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鹤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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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鹤唳-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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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你要小姐生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吗?”

“那是谁呢?”

“你猜不出来?小姐每天晚上到他房里去研究佛经。有一天晚上她告诉我她的问题解决了。你听过像彭大叔这么好心的人吗?”

“你是说他建议娶她?”

“你觉得奇怪?他总是做好事。不过别人绝不肯这么做。”

“她接受了?”

“你想还会有其他可能吗?但是小姐始终只想着你一个人。等你的信一来,我问小姐彭大叔怎办,她说当然是你忘了她,他才会娶她。我从来没听过像彭大叔那么单纯的人。”

玉梅的消息使博雅愣住了,几乎没听到下面的话,“现在你算算月份。你是一个正经人,等小姐回来,不是就——生米已煮成熟饭;不可能还原了。”

“是,是,当然。”博雅阴沉地说。“彭大叔为什么到北方去?”

“谁知道?他先到汉口一家旅馆去住,后来又到北方去。小姐听说他病了,就去找他。但是我不希望你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暧昧。小姐一心想着你,若是换了我,我不会这样。”

听到最会一句话,他苦笑着说:“如果你是小姐,我知道你绝不会嫁给我。”

“我不会有幸嫁一位少爷,如果有,我一定不选有妇之夫。”她迟疑了一会儿,笔直地盯着他说:“但是我得告诉你——小姐说我一定要告诉你——是我在电话中叫你‘猪’,不是她。”

 第二十章(5)

博雅咯咯笑起来。他谢过她,心事重重地回到伙伴群里。

博雅决定到徐州去看丹妮和老彭。他心里着急,无法再等了。他要看看丹妮从事战地服务是什么情景,他要弄清她和老彭间确切的关系,他更想研究台儿庄附近的战场和地形。

说也奇怪,他临走前对木兰说:“继续办离婚。但是先别准备婚礼——至少等我回来再说。”

五月三日傍晚时分他抵达徐州。他拍电报说他要来,老彭郑重地对丹妮说:“你对他要公平,否则我对你会起反感的,你必须压抑你对我的感情。”

丹妮静坐聆听,无动于衷。突然她发火了,“我办不到,”她断然地说,“你难道看不出他来我一点也不兴奋?我硬是没感觉,这都怪你,你第一次自我牺牲,我并不爱你——我很感激,也深深感动。但是你第二次自我牺牲,避开我,离开汉口,我看见你一个人卧病在郑州的旅社,一切全是为了我,我就爱上你了。”

“但是,丹妮,记住我说的无私之爱,想想博雅,不要想我。就是你们结婚,我也会快乐,他没有你就快乐不起来,你太自私了。”

“是的,我自私,因为你使我看到了另一种爱,因为我不再满足于他给我的那种爱情,因为你改变了我,你使我自尊自重——内心也变好了,他从来不如此,从开始便这样,我现在知道他了。他要娶我,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在朋友间亮相,拿很多钱给我花,我知道。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比他更注意自己。梅玲也许令他心满意足。丹妮,你的丹妮却不会,彭……”

“你在他面前千万别叫我彭,叫大叔。”

“我不干。”

老彭的脸拉下来:“丹妮,别害我太为难,我确定自己不能娶你,你得尽量对他恩爱些,自然些……”

丹妮自觉无能为力了,她疲倦地说:“好吧。我嫁他,但是我还会继续爱你。”

博雅来的那天,徐州整天下雨。两个人到车站去接他。

“喔,博雅!”丹妮带着老朋友的笑容说。

博雅在月台上拥吻她,丹妮不反对,但是没有回吻。他毫不意外,她总不能当众这么做呀。他穿马裤和雨衣,她觉得他一点都没变,只是留了两撇整齐的小胡子,面孔也晒黑了,但是她发现他皮带上有枪套和一把新手枪。他热烈地和老彭握手,然后转身打量丹妮。她穿着工装裤、头上围了一条红头巾。他迅速瞥了瞥她的腰部,不再纤腰楚楚了。他想起玉梅的话:“生米已成熟饭,不可能还原了。”

车站在城北,和市区隔着一片空地和泥屋,三个人由车站的明灯下走出来叫黄包车。

“子房山在哪儿?”博雅问道。

“我不知道,你呢,彭?”丹妮回答说。

博雅注意到他们俩亲密的口吻。

老彭说他不知道,而且听都没听过。

“你要去子房山?”一个抢生意的黄包车夫问道,他显然很高兴赚一笔长程车资,而不想只跑几段市区的短路。

“不,我只是问问。”博雅说。

“你为什么问起子房山?”丹妮问他。

“你不知道?那座山就在徐州城外,是根据秦代大战略家张良——张子房——而命名的。”

他们叫了三辆车,子房山其实很近,白天看得见,现在却在暮色里。

车夫指指左侧说:“就在那边,离另一个车站——津浦铁路的车站——只有几里路,在城市东郊。如果你们想去,我明天带你们去。”

“你没听说过,丹妮?”博雅对前一辆车上的丹妮大喊。

丹妮把戴着围巾的头部转过来说:“没有。”

“不过徐州是历史上很多大战役的战场,北面的沛县就是汉高祖的出生地。”

丹妮读过项羽和刘邦——日后的汉高祖——打仗的故事,他们俩争夺大秦留下来的江山。这是《史记》最著名的几篇,也是学校最爱选的范文。汉高祖是沛县人,她和他一样清楚,但是她不说话,陷入沉思中。

到了女师,大家叫博雅与老彭同房,里面有一张空床可睡。大家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丹妮看出博雅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她,他甚至迷上了她的战地装束,他的态度也和上海时期一样温暖,一样亲密。丹妮茫然地看着他,她不如以前诚恳,博雅看出她眼中具有他以前没看过的态度和哀愁。说也奇怪,她坐了没多久马上借故告辞了。

老彭和博雅坐在床上聊天,熄了灯,雨丝在窗外的树叶滴滴答答响。

“我听我二姑说她怀孕了,今晚上看得出来。”

“是的,她一直想你,这点使她更担忧。你当时为什么不写信?”

“你知道邮件误投的经过。”博雅牵强地说。

“我从来没见过比她更痴心的爱人。”

“谢谢你照顾她。”博雅打住了。“喔,她真可爱,真可爱。”

“我想你要快些,她说你姑姑已经安排婚礼,不久新娘的情况就掩饰不住了。”

“是的,当然。”

他们继续谈别的事情,老彭不久就听到博雅平静的鼾声。

 第二十章(6)

第二天,春雨稍歇,但是天空还没有放晴。因为不能出去,丹妮就过来聊聊。她还穿着战区工作的制服,唇上点了胭脂。头发照他喜欢的样式绑起来,比头一天还要漂亮。

“我二姑对你欣赏得要命。”博雅骄傲地打量她说。“她说如果她现在还是少女,她就要学你这样打扮。”

“把你一路的见闻告诉我,”她对他甜笑说,“你一定见到了整个西南。”

“这只是初步的探勘旅行。”他说。“但是过去两个半月我跑了六千里。”

他开始散散漫漫说起南岳的美景和昆明的湖泊,但是不久就愈说愈有力,简直灵感泉通。他在西南最远会到大理,但是满口尽是“起伏进入四川平原的云南分水岭和夹在怒江、澜沧江之间的怒山和四蟒大雪山——上述两江滚滚流入西康境内”。

“西康在哪里?”丹妮天真地问道。她上学的时候,西康还没有设省,没有人听过这个地名,它现在仍是西藏东边的一个少为人知的省份。博雅想起他上海的女亲戚对地理一无所知,觉得很好玩,就问她:

“我考你地理,你介意吗?”

丹妮看看他说:“当然不介意。”

“贵阳在哪里?”

事实上丹妮对西南已经很熟了,因为她一直看地图,想追踪他的旅行路线。西康远在他行程的西面,她才没有注意到。但是今天她有点气他要考人家,她不知道宝芬、暗香、罗娜和凯男都曾接受同样的测验,所以她诙谐地说:

“万一我不知道呢?”

“哦,你不知道?”

“那是贵州的省会。”

“喔,你比凯男强多了。”他惊叹道。

丹妮很不高兴。

“你知道,我在上海问过我婶婶、姑姑、罗娜和凯男,只有宝芬知道贵阳在哪儿。”

丹妮这才觉得好受些。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贵州省在哪儿?”

这是一个很难答的问题,也许会难倒很多中学或大学生。

“我为何要回答这种问题?”丹妮敏锐地看看他。

“我在‘考新娘’——这是老规矩。”他大笑。

“你错了,”她说,“老规矩是新娘考新郎,从来没有倒过来的。万一我不会呢?”

“我只是开玩笑。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随你高兴。”

“我该不该回答他的问题,彭?”丹妮转向老彭说。

“你如果会,为何不答呢?”

“好吧,贵州在四川东南,广西以北。”

“稍微错了一点。”博雅纠正说。“它当然是在广西正北方,但也在四川正南方。大多数人都以为它在四川东南。”

“咦,我也这样想。”老彭插嘴说。

“由某一方来说,你俩都对,你们知晓,整个贵州是东西向,和四川相接,所以我说它是在四川正南方。不过四川刚好是一大省份,东角向南斜到云南省内,所以你们说整个贵州省是整个四川省东南,也没错。但它们的西边不相连,是分开的。”

“现在我配不配当新娘啰?”丹妮的口吻微微带刺。

博雅笑出声来。“不,不,”他说,“你知道看地图的大技巧就是寻找弯弯曲曲的角地及长形地。譬如我们现在在哪儿?”

“是徐州呀。”丹妮声音加快了,眼中闪着轻侮的光芒。

“不错,问题是我们在哪一省?”

“当然是河南。”

这个问题更难了。徐州台儿庄区位在山东,河南、安徽、江苏四省的交界处,徐州恰好在江苏那片狭长、容易错过的长柄中,上海也在江苏省。

“不,在江苏省,抱歉。”他的声音高高在上,得意洋洋。

“现在我没资格当新娘啰?”

“怎么啦,丹妮?你若不喜欢,我们就不问了。”他发现她有点神经紧张。

 第二十章(7)

“丹妮,我有个建议,”老彭笑笑说,“你嫁他以后,应该裁一件拼花被,用橘红、蓝色和绿色拼起来,代表中国地图上的省份,每天早上铺床以前仔细研究研究。”

“现在我能不能考新郎?”丹妮问道。博雅听出她语气很苛刻,以为她是为测验而生气,于是他和颜悦色地鼓励她考问。

“当然,不过只限于地理方面。”

“好,我想想看。”丹妮慢慢说。那天她刚看到报上希特勒进军奥国的一则报导,上面有一张中欧的地图。

“兹可洛伐基亚在哪儿?”她问道。

博雅的地理常识只限于中国,不过他稍微有点印象。

“当然是在德国以东,奥国以北。”

“不完全对。它的西半部在德国的北、南和东部,嵌在里面。当然大体来说,你有权说它在东部。”

她得意地轻笑,但是语气显得很不友善。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他大笑说,“你真棒,你可以考倒我哩。现在再给我一次机会。”

“好吧。不过是地理以外的问题——人情味较浓的问题。”

“说呀。”

“老彭多大年纪?”她问道。

博雅困惑不解,甚至有点惊慌。

“喔,四十七八吧。”

“你错了,我恐怕要考倒你啰,他四十五岁。”她的声音带有决然的胜利感。

博雅脸红了,自嘲一番。“你知道有时我们会把最要好的、最亲密的朋友的年龄忘记。”

这次的谈话在博雅心中留下一个坏印象,比丹妮心中更甚。她强调老彭四十余五是什么意思呢?她的整个态度,尤其是这句胜利的口吻,也许暗示一种警告,要把他眼睛放亮些……一个四十五岁的男人并不是不能恋爱呀……

说也奇怪,我们接受了佛家所谓“因缘”二字,“因”如果加上女边就成为嫁娶之事了。事实上两字发音完全相同,意思是说良缘天注定,或者由符合事物规律的某些因素所决定,不管前因是多么微小、无形,也不管事件显得多么偶然。

提出因缘论的古作家知道人事是由药房天平般精细的法则所控制,俗话说“天道分毫不爽”。丹妮不高兴,敌对的口吻是她对过去为博雅受苦的一种发泄,现在她不知不觉地对他报复。如果说他发现丹妮对老彭比他亲密已稍嫌晚了点,那只是因为他先注意工作和计划,丹妮离开上海后他没有立刻到汉口来,或者至少稍微早一点来,如今便遭到了自然的结果。如果他不怀疑丹妮,至少分开的头几个月他会写信给她。如今他为另一个疑窦而痛苦,这次是切身的问题了。

那天傍晚雨停了,博雅跟他们到一家饭馆,但是他对丹妮的态度似乎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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