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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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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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拿了根长棍子在高空走钢索,小心翼翼控制手中棍子维持平衡,然后战战兢兢的,一步一步缓慢前进。

随着熟悉度提高,脚下的钢索越来越宽,终于变成一块木板。

长棍子便被远远抛开,脚步变实,甚至开始跑跳。

刚听到对方问题时的反应总是惊讶,因为觉得怎么会有这种误解,到最后却是伴随爽朗的笑声,因为觉得对方的误解是件有趣的事;同时觉得自己的误解也很有趣。

原来彼此都在光线扭曲的环境里,看到对方的长相。

于是彼此都不了解对方,却都自以为了解。

“我们要解放台湾同胞。”左边的北京学生突然说。

“来啊来啊,等好久啰。”右边的台湾学生回答。

“别瞎说!”台下北京张老师很紧张。

“同学们爱玩,没事。”李老师反而笑了笑。

“我们要拯救大陆同胞于水深火热之中。”台湾学生说。

“喂!”台湾的周老师和吴老师不仅异口同声,也几乎同时站起身。

“好深喔。”

“好热喔。”

北京学生这么回答。

然后台下的学生们笑了,老师们的脸绿了。

隔在讲台中间的布掀开了,两边的人不再只是看见投射在布上的身影,而是清楚看见对方的脸孔时,表情充满惊愕。

互望一会儿后,脸皮逐渐放松;试着开始交谈,渐渐有了笑声。

最后彼此握了握手,轻轻拥抱。

台上的同学一起鞠个躬,台下则响起一阵掌声。

“上台的同学别胡来。”张老师拍拍胸口,“别把我吓出心脏病。”

接下来上台的是两个学生,一个是台湾学生,另一个是北京学生。

“二把刀。”北京学生说。

“三脚猫。”台湾学生说。

“上台一鞠躬。”两人同时说。

大概是相声吧,我想。

“在台湾,有首童谣我一直搞不懂,想请教请教。”

“请教不敢当。一起琢磨琢磨便是。”

“城门城门鸡蛋糕,三十六把刀。骑白马,带把刀,走进城门滑一跤。”

“鸡蛋糕是啥?三十六把刀又是啥?”

“不知道。小时候就这么唱。”

“您唱错了。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骑大马,带把刀,走进城门绕一遭。这样才对。”

“三十六丈约一百米,快三十层楼高,天底下有这么高的城墙吗?”

“小孩儿人矮眼睛小,城墙看起来特高,挺合逻辑。”

“合逻辑?”

“肯定合。”

“听说你们台湾话特会骂人。”

“这倒是。骂人的最高境界是不带脏字,但台湾话即使是称赞人的好话,也可能用来骂人。比方说,你妈妈比较好。这话也是骂人。”

“你妈妈比较好?这也骂人?”

“没错。台湾话叫:你娘卡好。”

“哩拿喀厚?”

“接近了。”

台下的台湾学生被台上北京学生的怪声怪调给逗笑了。

“这话咋来的?”

“甲午战后,台湾割给日本。台湾百姓上书给光绪,里头就有这句。”

“干啥用的?”

“问候光绪他妈的身体好吗?”

“啥?”

“就是给慈禧请安。”

两位同学笑嘻嘻的,继续东扯西扯,台下学生偶尔爆出如雷的笑声。

好不容易终于扯完,老师们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我要表演民俗技艺。”学弟走上台说。

“非常好。”周老师、吴老师、张老师异口同声。连李老师也点头。

“我需要一个助手。学长。”学弟手指着我,“就你了。”

我一上台,学弟便递给我一片口香糖,说:“请把包装纸拆开。”

我拆开后,两指夹着那片口香糖,学弟说:“请举高。”

我将手举到胸前高度,学弟弯着身仰头向后,双手背在身后。

学弟缓慢碎步靠近我,然后用双唇夹住那片口香糖,我便松手。

学弟双唇紧闭,维持弯身仰头的姿势,在台上走了一圈。

最后右手从口中抽出那片口香糖,直起身,鞠个躬:“谢谢大家。”



第46页

“你在干嘛?”我问。

“这是青箭口香糖。”学弟指着包装纸,“所以我刚刚表演的,是伟大的民俗技艺——‘吞箭’。”

我全身冻僵,愣在当地。

“我还可以把剑咬碎喔。”学弟又将口香糖送进嘴里,张口大嚼。

混蛋!自己丢脸还不够,还把我拉上来一起丢脸。

我双手掐住学弟脖子,说:“给我吞下去!”

“保安……”学弟喘着气,“保安……”

我红着脸走下台,暖暖笑着说:“你学弟蛮有创意的。”

台上又有一组学生正演着纪晓岚与文鸾的故事。

还有一个学生用黑色签字笔在衣服写上:文鸾之墓,因为他演墓碑。

“文鸾妹子,我来晚了,原谅哥哥啊!”边说边敲打“文鸾之墓”,表达痛心。

明明是悲到底的悲剧,演起来却像爆笑喜剧。

这点跟台湾偶像剧的演员一样,总能把悲剧演成喜剧。

由这组学生中北京学生的演出看来,大陆的偶像剧大概也是凶多吉少。

五个男同学各自趴跪在地上背部拉平,彼此手脚相接,看起来颇像城墙。

一个女同学大声哭喊:“夫君呀!”

然后五个男同学倒地,城墙垮了。

用的是蒙太奇的表现手法,演的是孟姜女哭倒万里长城的故事。

还有一组同学演出国民党老兵回乡探亲的故事。

“我已经走了四十年,小孩为什么才三十八岁?”

“他太思念父亲了,所以忘了长大。”

我们这组成员也商量着表演什么。

我说让四个人叠罗汉演迈达拉佛,暖暖在佛前祈祷:请速速降生人间吧。

然后我演刚出生的婴儿,再让人拿手电筒照我额头,这样头上就有佛光。

“我来扮演降生人间的未来佛,最有说服力。”我说。

“闭嘴。”暖暖和其他组员说。

组员们人多嘴杂,始终拿不定主意。

“干脆反璞归真,就唱首歌。”暖暖说。

“什么歌?”我问。

“准保大家都会唱。”暖暖卖了个关子。

轮到我们这组上台,暖暖说:”我们要唱《大约在冬季》。”

“不成!”台下学生说。

“咋不成?”暖暖说。

“要唱也该大伙儿一块唱!”

说完全部同学便跑上台,还把四位老师也拉上来。

有人喊出一、二、三、唱!

五十几个人便同时开口唱: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

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

虽然迎着风虽然下着雨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

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

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地问自己

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歌声刚歇,同学们情绪亢奋,在台上又笑又叫。

仿佛刚拿到决赛权而明天要打世界杯决赛,个个斗志高昂、热血澎湃。

就差窗外没夕阳了。

渐渐的,大家想起这不是庆功的晚宴,而是离别的前夕。

明天早上,台湾学生八点就得坐车离开,要赶十点多的飞机。

心情的转换只在瞬间,当大家意识到即将离别时,笑声变轻、笑容变淡。

然后开始互相合拍照片、留下电话和E…mail。

有的跑回寝室拿出礼物互赠,当作纪念。

这些礼物通常是电话卡、明信片之类的小东西。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带点伤感。



第47页

我不禁想起中学时代也曾参加过夏令营之类的活动。

活动结束前一晚,总在空地升起营火,所有人围着营火唱《萍聚》。

那气氛真是催泪到不行,很少人的眼睛能够全身而退。

仿佛就要和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分离、就要失去挚爱,恨不得变成徐志摩,把内心丰沛到已经满溢的情感用文字表达。

可惜没有人是徐志摩,于是只能让心中的酸意蔓延至全身。

然而下山后一个星期,山上伙伴的笑颜便开始模糊。

有些女同学的眼眶已经红了,还有人轻轻拭泪。

我早已过了在演唱会拿着荧光棒左摇右晃的年纪;也相信所有沛然莫之能御的情感只是离别气氛催化下的产物。

我告诉自己,这会是将来美好的回忆,但不需要付出眼泪去交换。

万一我不小心情绪失控,我一定会狠狠嘲笑自己的幼稚。

“我住南投,如果你以后来台湾,我带你去日月潭玩。”

听到一位台湾女学生边擦泪边这么说,让我想起暖暖也想去暖暖看看,我突然感到有些鼻酸。

定了定神,悄悄溜出教室。

我走到几乎听不见教室内声音的地方,抬头看了一眼夜空。

明天的夜空就不是长这样了,我心里想。

“凉凉。”暖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转过头,暖暖递给我一张纸。

“你还没写电话和E…mail给我呢。”暖暖说。

我蹲下身,以左腿为垫,写了电话和E…mail,站起身把纸递给她。

“住址也要。”暖暖没接过纸,只是笑了笑,“兴许我会写信。”

我又蹲下身,换以右腿为垫,写下地址,再站起身把纸还给她。

“我不用写吗?”暖暖问。

“当然要啊。”

我摸遍身上口袋,找不到半张纸,只得从皮夹掏出一张钞票,递给暖暖。

“我真荣幸。”暖暖说,“可以写在钞票上。”

“这样我的皮夹里永远都会有钱。”

“嗯?”

“因为这张钞票会永远躺在我的皮夹里。”我说。

“如果你换了皮夹呢?”

“这张钞票也会跟着搬家。”

“如果你皮夹被扒了呢?”

我赶紧又掏出那张钞票,仔细记下那串英文字母和数字。

“别担心。”我说,“我已经牢牢记在心里了。”

不远处有张石凳,我和暖暖便走过去,并肩坐了下来。

“你知道为什么要唱《大约在冬季》吗?”暖暖问。

“我知道。”我说,“我们在紫禁城护城河旁时,你问我什么时候带你去暖暖,我回答说大约在冬季。”

“你记得就好。”暖暖笑得很开心。

“暖暖。”我问,“你眼睛还好吧?”

“眼睛?”暖暖眨了眨眼睛,“没事呀。我眼睛咋了?”

“要跟这么多朋友道别,我想你应该会伤心流泪。”

“只要会再见面,所有的离别都是暂时的。”暖暖说。

暖暖的表情很从容,看不出波动。

“为什么会再见面?”我问。

“你忘了吗?”暖暖说,“在什刹海旁,你说过如果我在北京工作,你就来北京找我。”

“我记得那时有风,所以应该算是风中的承诺。”

“凉凉,你……”

暖暖突然急了,满脸涨红,眼眶也泛红。

“我是开玩笑的。”我赶紧说。

“都啥时候了,还开玩笑?”

“暖暖,你知道的,我是饭可以不吃、玩笑不能不开的那种人。”

“我不知道。”

“《论语》说: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我就是那种典型的君子,造次时会开玩笑,颠沛时也还是会开玩笑。”

“论语是这样用的吗?”暖暖白了我一眼。

“不管怎样,”我苦笑,“刚刚真的是开玩笑。”

“好。”暖暖说,“现在没风,你说,你要不要来北京找我?”

“没风时我不敢下承诺。”我说。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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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又开了玩笑,这种气节真是无与伦比。”

“你说不说?”

“你先等等。我得陶醉在自己无与伦比的气节中几秒,才能说话。”

“你到底说不说?”

“风怎么还没来?”

“快说!”

“如果你在北京工作,我就来北京找你。”我说。

“啥时来?”

“刚唱过的,大约在冬季。”

暖暖终于又笑了。

“所以我说,只要会再见面,所有的离别都是暂时的。”暖暖说。

暖暖说完后,抬头看了看夜空,神情自在。

我和暖暖或许会再见面,但中间的过程要花多久时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明天一旦上车,当暖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时,我便会开始想念她。

而所谓的明天其实只不过是眼前的夜空由黑变白而已。

“还好。现在有网路。”我的语气像在安慰自己。

“是呀。”暖暖说。

“对了,台湾叫网‘路’,你们这边叫网‘络’,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暖暖的语气有些埋怨,“咋老讲废话。”

“我怕你不知道啊。结果我从网路写信给你,你却跑到马路边去收信。”

“我才没这么笨。”暖暖轻轻哼了一声。

“有网路就方便多了。”我说。

“网络用来联络事情很方便,但用来联络感情……”暖暖摇摇头。

“怎么说?”我问。

“心的距离若是如此遥远,即使网络再快,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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