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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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宝-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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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转头看牢医生,臀生得意洋洋。“是的,他已完全恢复正常,我们得多谢——”

    我连忙说:“我看护他是应该的。”

    医生扬扬眉,略为意外,然后说:“我指的是周小姐。”他把身后的一个白衣女护士拉出来。

    “周小姐?”我愕然。

    到这个时候,我才发觉有这么个人存在,小小个子,圆圆面孔,五官都挤在一堆,但又不失甜蜜的女孩子,她正谦虚的微笑呢。

    我怔住了。

    医生说:“多亏周小姐日日夜夜照顾勖先生,又建议电疗,她帮他……”

    我没有听进去,这医生懂什么?照顾病人根本是护士的天职。

    我日日对着聪恕说话……这多半是我的功劳。我跟聪恕说:“来,先打电话给妈妈,安慰她一下,你还记得家中的号码吗?”我拉着他向走廊走去。

    “当然。”他马上把号码背出来,“我怎么会忘记?”

    真奇妙,我真不敢相信,一天之前他还糊涂不醒,现在跟正常人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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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他拨电话。我跟医生说:“真是的,怎么忽然之间恢复正常了。”

    医生耐心的说:“不是‘忽然间’,是周小姐——”

    “电话通了。”聪恕转过头来说:“是佣人来听的电话。”

    “叫你母亲来听没有?”我问。

    “等一等,喂?”他嚷:“妈妈?我是聪恕,谁?聪恕。什么聪恕,不是只一个聪恕吗?妈妈——”他又转过头来说:“她好像要昏过去了。妈妈!你来医院?好的,我等你。”他挂上电话。“我到底病了多久?”他疑惑的问。

    医生说:“周小姐会陪你回病房,慢慢跟你解释。姜小姐,你跟我到一到办公室。”

    我兴奋的说:“待勖太太一来,勖聪恕就可以出院。”

    “我建议他暂时再留在这里一个时期。”医生说。

    “为什么?”我问。

    “他尚要慢慢适应。”医生说。

    “是的,我要马上回去把这好消息告诉他父亲。”我站起来,“我把他父亲接来看看他。”

    “也好,勖太太一到,难免又有抱头痛哭的场面。”医生也笑,“在这种病例中,十宗也没有一宗痊愈得这么顺利,姜小姐,或者你想知道我们怎么医疗的过程——”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痊愈了,”我笑,“其他的还有什么重要?”我推开医务室的玻璃门,“我去接他的父亲。”

    “姜小姐——”

    “等他父亲来你再说吧。”我笑,“那么你一番话不必重覆数次。”

    医生无可奈何的看着我奔出去。

    我把车子开得飞快,途上一直响着喇叭,看到迎面有车子来并不避开,吓得其他的司机魂飞魄散。我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我想着该如何开口告诉勖存姿,这么大喜的讯息,他一听身子就好。不错,聪恕是他的命根,他一晓得聪恕没事,他的精神便会恢复过来,只要他好起来,我们拉扯着总可以过的,我充满希望,把车子的速度加到顶点,像一粒子弹似的飞回去,飞回去。

    到了家,我与车子居然都没有撞毁,我在草地上转了一个圈,大声叫:“勖先生!勖先生!辛普森太太——”拖长着声音,掩不住喜悦。

    我大力推开前门,奔进屋子,“辛普森太太——”

    辛普森自楼上下来,我迎上去拉住她的手,“好了,”我来不及的说:“这下子可好了。”

    她的脸色灰白。我住口。

    我们僵立在楼梯间一会儿。我问:“有事,什么事?”

    远远传来救护车的响号,尖锐凄厉。

    辛普森说:“勖老爷,”她停一停,然后仰仰头说下去,“勖老爷去世了。”

    我用手拨开她的身体,发狂似的奔上楼。

    我推开勖存姿的房门。我才离开一个小时。才一个小时。

    他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眼睛与嘴巴微微的张开。

    一个老人,死在家中床上。这种事香港一天不知道发生多少宗,这叫做寿终正寝。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他是勖存姿。

    “勖先生。”我跪在他床前,“勖先生,你是吓我的,勖先生,你醒一醒,你醒一醒。”

    辛普森说:“我打电话到石澳那边,可是勖太太不在家。”

    救护车呜呜的临近,在楼下的草地停住。

    辛普森说:“我又没法子联络到你,于是只好打九九九。”

    我问:“他就是这样躺在床上死的?”

    “是。”辛普森说。

    “临终有没有说话?”

    “没有。”

    “你没有在他身边?”我问。

    救护人员蹬蹬蹬喧闹地上楼,一边问着:“在哪里,哪里?”

    “他不要我在身边,他说要休息一会儿,我看着他上床才走开的,有长途电话找他,一定要叫他听,我上得楼来叫他不应,他已经是这个样子,鼻子没气息,身体发凉。”

    救护人员已经推开门进来。我拿起勖存姿的手。

喜宝 五 喜宝 五(19)

    “让开让开。”这些穿制服的人吆喝着。

    我服从地让开,放下勖存姿的手。

    辛普森问:“姜小姐,我们快通知勖太太,她在什么地方?”

    我说:“你应该找医生,不应该拨九九九。”

    “我……慌了。”辛普森哆嗦着。

    他们把勖存姿拉扯着移上担架,杠着出去。我应该找谁?我想,把宋家明找来,他一定要来这一次。但是我知道他不会来,世上已没有宋家明这个人了。

    电话铃长长的响起来。我去接听,是勖夫人。

    “喜宝,聪恕痊愈了!他跟好人一模一样,你快叫勖先生来听电话。”她是那么快乐,像我适才一样。

    我呆着。“喜宝?喜宝?”勖夫人不耐烦,“你怎么了?”

    “勖太太,勖先生刚刚去世,我回来的时候他刚刚去。”我木然说。

    轮到那边一片静寂。

    然后有人接过电话来听,“喂?喂?”

    “勖先生去世了。”我重复着。

    “我姓周,姜小姐,你别慌乱,我马上过来帮你。”

    “聪恕呢?”我问:“聪恕能够抵挡这个坏消息吗?”

    “你放心,这边我有医生帮忙,能够料理。勖先生遗体在什么地方?”周小姐问。

    “已到殓房去了。”我说:“他们把他杠走的。”

    “你有没有人陪?”她问。

    “有,我管家在。”我答。

    “好的,你留在家中别动,”她的声音在这一刻是这么温柔中听,镇静肯定,“我与医生尽快赶到。”

    “叫勖太太也来,我想我们在一起比较好。”我说。

    “好。”她说:“请唤你管家来听电话。”

    我把话筒递给辛普森,自己走到床边去坐下。

    我才离开一小时。一小时,他就去了,没个送终的人。他的能力、他的思想,一切都逝去。他也逃不过这一关。没有人逃得过这一关。

    辛普森听完电话走过我这边,我站起来,她扶住我,我狂叫一声“勖先生”,眼前发黑,双腿失去力气,整个人一软,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只有辛普森在身边,她用冷毛巾抹着我的脸。我再闭上眼睛,但却又不想哭出声来,眼泪默默流出来。

    我想说话,被她止住。

    “勖太太她们都在外面,勖少爷也来了,还有一位周小姐,律师等你读遗嘱。”她告诉我。

    “谁把律师叫来的?”我虚弱的问。

    “是勖先生自己的意思,他吩咐一去世便要叫律师的。”

    我挣扎起来,“我要出去。”

    勖夫人闻言进来,“喜宝。”

    “勖太太。”我与她抱头痛哭。

    “你看开点,喜宝,他待你是不差的,遗产分了五份,我一份你一份,聪恕聪慧,还有聪憩的子女也有一份。喜宝,他年纪已大了……”

    生老病死原是最普通的事。数亿数万年来,人们的感觉早已麻木,胡乱哭一场,草草了事,过后也忘得一干二净,做人不过那么一回事,既然如此,为什么我心如刀割?

    “你跟勖先生一场,”勖夫人说下去:“他早去倒好,不然误了你一生。来,听听律师说些什么。”

    我坐在椅子上,聪恕在我右边。他竟没有看到聪恕痊愈,我悲从中来,做人到底有点什么意思,说去便去?

    律师念着归我名下的财产,一连串读下去,各式各样的股份、基金、房产……勖存姿说得对,他一死我便是最有钱的女人。毫无疑问。但我此刻只希望他活着爱我陪我。

    自小到大我只知道钱的好处。我忘记计算一样。我忘了我也是一个人,我也有感情。

    我怎么可以忘记算这一样。

    此刻我只希望勖存姿会活转来看一看聪恕。像勖存姿这样的人,为什么死亡也不过一声呜咽。我万念俱灰,我不要这一大堆金银珠宝现钞股票,我什么也不要。

    勖夫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喜宝,你还打算住香港吗?”她问我。

喜宝 五 喜宝 五(20)

    “什么?”我转过头去。“对不起,我没听见。”

    “你还打算住香港?”她问。

    我茫然。不住香港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五年前我什么都有,就欠东风,如今有足够的金钱来唤风使雨,却一点兴致也无。我点点头,“是,我仍住香港。”

    勖夫人也点点头,“也好,”她说:“大家有个照顾。”

    我有什么选择?我毕竟在这个城市长大,这里的千奇百怪我都接受习惯,我不愿搬到外国去居住。

    “你搬一层房子吧。”勖太太说:“这里对你心理有影响,而且也太简陋。我与聪恕也想搬家。”

    “搬家?”我又反问。

    “叫装修公司来设计不就行了?”她说:“很简单的。”

    是,我一定要搬,因为从今天开始,我是姜喜宝,我又得从头开始,做回我自己,我不想一直活在勖存姿的影子里,我要坚强地活下去。我搬了家,仍住在山上,离勖夫人与聪恕不远。辛普森跟着我,另外又用两个司机,两个女佣人。

    我常常听见勖存姿的咳嗽声,仿佛他已经跟着我来了,我心底黯然知道,我一辈子离不了他,他这个人在我心中生根落地,我整个人是他塑造的,我的生命中再也没有人比他重要,他的出现改变我的一辈子。

    我请了律师来商量,把我的财产总数算一算,律师说了个数字。

    我一惊,“那是什么意思?是多少?”

    “是九个数目字,八个零。”

    “八个零?”我问:“那是多少?”

    律师苦笑,“那意思是,姜小姐,钱已经多得你永远花不完,除非是第三次大战爆发,或是你拿着整座堡垒去押大小,否则很难花得了,你甚至花不完每天发出来的利息。”

    “呵。”我说。

    “这里是最详细的表格,你名下的财产列得一清二楚,每年升值数次。”

    “呵。”我翻阅那叠文件。“什么?连伦敦这间最著名的珠宝店都是我的?”

    “是,你是大股东,坐着收钱,年息自动转入瑞士银行户口,银行永远照吩咐自动替你把现款转为黄金。”

    我送走他。一个人坐在客厅中央发兽。以前那种兴致呢o·以前每走到一个客厅,心中老暗暗的

    “呵。”我说:“我有多少黄金?”

    “截至上月十五号,是这个数字。”他把文件翻过数页,又指着一个数字。

    “这么多!”

    “是,姜小姐,这是你的现款。”他抹抹额角的汗。

    我问:“我该怎么用?我一个月的开销实在有限,一个最普通的男人都可以照顾我。”

    “我也不知道,姜小姐,似乎你在以后的日子里,应该致力于花钱。”他神经质地说。

    “怎么花?”我问:“每天到银行去换十万个硬币,一个个扔到海里去?也扔不光呀。”

    “这真是头疼的事,姜小姐。”他尴尬的说。

    “嗯。”我点点头。

    站在我身边的辛普森直骇笑,合不拢嘴。

    “我那座堡垒,我想卖出,价钱压低些不妨。”我说。

    “其实不必,勖先生在生时已有人想买,但勖先生没答应,我有买主,可以卖得好价钱。但卖掉未免可惜,单是大堂中那六张伦勃朗,已迹近无价,养数个佣人又花不了多少,姜小姐,你需不需要考虑?”

    我缓缓地摇头,“我要它来干什么?我再也不会上苏格兰去。”我一个人水生永世留在此地,再也不想动。

    “是,姜小姐。”律师说:“我替你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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