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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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衍文集-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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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信?写一封平安信,总不该是不可能吧!

匡 复 什么?

林志成 从你在龙华的时候带了那封信给我之后,……就一个字也没有……那
时候,案子又是那么严重!

匡 复 朋友,对不住,我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世界,寄信给你,也许会对你
不方便……

林志成 (用一种差不多要哭的声音)可是,可是,复生!你这样做,你这样
做,就使我犯了罪,犯了一种没有面目见朋友的罪啦!复生,请你唾骂我,我卑劣,
我对不住你……

匡 复 (惊住)什么?你说——

林志成 我不是人,我没有面目见你,我……(双手抱住了头)

匡 复 什么事?志成,我一点也不懂,你说……你说……

林志成 复生!

匡 复 什么?

林志成 我——(停止)

匡 复 什么啊?你说。

林志成 我跟彩玉——

〔匡复一怔。

林志成 (咬紧牙根)我跟彩玉同居了!

匡 复 (混乱,但是无意识地)嗯——(颓然坐下,学语似的)同——居—
—了!

桂 芬 (大声地)啊哟,赵师母!你的菜炒焦啦!

〔赵妻狼狈地跑回。桂芬拿了洗好的衣服之类上楼去。

林志成 (低声而有力地)自从我接到你从龙华辗转托人带给我的信,我就去
找彩玉,跟你想象的一样,那时候,她们潦倒在一家阁楼上,你家里的一切,差不
多全在你出事的时候给拿去啦。我……(喘了一口气)我尽我的力量招呼她们,可
是,一年,两年,得不到你一点儿消息,跟你同案子的人,死的死啦,变的变啦,
足足的等了你三年,(渐兴奋而高声)简直不知道你死了还是活着……(很快地改
语调)可是,不,不,这并不能作为我犯罪的辩解,我犯了罪,我对不住你……可
是,复生!我是一个人,我有感情,我为着要使她们幸福,我就……

匡 复 (昂奋的声音)要使她们幸福?……(好容易才制止了自己的感情混
乱)唔,……等一等,我……让我想一想……

林志成 现在想起来,使我苦痛的原因,还是为了一点不值钱的所谓的义气,
我要帮助朋友,帮助朋友的家属。每次看见葆珍的时候,我总暗暗地想,我一定要
保护她,使她能够念书,能够继续你的志向……可是,这就使我犯了罪,我……

匡 复 (失神似的自言自语,好像不曾听见林志成的话)要使她们幸福——

林志成 (多少的有点歇斯底里)我也是男子汉,我也念过书,以前,你将我
看作自己的兄弟一样,那么你在患难中的时候,我能做出对不住你的事吗?一两个
月之后我感到了危险,我几次三番地打定主意,我要离开,离开这种我平生不曾经
历过的危险,我想凑成一笔整数的钱,交给彩玉,那么,我可以不必经常地照顾她
们的生活,可是——

匡 复 (好容易恢复了他的平静)那么彩玉呢?

林志成 也许,她也跟我一样,运命遮住了我们的眼睛,愈挣扎,愈危险,终
于——

匡 复 慢,那么现在……

林志成 (不等他说完)现在?一切不都已经很明白吗?我犯了罪,就等着你
的审判。不,在你来审判我之前,良心早已在拷问着我了,当我些微地感觉到一点
幸福,感觉到一点家庭的温暖,这时候一种看不见的刑具就紧紧地压住了我的心。
现在好啦,你来啦,我供认,我不抵赖,……我在你面前服罪,我等着你的裁判!
(一口气地讲完,好像安心似的透了口气,颓然)

匡 复 不,我不是这意思,我要知道,现在你和彩玉都幸福吗?

林志成 (反攻似的口吻,但是痛苦地)你说,幸福能建筑在苦痛的心上吗?

匡 复 (黯然)唔——

〔沉默片刻,桂芬拿了一个洋瓶从亭子间出来。

黄 父 (声)你别去打酒啊,我不喝,……嗳嗳……

〔桂芬走到后门口,正值阁楼的住户“李陵碑”回来,臂下夹着几份卖不完的
报,已经喝了一点酒,醉醺醺地谁也不理会,嘴里哼着,一径往楼上去。

李陵碑 (唱)“盼娇儿,不由人,珠泪双流……(苍凉之感)我的儿啊,七
郎儿,回雁门,把兵求救,为什么,此一去,不见回头……”

匡 复 (跟着李陵碑的歌声,望了一望楼顶,颓丧地)我不该来看你们,我
多事啦……

林志成 什么,你说……

〔匡复不语。

〔有人敲门,林志成毫不思索地站起来,决然。

林志成 好,她回来啦,我,我此刻出去,让你们谈话,怎么办我都愿意。朋
友,我等着你的决定……(去开门)

〔但是进来的是一个穿工服的青年人。

青 年 (张皇地)林先生,快,工务课长请你立刻去,厂里出了事,快……

林志成 (冷冷地)日班的事,跟我有什么相干?

青 年 不,不,闹得很厉害,快,大家等着。(差不多强迫一样拉着他)

林志成 不,不,我有事……(被扯着只能换了衣服下场)

匡 复 (重新再将室内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走近案前,拿起一本葆珍方才剩
下的唱歌本子,看了一下。独自地)林葆珍;唔,林!(将书放下,屈指计算)那时
候她是五岁……(无意识地在葆珍的小钢琴上按了一下)

〔这时候太阳一闪,黄父抱着咪咪从亭子间窗口探出头来,望一望天。一刻,
黄家楣拿了一个包袱匆匆地下楼来,当他走到水斗边的时候,正值桂芬打了酒回来。

桂 芬 (望着他的包裹)什么?

黄家楣 (有点忸怩)衣服!……

桂 芬 (将露出在包裹外的一只衣角一扯,望了他一眼,然后)家楣,我只
有这一件出客的衣服啦!……〔黄父从楼窗口望着。

黄家楣 (解嘲地)反正你又没有应酬,天气热了又用不着,过几天……(看
见桂芬有不舍之意,硬一硬心肠不管她,往外就走)

桂 芬 家——

〔黄家楣头也不回地走了,望着他的背影,桂芬突然以手掩面,爆发一般地啜
泣。黄父在楼上看见了这种情景,面色陡变,很快地从楼梯上走下来。二人在楼梯
边相遇,桂芬看见他,狼狈地改换笑容。

桂 芬 老爹……黄 父 (望着她)唔……

〔后门,杨彩玉提着菜篮回来,好奇地望着他们。

〔雨渐大,弄内儿童喧噪声。

——幕 下

 革命家庭

 
夏衍 水华 根据 陶承《我的一家》改编

片头

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的季节。
以“社会主义好”为基调的民族音乐伴奏,欢愉融洽的调子。
一个刚能走路的小女孩迎着镜头奔来。很快地转到一个“合家欢”的画面。一
家人:
陶珍──六十四岁的老太太,硬朗,但已满头白发。
正纹──四十六岁,机关干部。
小鹤──三十七岁,干部。
正纹的丈夫──五十岁。
正纹的长女──二十二岁,航空学院学生。
正纹的次女──二十岁,女学生,穿西式衫裙。
正纹的儿子──二十岁,军人。
小鹤的爱人──二十八岁,知识分子。
小鹤的儿子──九岁,红领巾,穿儿童海军服。
小鹤的女儿──即奔向镜头的小女孩。
整洁的客堂间,陈设简朴,桌上花瓶内插着一束鲜花。陶珍坐在中间沙发上。
她身上依靠着小鹤的儿子;正纹的女儿站在她后面;小鹤的女儿奔向祖母,坐在她
膝上。小鹤正在一架自动照相机前对焦点,大家的视线集中,准备拍照。
窗纱随着春风飘进画面。《革命家庭》字幕出现,以后是职演员表。……
“合家欢”拍完,大孩子们散开,唯有小女孩还缠着祖母,闹着还要拍照。她
的妈妈指给她看大孩子们正在仰望挂在壁上的旧“合家欢”,小女孩这才奔了过去,
伸着小手要拿照片。
孩子们拿下镜框,大家争着看。他们看到奶奶、爸爸年轻时的照片,互相耳语
了一阵,带着崇敬的心情跑向奶奶,小鹤的九岁的儿子在催着奶奶讲故事。(字幕
隐去)
字幕完毕后,音乐继续着。
慈祥的奶奶瞥了孩子们一眼,她在幸福的气氛里回忆起以往的生活,开始讲故
事。

序曲

音乐换了一个调子。这是一支古风的、牧歌情调的、多少带有一点哀调的曲子。

陶珍:“我两岁上就没了爹娘,是干娘把我带大的。辛亥革命前一年,我十六
岁,干娘就叫我出嫁……”
(溶入)
陶珍十六岁,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淌着眼泪。干娘给她梳好了头,给她戴上一顶
凤冠。
(音乐转为以中国旧式结婚时用吹鼓乐为基调的曲子)
镜头拉开,一群人(四、五个)催拥着陶珍上了花轿(也只是在旧式的轿子上
面扎上一点红绿彩绸而已)。轿子被抬走。
(溶入)
新房里。陶珍坐在床上,红烛摆晃着,喜娘走开了,一个青年的背影走近她,
陶珍羞怯地抬头。


江梅清,比她还小,这一年才十五岁。一个俊秀、瘦弱的青年人,留前“刘海”,
穿着不称身的袍子马褂。
旁白:“他比我还小一岁,还在长沙第一师范念书;他也是父母双亡,由祖母
养大的。”(推到江梅清特写)“那时候他和我一样,什么也不懂,还是孩子气……”

梅清把陶珍的凤冠除下,放好,慢慢地坐在她旁边,脸上露着稚气的微笑。
(溶入)
夜间,陶珍在保险灯下刺绣,梅清伏案读书。
(溶入)
春天,他们的院子里,陶珍在竹竿上晾着衣服。梅清从外面回来,摸出一个小
纸包,来逗她;她要看,梅清故意不给她,小夫妻争夺;梅清打开,一双小孩鞋子;
陶珍羞得背转了脸。
(溶入)
冬夜。梅清和两个青年人在谈话(其中一个即张浩),似乎在争论。陶珍拿一
件衣服给他披上。(推近)梅清桌上几本《新青年》、《解放与改造》等。(摇)
陶珍回过去,到床边,一个小孩已经睡着了。
(溶入)
陶珍提着一只箱子,送梅清出门,身边是三个孩子:理安十三岁、正纹十二岁、
小鹤三岁。梅清亲了孩子们一下,挥手向他们告别,提着箱子,走了。
旁白:(从陶珍刺绣的时候开始)“多谢老天爷给了我一个称心如意的丈夫,
他是一个很有才学的人;可是,对我这样一个人,一点也不嫌弃,他还教我念书,
识字。家里穷得很,可是过得很愉快。他毕业了之后就去教书,认识了许多朋友,
他们讨论国家大事,有时争论得很厉害。一九二四年,他离开了家,他说,是为了
寻找真理。(叹息似的)日子过得真快,那一年,我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
(溶入)
在龙家大屋前的塘边,三个孩子在捉蜻蜓。小鹤差一点掉进水里,理安一把将
他抓了起来,狠狠地教训他;小鹤要哭了;陶珍出来,哄着三个孩子回去。理安和
小鹤等三人的特写。
隔着池塘,离开几十步外的公路上,一队兵士走过。
旁白:“日子过去了,孩子们长大了,我开始觉得,这个世界在变化。我带着
孩子苦苦地过了两年。忽然有一天,我从街上回来……”
这是七月中旬,天气很热。
音乐至此淡出。

第一章



(溶入)
陶珍在街上,忽然站住,往前看。又向前走了几步。通过她的背影,可以看到:
巷口全叫人堵住了。她走到人群后面,踮起脚来看。
大街上人很多:大队穿着短衣、卷着裤腿的农民在跑着;还有拿着小旗子的工
人;农民手里拿着梭标,昂首前进;学生们兴高采烈地在演说。
街面上的商人、掌柜的,有点怕,但也好奇地望着。有人跟着鼓掌。
陶珍:“这里怎么啦?”她向旁人问。
路人:“你还不知道?北伐军进城了。”
另一个人附和:“这下子,穷人可翻身了,你看……”
一个学生在宣传:“革命军进了城,日子好过了,生意好做了,……帝国主义、
北洋军阀,都要打倒!”
陶珍被人一挤,退到一家米店门内。她有点胆怯,米店老板笑着:
“大嫂,进来坐。”
陶珍夹紧包袱往前挤出。忽然,有人喊:“让开,让开!”一些挑担、提桶的
人冲过来了,陶珍被卷在人丛中。
一队士兵经过,背着斗笠,穿着短裤;还有“鸭尾巴”头发的女兵。几个农民
和士兵并着走,显然是向导。帮士兵挑军器和辎重的农民。
群众给士兵喝开水。女兵散传单。陶珍起初不敢拿,看见别人拿了,也接过一
张。
她正想念一下那张传单,被后面的人挤着走了。前面一大群人站着听演讲,她
抬头看,一个穿长衫的人在讲话,很象梅清。她眼睛一亮,挤上去,挤到正面,一
看,原来不是梅清,但有点象。
这个人说:“吴佩孚、赵恒惕,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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