将安墨白的下巴挑了起来。安墨白吓呆了,喃喃道:〃师、师父。。。。。。别。。。。。。〃苏合果然放开了手,微微一笑,脸却渐渐挨了下去。安墨白吓得闭紧了眼,好久不见动静,睁眼一看,房里早已空了。
晚间青黛过来给他送衣服,说是从他放在任流水那儿的包裹里拿来的。
如此过了大约月余,安墨白在谷里乖乖地住着,平时在书房里替苏合拂纸磨墨,要不然就是在药室里收拾药材。虽然苏合并不如何拘管他,三五日不见人也不问起,但他怕惹苏合不快,连齐含光的名字都不敢提一提,更不用说出去看他。
一日正午,任流水歪在门前的合欢树上晒太阳,远远看着苏合提着药匣过来,笑着招呼道:〃半仙,你又来啦。〃
苏合道:〃齐含光怎么样了?过了这么久,也该好起来了。〃
任流水笑着压低了声音道:〃比我那时候好得多,你只管放心撵人便是。〃
苏合微微一笑,推门入内。
齐含光正在窗下翻阅一本闲书,见他进来,合了书本拢着白狐裘站起来,躬身施礼,道:〃苏谷主。〃
苏合点点头,道:〃不必多礼。〃端详了一下他的面色,又看了舌脉,道:〃你的伤没大碍了,回去好生调养些日子便可。敝谷贫寒粗陋,无物款待,便不多留了。〃
齐含光欠了欠身,道:〃谷主救命大恩,含光永不敢忘。只是墨白他还好么?那时他也受了伤,不知如今。。。。。。〃
苏合淡淡道:〃他死了。〃
齐含光惊道:〃怎会?他的伤明明不重。。。。。。〃
苏合冷冷道:〃他的伤是小事,但从前他私自出谷,坏了规矩,如今还想要我救人,哪有这等好事。我这赤水玄珠谷难道是客栈,任他爱来便来,爱走便走么?我虽想不因此杀他,却也不想救你,只是他情愿一命换一命,我答应了。〃
任流水肩膀一抖,转身出去,实在忍笑忍得辛苦。
齐含光惊呆了,手一松,狐裘滑落在地,露出穿在里面的锦白贴身长袍,真是芝兰玉树的风采。喃喃道:〃墨白怎么会死,他自己说过,决不会有事。。。。。。〃声音渐渐发颤,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苏合道:〃你不信便罢。〃起身走了。
齐含光怔怔地坐倒在椅上,呜咽道:〃墨白没死。。。。。。墨白明明说过,他师父很是疼爱他,决不舍得将他怎样。。。。。。〃
任流水在旁看着,心道这话说得不错,莫说苏合将安墨白怎样,但凡苏合还剩了一口气在,任谁也别想伤了安墨白。他心知自己若是说破,苏合必定将自己切碎了拿去给药草做肥料,也只得苦着脸好言安慰。
他劝解了一会儿,青叶忽然推门进来,低声道:〃这位大哥,你便是叫做齐含光的么?〃
齐含光身子一颤,盯住了青叶,发抖道:〃墨白他没事,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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