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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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落知多少[三毛]-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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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起来,又说:“还是不要好了,不要了。”他忙问“为什么?怎么不要?”那时我的新愁旧恨突然都涌了出来,我对他说:“你那时为什么不要我?如果那时候你坚持要我的话,我还是一个好好的人,今天回来,心已经碎了。”他说:“碎的心,可以用胶水把它黏起来。”我说:“黏过后,还是有缝的。”他就把我的手拉向他的胸口说:“这边还有一颗,是黄金做的,把你那颗拿过来,我们交换一下吧!”

七个月后我们结婚了。

我只是感觉冥冥中都有安排,感谢上帝,给了我六年这么美满的生活,我曾经在书上说过:“在结婚以前我没有疯狂的恋爱过,但在我结婚的时候,我却有这么大的信心,把我的手交在他的手里,后来我发觉我的决定是对的。”如果他继续活下去,我仍要说我对这个婚姻永远不后悔。所以我认为年龄、经济、国籍,甚至于学识都不是择偶的条件,固然对一般人来说这些条件当然都是重要的,但是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彼此的品格和心灵,这才是我们所要讲求的所谓“门当户对”的东西。

你不死、你不死……

荷西死的时候是三十岁。我常常问他:“你要怎么死?”他也问我:“你要怎么死?”我总是说:“我不死。”有一次《爱书人》杂志向我邀一篇“假如你只有三个月可活,你要怎么办?”的稿子,我把邀稿信拿给荷西看,并随口说:“鬼晓得,人要死的时候要做什么!”他就说:“这个题目真奇怪呀!”我仍然继续的揉面,荷西就问我:“这个稿子你写不写!你到底死前三个月要做什么,你到底要怎么写嘛?”我仍继续地揉面,说:“你先让我把面揉完嘛!”“你到底写不写啊?”他直问,我就转过头来,看着荷西,用我满是面糊的手摸摸他的头发,对他说:“傻子啊!我不肯写,因为我还要替你做饺子。”讲完这话,我又继续地揉面,荷西突然将他的手绕着我的腰,一直不肯放开,我说:“你神经啦!”因为当时没有擀面棍,我要去拿茶杯权充一下,但他紧搂着我不动,我就说:“走开嘛!”我死劲地想走开,他还是不肯放手,“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话正说了一半,我猛然一回头,看到他整个眼睛充满了泪水,我呆住了,他突然说:“你不死,你不死,你不死……。”然后又说:“这个《爱书人》杂志我们不要理他,因为我们都不死。””那么我们怎么样才死?”我问。“要到你很老我也很老,两个人都走不动也扶不动了,穿上干干净净的衣服,一齐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说:好吧!一齐去吧!”所以一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为《爱书人》写那篇稿子,《爱书人》最近也问我,你为什么没有写呢?我告诉他们因为我有一个丈夫,我要做饺子,所以没能写。

你要叫他爸爸

我的父母要到迦纳利群岛以前,先到西班牙,荷西就问我看到了我爸爸,该怎么称呼?是不是该叫他陈先生?我说:“你如果叫他陈先生,他一下飞机就会马上乘原机回台北,我不是叫你父亲作爸爸吗?”他说:“可是我们全家都觉得你很肉麻呀!”原来在西班牙不叫自己的公公婆婆作父亲、母亲,而叫××先生,××太太。但我是一个中国人,我拒绝称呼他们为先生、太太,我的婆婆叫马利亚,我就称她马利亚母亲,叫公公作西撒父亲。荷西就说:“我,叫爸爸陈先生好了!”我说:“你不能叫他陈先生,你要叫他爸爸。”结果我陪我的父母在西班牙过了十六天,回到迦纳利群岛,荷西请了假在机场等我们。我曾对他说:“我的生命里有三个人,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妈妈,还有就是你,再者就是我自己,可惜没有孩子,否则这个生命的环会再大一点,今天我的父母能够跟你在一起,我最深的愿望好像都达成了,我知道你的心地是很好的,但你的语气和脾气却不一定好,我求求你在我父母来的时候,一次脾气也不可发,因为老人家,有的时候难免会有一点噜嗦。”他说:“我怎么会发脾气?我快乐还来不及呢!”为了要见我的父母,他每天要念好几小时的英文,他的英文还是三年以前在奈及利亚学的。当他看到我们从机场走出来时,他一只手抱着妈妈,另一只手抱着爸爸,当他发现没有手可以抱我时就对我说:“你过来。”然后他把我们四个人都环在一起,因为他已经十六天没有看到我了。然后又放开手紧紧地抱抱妈妈、爸爸,然后再抱我。他第一眼看到爸爸时很紧张,突然用中国话喊:“爸爸!”然后看看妈妈,说:“妈妈!”接着,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下头拚命去提箱子,提了箱子又拚命往车子里乱塞,车子发动时我催他:“荷西,说说话嘛!你的英文可以用,不会太差的。”他说用西班牙文说:“我实在太紧张了,我已经几个晚上没睡觉了,我怕得不得了。”那时我才明白,也许一个中国人喊岳父、岳母为爸爸妈妈很顺口,但一个外国人你叫他喊从未见过面的人为爸、妈,除非他对自己的妻子有太多的亲情,否则是不容易的。回到家里,我们将房间让给父母住,我和荷西就住进更小的一间。有一天在餐桌上,我与父母聊得愉快,荷西突然对我说,该轮到他说话了,然后用生硬的英语说:“爹爹,你跟Echo说我买摩托车好不好?”荷西很早就想买一辆摩托车,但要通过我的批准,听了他这句话,我站起来走到洗手间去,拿起毛巾捂住眼睛,就出不来了。从荷西叫出“爹爹”这个字眼时(爹爹原本是三毛对爸爸的称呼),我相信他与我父母之间又跨进了一大步。

我的父母本来是要去欧洲玩的,父亲推掉了所有的业务,打了无数的电话、电报、终于见到了他们的女婿,他们相处整整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和荷西曾约定只要我俩在一起小孩子还是别出世吧,如果是个女的我会把她打死,因为我会吃醋,若是个男孩,荷西要把他倒吊在阳台上,因为我会太爱那孩子,事后,我也讶异这样孩子气及自私的话竟会从一对夫妻的口中说出。当我的父母来了一个月后,荷西突然问:“你觉不觉得我们该有一个孩子?”我说:“是的,我觉得。”他又说:“自从爸妈来了以后,家里增添了很多家庭气氛,我以前的家就没有这样的气氛。”

永远的挥别

在我要陪父母到伦敦以及欧洲旅游时,荷西到机场来送行,他抱着我的妈妈说:“妈妈,我可不喜欢看见你流泪哟!明年一月你就要在台北的机场接我了,千万不要难过,Echo陪你去玩。”我们坐的是一架小型的螺旋桨飞机,因为我们要住的那个小岛,喷气机是不能到的。上飞机前,我站在机肚那里看荷西,就在那时,荷西正跳过一个花丛,希望能从那里,再看到我们,上了飞机,我又不停的向他招手,他也不停的向我招手,直到服务小姐示意我该坐下。坐下后,旁边有位太太就问我:“那个人是你的丈夫吗?”我说:“是的。”她又问荷西来做什么,我就将我父母来度假他来送行的事简单的告诉她,她就告诉我:“我是来看我儿子的。”然后就递给我一张名片,西班牙有一个风俗,如果你是守寡的女人,名片上你就要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上一句“某某人的未亡人”,而那名片上正有那几个字,使我感到很刺眼,很不舒服,不知道要跟她再说些什么,只好说声:“谢谢!”没想到就在收到那张名片的两天后,我自己也成了那样的身份……(说到这里,三毛的声音哽咽,她在台上站了很久,再说不出一句话来,演讲中断……)



我的写作生活

——谈话记录之二

晚上七点半。外头是倾盆大雨。

在耕莘文教院的讲堂里,原只安排两百个的座位,却挤了不下六百人,大门口是怎么都挤不进去了。文教院的陆达诚神父陪着主讲人三毛女士在前头领路,嘴里一迭声嚷着:“对不起,请让路!请让路!”

三毛依然长发披肩,黑色的套头毛衣下是件米色长裙,脸上有着淡淡的妆,素净中更透着几分灵秀。瞧着讲堂中拥挤的情况,三毛紧张了,直问人:“我要不要带卫生纸上台?这么多人,这么多人,我怕我自己会先‘下雨’。”三毛是担心面对这么多人演讲时,说着说着会控制不了情绪而流泪,她却说成“自己先下雨”,倒教旁人先笑开了。

站在讲台上,三毛用一贯低低柔缓的声调,对满堂或坐、或站、或席地的朋友说:“没想到我在台湾有这么多的朋友,尤其今晚外头的雨这么大。”然后三毛就开始演说今晚的讲题:我的写作生活。

下雨天看到这么多朋友真好各位朋友:

很抱歉今天晚了一刻钟才开始,我是很守时的人,刚刚我一直在等陆神父来带我。

最近我的日子过得很糊涂,一直记不清是哪一天要演讲,直到前天有位朋友打电话给我说:我们后天在耕莘文教院见。我吓了一跳,不过,我那时想,没关系,大概只有二十个人。

可以随便说说,可是没想到我在台湾有这么多的朋友。

今天又在下雨,听说这一阵台北不是雨季,可是我回来以后,发觉总是在下雨。我以为今天不会有那么多朋友来,看见你们,我很怕,一直想逃走。

希望我的话对各位不会有不好的影响过去我教过书,常上讲台,但教书的时候有课本,现在跟各位说话没有课本,我担心今天随口所说的,对各位会不会有不好的影响。我特别要提出一位年轻读者的来信,做为今天这个谈话的开始。刚回台湾时,我收到一位高中女生的来信,我记不得她的名字了,这位读者说她在初三的时候,因为升学压力太重而想自杀,在那个时候,她看了我的书,因而有了改变,我不知道她有什么改变,可是她一直说是我的书救了她。我觉得这个孩子有点“笨”,因为,任何一本我的书都救不了你,只有自己可以救自己,别人不能救你的。她说她现在已是高中生了,而最近我丈夫的去世,她说她觉得人生还是假的,她还是要死。我收到这封信好几个月了,一直不知怎么回信,可是我很挂念这位朋友,因为她的信写得很真诚。希望她还是把我忘记吧,因为这是一个不好的影响。不知道这位朋友今天有没有在场,或是有她的朋友,请转告她,信收到了,并请她千万不要灰心,因为别人的遭遇毕竟不是发生在她身上。

从未立志做作家,倒曾下过决心要当画家的妻子今天的讲题是“我的写作生活”,我实在只是一个家庭主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别人把我当作家看,这种改变,使我很不习惯,而且觉得当不起。作家应该是很有学问或是很有才华的人,我呢,做了六年的家庭主妇,不曾是专业作家,以后也不会是。

我从来没有立志要做作家。小时候,父母会问,师长会问,或者自己也会问自己:长大了要做什么?我说就要做一个伟大艺术家的太太。“有没有对象呢?”他们会问,我说:“有的。”“是谁呢?”“就是那个西班牙画家毕卡索!”因为小时候,我很喜欢美术。以后,写作文的时候,我总说要做一个伟大艺术家的妻子,并没有说自己要成为艺术家。我的功课不行,数学考零分,唯一能做得好的只有国文,班上同学大约有十个人的作文是我“捉刀”的小时候,数学成绩很不好,常常考零分,有一次考得最高分是五分,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应该也是零分才对。我的作文好,小学五年级时参加演讲的演讲稿是自己写的,每次壁报上一定有我的作品,我的家庭很幸福,可是有一次,我把老师感动得流泪了,因为我告诉他我是孤儿,还写了大约有五千字的《苦儿流浪记》。

进了初中以后,班上同学大约有十个人的作文是我写的。因为他们写不出来,我就说拿来拿来,我替你写。后来,又学写唐诗,在作文本上写了十几首。我发觉自己虽然别的事做不好,但还可以动笔,这是一条投机取巧的路。

初二时,不喜欢学校生活,离开学校自己念书。到了大学,我跟许多高中毕业的同学一起念哲学系,发现我的国文比不上他们,大一的国文考试,《春秋》是什么时候,谁写的作品之类的题目,我都不晓得,所以国文就不及格了。后来我去找老师,我说:“老师,我是少年失学,不知道《春秋》是什么时代修的,我觉得这是文学史的问题。”老师说:“你应该晓得的呀!”我说:“对!我知道的也是国文类的,可是并不是这一类的。”后来他说:“那你要补考罗。”我说:“补考还是不会及格的,只有一个方法,我可不可以补给你六篇作文。”他问我要写多少字,我说随我写吧。

瞎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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