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行天下- 第4部分

　　云子臻缓行马车，一边回头问车内：“林姑娘，已经进水仙镇了，你想去哪？”林红豆答道：“沿着河走走。”云子臻道：“为什么要沿着河？”林红豆道：“我要问昨晚船队上那帮人的去向。”云子臻道：“他们不是你师兄么？”林红豆道：“别多问，你只管按我说的做就是了。”云子臻应了，径直沿河道而行。林红豆叫他挨家挨户地下车询问，但岸上居民昨夜都躲进屋内，闭门未出，只知船队上的人四处搜寻了大半天，吵得不可开交，至于最后的去向，却均不知晓。

　　很快沿河行至望花楼外，只见望花楼的门前围了一大堆人。云子臻不由得勒马停车，林红豆撩起门帘，问道：“前面出了什么事？”

　　云子臻道：“我去看看。”下车走到人堆处，只听人堆里传出哎哟哎哟的痛叫声，拨开人群强行挤进去，只见一个身体雄健的大汉正骑在一个算命先生的身上，一阵拳击，嘴里骂道：“叫你这破嘴咒我二弟！”算命先生被打得满脸是血，嘴里哎哎讨饶。旁边的摊子被砸得稀烂，几个浑身湿漉的汉子还在不停地踩踏。

　　云子臻识得，这挨打的算命先生正是黄半仙，而打他的大汉，就是昨晚死去二爷的大哥，镇上人私下唤作“黑头虎”，撞上了却不敢这么叫，只叫“大老爷”，乃水仙镇上第一地痞流氓，因其额头上有一块酒杯大小的黑疤而得名。

　　云子臻看不过去，劝道：“别打了，你快要打死他了！”伸手去拉架。黑头虎斜头睨视，见是云子臻，压住火气没有发作，只道：“姓云的，给我一边呆着去，老子的事你读书人少管。”说罢继续殴打。

　　再打了几拳，黑头虎才住手站起身来，说道：“兄弟们，再到河里去打捞一遍，务必要把我二弟的身子打捞上来！”几个踩踏摊子的汉子纷纷应了，操起竖在一旁的竹竿，冲到仙子河前，一个猛扎跳进水中，四处摸索起来。黑头虎跟着来到岸边，翘首顾望，神色忡然。

　　河中心处，那盏灯笼还竖挂着，只是早已熄灭。几人之前打捞了一遍，竟都没有碰倒灯笼。黑头虎瞧着河面，心中怒气未泯，对那灯笼是左瞧不顺眼，右瞧不顺意，破口叫道：“把那劳什子灯笼给我拆了，看着跟个鸟似的！”

　　一个汉子嘿了一声，游到灯笼前，操起竹竿朝上捅去，噗嗤纸破，将灯笼透了个两头穿，跟着将灯笼捣得稀烂。

　　就在这时，灯笼的破裂处，却忽地扬起一阵红粉，下方捅破灯笼的汉子，一张脸被红粉沾上，顿时失声惨叫，捂住眼睛，扑腾得水花四溅。十几只细小的血红色蛾子，从灯笼中释放出来，飞向天空。唯余那汉子在水中翻滚，捂住双眼，死死哀号。

　　周围的几个兄弟大呼大喊地游上去，将他拽上河岸，黑头虎关切上前，使劲掰开他的手，只见其上半张脸尽皆乌黑，两只眼睛血水长流，已然瞎尽，其面部肌肉抽搐，更是扭曲得不成模样。黑头虎倒抽一口凉气，大喊道：“快送医馆啊！”手下汉子手忙脚乱地抬起瞎眼汉子，操入小巷，朝最近的医馆奔去。

　　围观的民众一惊过罢，眼望几个汉子去远，忽地尽皆惊叹起来。黑头虎正准备跟上，听到这阵惊叹声，扭头一望，只见围观众人都望着街边一隅，当处停着一辆黄帏马车，十几只血红色的蛾子正围着马车扑腾，不时朝帘布上冲突，却尽数被遮挡在外。

　　这十几只蛾子，正是先前从灯笼中飞出，洒下红粉致那汉子瞎眼的十几只蛾子。云子臻一惊，叫道：“林姑娘！”想要冲上去，却忌惮血色蛾子，不敢靠得太近，嘴里喊道：“你还在里面吗？”

　　林红豆急切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这十几只飞蛾扑腾着，我出不来。”原来先前水中搜寻之时，她也撩起帘布观望，直到灯笼捅破，蛾子忽地尽数扑来，她忌惮蛾翅上的毒粉，忙放下帘布，不留一丝缝隙，却也因此被困在车中无法外出。

第三章、青山负雪（2）
黑头虎冲上数步，抓住云子臻的胸口，喝道：“姓云的，这车是你的么？里面是什么人？这些蛾子为什么围着你的车转？”他一连串问出，云子臻急道：“里面是一位姓林的姑娘，这些蛾子围着我的车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黑头虎仰头冲马车道：“车里的人，我二弟之死，还有刚才手下的受伤，是不是和你有关？”他见蛾子围车飞扑，估计和车内人有莫大关联，而听手下人说，昨夜二爷就是游近这盏灯笼，才忽然从水面上消失的，刚才在眼皮底下，自己的手下，也是因为灯笼里这十几只蛾子而双目尽瞎。

　　林红豆却没理会他的问话，叫道：“云子臻，快在马屁股上踢一脚！”云子臻奇道：“踢马干什么？”林红豆道：“真是个呆子，你只管踢就是了，使劲地踢！”云子臻挣开黑头虎的手，小心翼翼地凑近车厢，伸出脚，照准马屁股，狠狠踢出一脚。马匹受惊，嘶然一鸣，朝前狂奔。云子臻大叫一声，朝旁边扑倒，险些被马车撞伤，嘴里叫道：“林姑娘，你想陷害我啊，哎哟！”

　　围观众人慌忙让道，马车轰轰撵过，黑头虎紧追一段，眼见追不上了，忽地瞥见旁边客栈前拴着几匹青骢马，忙解下缰绳，翻身上马，驾马追赶。云子臻随后追到，也依他样子，翻上一匹，拍马追赶，奔出十余丈，身后传来马主的叫骂声。

　　马车一急速奔行，依蛾子的飞行速度，只追了一阵，就被远远抛下，再也看不见了。林红豆轻轻撩起帘布，见蛾子散尽，心中欢喜，但尚有忌惮，等再奔行了五里地，才勒马停下，从车中跳了下来。后面黑头虎和云子臻相继赶到。黑头虎尚未下马，就先自叫道：“丫头，这些蛾子为什么追你？”

　　林红豆说道：“我怎么晓得，我还被吓了一跳呢。”黑头虎翻身下马，瞧清林红豆的俊美模样，眼睛不由一亮，说道：“事关我二弟之死，你可别想骗我，今天你务必得给个说法！”林红豆道：“哪来的野蛮子？本姑娘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哼，就算我知道了，我也绝不会跟你这种蛮子说。”黑头虎道：“好啊，野丫头，今天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知道谁是大老爷？只是你长得这般标致，嘿嘿，大老爷我倒不忍心动手。”说罢眯起双眼，上下打量林红豆的身子。云子臻赶紧下马劝道：“有话好说，俗话君子不动手也，什么事都可以慢慢商量……”

　　林红豆道：“呆子，你那套文绉绉的说教，对目不识丁的蛮子野人，能管用么？先一边去，看我怎么遛猴耍。”黑头虎道：“好狂妄的口气，你这等泼辣的美妞，倒是少见，跟我回去当老婆，大老爷我就不追究你的事了！”林红豆没有生愠，反而笑道：“没见过你这般不要脸的，硬要把一朵鲜花插在臭烘烘的牛粪上，”说着用手在鼻前散了散，“好臭，好臭！”

　　黑头虎脸一阴，冷道：“待会儿我要你叫香都叫不过来！”双手往腰间一抽，取下佩挂的明钢双刀，交互一砍，铮地一响，就朝林红豆的腰际削来。

　　云子臻急道：“林姑娘小心啊！”林红豆轻轻一笑，轻巧地一跃，闪到黑头虎的身侧，举手朝黑头虎的头顶拍了下去，啪地脆响，这一拍着实不轻。云子臻哎哟一叫，情不自禁地摸摸自己的头顶，仿佛这一拍打在自己头上一般，随即笑了起来：“林姑娘，你原来这般厉害！”

　　黑头虎被人摸了虎头，哇哇咆哮，双刀大砍大劈，林红豆忌惮他力气了得，一时只管闪躲，没有还击。俄而她一声笑语：“蛮子，你可小心啦。”

第三章、青山负雪（3）
黑头虎叫道：“美妞，有种不要躲来躲去！”话刚说完，忽然哎哟大叫，云子臻没来得及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见黑头虎的双手已被一根红线捆作一起，红线的另一头则捏在林红豆的手中。

　　林红豆猛用力拉扯红线，黑头虎手腕被缚，双刀拿捏不住，哐地掉在地上。林红豆笑道：“就你这副熊样，还好意思要人家给你当老婆？”黑头虎咆哮道：“小娘们，有种放开我，偷袭算什么本事？”林红豆道：“放开就放开。”说着果真手腕一抖，紧绷的红线散开来。黑头虎一得自由，嘿地高声大叫，张开双臂就朝林红豆抱来。

　　林红豆花容一颤，双手急忙一圈，红线又将黑头虎的双腕缠住，黑头虎怒喊道：“没信用的小娘们，又用线！”林红豆道：“谁叫你要耍流氓的？”黑头虎大叫道：“快放开我，有种别老用线缚我双手！”林红豆哼了一声：“你叫放就放？本姑娘这回偏不放了。”黑头虎双手不能动，伸脚便踢，林红豆顺势兜动红线，又将他的双脚捆在一起，黑头虎大声咆哮，却手脚受制，有如粽子，难以动弹，而那细线不知用何材质制成，以黑头虎的力气，竟然都崩之不断。

　　正在这时，忽听身后传来高亢的叫喊声：“盗马贼，别跑，梅爷爷看见你了！”林红豆扭头回望，只见土路尽头，裹起大片尘雾，两骑马自雾中狂奔而出，每骑马上都乘有两人，须臾便奔至跟前，四人先后跳落下地，快步走来，其中一人说道：“姑娘好身手，多谢你帮我们捉住了一个盗马贼，这里还有一个小贼，交给我了。”说罢长臂一探，径直取云子臻的胸肋。

　　云子臻下意识一躲，躲开了胸肋要害，右臂却被对手拿住，随即被反扭到身后，哎哟痛叫起来。林红豆忙道：“书呆子不是盗马贼，他帮你们追贼的，我手里这个大块头才是！”那人道声：“多有得罪，对不住了。”放开云子臻，拱手一揖，转身走到林红豆身前，说道：“姑娘用如此一根细线，就能困住一个七尺大汉，真是令在下大开眼界，我们兄弟四人，多谢姑娘了。”说罢右手一探，就抓向黑头虎的肩头。

　　林红豆却牵住红线一拉，黑头虎身不由主地朝她靠了两步，那人这一抓便落了空，眉头微皱，问道：“姑娘，你这是何意？”林红豆道：“本姑娘帮你们抓贼，可没说免费，做生意自有做生意的规矩，你怎么能光动动嘴皮子就伸手？”后面一个灰袍男人听了这话，抢上几步，叫道：“你这小娃娃……”前面那人伸手拦住他，微笑道：“也罢，我们既找回了马匹，这人就送给姑娘好了。”说完转身就走。

　　林红豆愠道：“哪有你这样的？回来！”那人回头笑道：“做生意自有做生意的规矩，姑娘可不能强买强卖。”林红豆道：“本姑娘偏要强买强卖。”那人朗笑三声，已然翻身上马，说道：“姑娘，我兄弟四人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拍马即走。

　　林红豆兜动红线，黑头虎身不由主地转起圈来，滴溜溜地转到道路中央，拦在那人的马前。那人勒住马缰，道：“姑娘，江湖之大，咱们今日能够相见，算是缘分，我兄弟四人有意想结交你这个朋友，你若不肯，那也罢了，请你不要为难。”

　　林红豆道：“谁为难你们了？他自个要站到道路中央，不让你们走，关我什么事？”先前吼叫过的灰袍男人又忍不住叫道：“小娃娃，你别不知天高地厚……”那人打断他的话头：“梅二弟！”向林红豆道，“姑娘说的是，是我等四人的不对。”兜转马头，想从左边绕过。林红豆却兜动红线，又将黑头虎拦到他的马前。黑头虎无法动弹，嘴里大声叫骂，身子却只能任由林红豆左右摆布。

　　饶是那人极有涵养，也有点忍耐不住，脸色沉道：“姑娘，我看你年纪尚轻，不懂江湖规矩，是以多番忍让，你却如此得寸进尺，有点过分了。”

　　林红豆道：“本姑娘最喜欢的就是得寸进尺，这条路是我先占的，你要想打这里过，就得留下买路财，这也是江湖规矩。”

　　那人道：“小姑娘，你这是胡搅蛮缠，休怪我不客气了。”说罢青光一闪，林红豆顿觉手中一轻，红线已被那人一剑斩断。那人斩断红线，剑背顺势朝黑头虎屁股上一扫，黑头虎哇地大叫，身子被扫出丈余，摔在路边。四人趁机一抖马缰，飞驰而过。

　　林红豆气极，跳上马车，叫道：“呆子，快上车！”云子臻忙爬上车去，还未坐稳，林红豆已鞭策马股，马车猛地冲出，扬起一溜尘土，朝前面四骑追去。

　　须臾追过一道山坳，只见远处山峦起伏，初春时节，绿意盎然，正中一座青山最为突兀，山腰处隐现半截飞檐，显是一处深山道观。青山之上，白云浓稠，堆砌积压，白青两色上下交映，仿若青山负雪，景色旷人。

　　马车与前面四骑的距离越来越远，遥遥望见四骑朝林中山道驰上，林红豆心道：“好啊，上清风观去了，我正要去找清风观的事呢。”提缰左拐，马鞭一策，马车径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