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元宵节,徐皇后就又病了,断断续续地养了两个月才算好了。不过皇后病中,皇上不仅亲去探望,还给翊坤宫赏下去不少药材补品什么的。关键的不是东西,而是皇帝做足了姿态,告诉所有人,帝后之间曾经隐隐约约甚至逐渐明晰的紧张关系消糜不见,已经渐渐回暖,那些幸灾乐祸等待看皇后栽跟头倒大霉的,你们赶紧的散了吧,闲的话就去别处赶场儿看戏吧!
徐皇后养好病走出翊坤宫,正是御花园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好时节,迎春花俏皮地探出嫩黄的花枝,于是徐皇后颇有兴致地邀请了帝都不少的诰命夫人们进宫赏花。
这次宫宴徐皇后和诰命夫人们聊起来儿女经,听不少正室夫人们说起来自己的儿子们五六岁、七八岁就搬到前院单独居住,怕养在后院长于妇人之手娇养成了女儿家的软性子,没有男儿气概。
这一番笑谈,让徐皇后受到启发,于是向景武帝进言,要不要也给宫里的皇子们单独安排宫苑居住。景武帝觉得贤后言之有理,爽快下旨把乾元宫附近的广阳宫作为皇子居所,不仅去御书房上课近,也便于景武帝教导皇子们以及加深皇子们之间的兄弟情分。总之以后,年满八岁的皇子们都迁到广阳宫居住。
这一年,四皇子十四岁,五皇子十一岁,两人奉命移居广阳宫。八皇子摆着指头一算,过两年,自己也该去那儿了报到了。
送走四皇子,徐皇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皇上有意让皇子们离开生母和养母们身边另居宫室,总算是让他如意了。
同时,徐皇后心里同样也泛起难受,四皇子这一搬走,他就不是养在翊坤宫的皇子了,只是“曾经”而已。养了这么多年,她不是不尽心,即使是小猫小狗也养出了感情,更何况是个孩子,承载了她许多年的寄托的孩子。徐皇后对四皇子不是不心疼,可自从知道柔贵嫔埋下的暗招,她如今面对四皇子的时候,已经自然不起来了。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假如这个孩子在成为帝王后看到生母的血书,他会怎样对待自己这个辛辛苦苦为她铺路,扶持他上位的养母?幽闭还是鸩毒?每每想到这里,她就不寒而栗。
如今,徐皇后心里一点儿都不盼着四皇子将来某一天位居九五之尊之位,哪怕他这一生都不会知道生母柔贵嫔之死的真相。是徐皇后自己,心里有鬼,后怕了一次就够了,她不敢赌第二次。毕竟是自己养了多年的孩子,她舍不得诅咒,更担心惧怕会有面对真相揭露那一刻,她希望四皇子平平安安无灾无难地做个安安乐乐的闲王。
这一日,安庆侯府那边递进来消息,据说他们送到皇后那边传消息的周御医醉酒未归,已经两天一夜了,冯德妃甚是意外。
此时此刻,翊坤宫那边,徐阁老夫人进宫探望。
“母亲,周御医真的是冯家指使的?那他说的事关三皇子的事情是故意骗本宫的?”徐皇后双手握拳,拿她死去的儿子做棋子,卑鄙。
徐母叹气,“周御医查出来的那些东西是真的,而且早在三四年前就查出来了,他只不过是按照冯家的意思故意在那个时候把风声透到你耳边。”
徐皇后默默流泪,只要她没有找曹氏那个贱人报错仇就行。
“没想到冯家暗中的势力藏得这样深,冯德妃这步棋也下的妙。冯德妃连曹氏对三皇子做下的这样隐秘的事情都能查到,只怕当初曹氏对大皇子用的手段,她也早就明了了。你当初虽没有沾手,只是闭只眼经当没看见,可没有证据,不代表冯德妃猜不到你隔岸观火的心态。”徐阁老夫人娓娓道来。
“母亲,看来我与冯德妃之间是要不死不休了?我早前怀疑灵犀宫那边的事情是冯德妃设的套,可又觉得不像,因为这件事冯德妃和我一样没落到好处,反而惹了一身骚。如今,只怕那就是冯德妃专门为我设下的局,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意外,才是现今的局面。”
“未必,冯德妃那边也在暗中追查灵犀宫的手笔,不似作伪。我进宫的时候,你父亲已经授意明涛那边放了周御医回去,我们要做的是静观其变,等待冯家先动,看他们怎么走。要知道,如果现今撕破脸拼个鱼死网破,冯家还真不是徐家的对手。只是真要斗起来,徐家要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真要论个对错,大皇子之死归根纠底儿是曹氏下的手,怪只怪冯德妃自己没有护住自己的孩子。当时换做冯氏与你易地而处,她未必不会同样作壁上观,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你也同样失了三皇子,怪也只怪你自己,还有咱们徐家不中用。后面冯德妃用三皇子的死因诱你除了曹氏,狠狠宰了你一刀,又借机起复。如此算来,冯家也欠着咱们的债呢!徐、冯两家是战是和,端看如何取舍。如今,言之尚早!”
作者有话要说:
☆、破“曹”
先帝的时候,每逢初夏必会带走大半的后宫,众人一路浩浩荡荡移居行宫避暑。这样一来,整个朝廷的政务重心也跟着迁移到行宫,文武群臣自然也携家带小地跟在御驾屁股后面出京避暑。与其说是避暑,更不如说是皇室和达官贵人去游山玩水,趁机放放风新鲜新鲜。
因此,皇家避暑行宫那片的庄子、田地都要比旁的地方市价贵个三两番,就这,还得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才能在那里有个庄子宅子的,可不光是有钱就能跻身到那块儿去的。
可是,今上景武帝一点儿都不热衷避暑。皇帝不爱去的地儿,帝都勋贵自是一条心的跟风儿走,坚守帝都。这几年来来往往去庄子避暑的,多是后宅的女眷和孩子,去那里吃吃玩玩享受一番。至于家里留守的爷们儿,也用不着太过心疼他们,反正家里冰窖里储藏了足够的消暑的冰块,热死阖府一半的奴仆,也热不着主子不是?
至于景武帝不爱去行宫,一来是乾元宫的冰足足的,景武帝基本上感受不到什么是酷暑难耐。二来呢,就是景武帝对行宫心中犯膈应,有一段与行宫相关的往事不堪回首啊。
景武帝的这点儿心病,如画这种小人物自是不知道,可像徐皇后、冯德妃这群潜邸就跟随的老人儿,嘴上不说,可心里面知道的门儿清。这件皇家辛秘可是先帝爷的后宫一位有子的嫔妃为了拉景武帝,也就是当初的太子殿下落马而特意设计的一出美人计,差点儿就唱出天家父子共用一女的戏码来。
这就难怪景武帝一直对避暑行宫耿耿于怀,恶心了这么多年。
自从景武帝登基以来,带着后宫去行宫避暑的次数儿,真是可怜的五个指头都数不完。圣驾最近一次去行宫,掐指一算,那还是五年前,而且,也不过是呆了二十几天就打道回宫了。如今,不过是初夏而已,去行宫避暑的旨意就出来了,看样子要在那边儿住上两三个月份呢!
这可真是新鲜啊,别说宫里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奴才摩拳擦掌盼着能跟着去的兴奋儿劲头,就连冯德妃这些老人儿们也觉得这事儿稀罕啊!
冯德妃整理了随扈出行的人员名单,拿来翊坤宫给徐皇后过目。
如果这会儿景武帝在的话,以他的敏锐,他一定能即刻觉察出甚至是讶异万分,德妃与皇后之间的气场明显的与之前不同。并不是说原来德妃与皇后之间就是那种剑拔弩张或者恨不得你咬我一口我还你一牙的样子,相反的,德妃与皇后之间向来是处的和和气气有礼有节,可是,一团和气的表象之下,却也从来不曾有过此时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暗中流淌出来。
那是因为景武帝不知道,在安庆候与徐阁老嫡长孙二度私会饮宴之后,澜照宫的瑞香捧了一个雨过天晴的青釉小瓷瓮来了翊坤宫请见,说是安庆候夫人南边娘家送进来的糙米酒。冯德妃也就只得了这么一小瓮,稀罕着呢。这不,想着皇后进来胃口不好,就特意给皇后捧来了,只有最地道的酒酿圆子,用上一碗,包管皇后胃口大开。。。。。。
瑞香向来性子活泼单纯,爱说话,这是相熟的宫人都知道的。她捧着糙米酒就跟捧着一坛子金疙瘩似的不许人碰,非要亲自向皇后娘娘表白一下德妃的一份恭敬之意。总之,这坛子糙米酒那可不是一般的糙米酒,简直是来历非凡。
于是,瑞香捧着小瓷翁跪在皇后跟前说的天花乱坠,皇后也被奉承高兴了,叫了她起来。
结果瑞香冒冒失失急性子,皇后话音儿刚落地,没等旁边的宫女接过糙米酒,她就双手捧着瓷瓮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子一晃,就自己个连人带东西一起摔了。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瑞香又惊又心疼又懊悔,犯了错就半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了,直接抹起了眼泪,口中翻来覆去地念叨着,“破了破了,糟了糟了。。。。。。”
瑞香语无伦次的话语,反倒是让皇后舒心地笑了起来,浑身上下都跟着舒泰起来,德妃这出戏终于唱完了,这结局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好生安抚了几句,并打发了哭哭啼啼的瑞香。徐皇后带了黄嬷嬷起身去了偏殿书房。
“娘娘,这德妃今个儿演的是哪一出啊?怎就打发了瑞香没头没脑地送了一坛子糙米酒!这糙米酒再怎么的从南边儿千里迢迢的捎进京,在宫里可算不上稀罕物什儿,可不至于让瑞香稀罕成那样,眼皮子浅的跟怕人抢了似的捧着不撒手,偏偏还自己个儿打碎了!”黄嬷嬷紧跟着问道。
皇后侧头一笑,“嬷嬷看出来了?德妃这出戏唱的够精彩的,本宫看的可是高兴极了呢!”
皇后意有所指的话让黄嬷嬷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喜,她探问道,“德妃难道唱的是一出“将相和”?”
“虽不尽然,却也不远矣,差不多就是嬷嬷想的这个意思!”徐皇后抿起唇,拿起书案上的毛笔蘸了蘸墨汁,在一张宣纸上一气呵成写完才放下笔。
黄嬷嬷凑前一看,皇后今儿写的字儿她都认的,于是小声念到,“有木也是槽,无木也是曹,去掉槽边木,加米便是糟,当今之计在破曹,龙虎相斗岂不糟”。只是,念完之后反而更糊涂了,“娘娘,老奴不懂啊!”
徐皇后知道黄嬷嬷识得一些字儿,只是让她看这样的典故,确实为难她了。于是好心情地给她开解道,“这几句取自于三国时候的典故,当时周瑜和诸葛亮二人置气互不相让,鲁肃就用这几句说辞劝二人和解,意思是说对抗曹操,也就是“破曹”才是共同之道。于是,瑜亮二人化干戈为玉帛,才有了火烧赤壁,那是东吴与蜀中双赢的局面。如今千年弹指已过,故人化为黄土,但这出和解的典故却流传了下来。瑞香最后念叨的“破了,糟了”就取其最后两句“当今之计在破曹,龙虎相斗岂不糟”。勋贵多出自武将之家,没想到德妃出身将门,这在学问上却一点儿也不输于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子呢!”说到后来,徐皇后胸中好像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却也让她顿觉好笑,昨个儿还是蛰伏虎视有可能会赤膊撕咬的敌人,今个儿握手言和就感同身受了?这惺惺相惜,惜的是同病相怜呢,还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呢?大概是因为,抛却名分地位和利益之争,她和她不过都是一个不幸的女人,一个可怜的母亲。寻根问底,若说她们俩离的最近的,那就是曾经,她们承受过一样的毁天灭地的剜心之痛罢了。
这会儿,冯德妃静静地享受着茶香,“娘娘宫里面真是卧虎藏龙!这水的火候刚刚好,三沸水不老不嫩的才妙,真该让瑞香那丫头跟着好好学学功夫才是!”
右手小拇指上三寸长的金指划过宣纸上的一串人名,皇后又随意地把手中的名册扔回炕几上,“既然有好茶,就当配一局好棋才够味道,德妃陪本宫附庸风雅一回可好?”
“娘娘诚邀,臣妾却之不恭,必当欣然应之才是正理儿!”冯德妃笑着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云雾香茶,随着徐皇后一起站起身去了右偏殿。
徐皇后执白子,冯德妃执黑子。
一枚白子当仁不让地落下,“福贵人就是有福气,在灵犀宫那位指头缝里漏出来的那么点机会里,这才多久就怀了龙种,眼看这胎儿就要坐稳当了呢!真是当得起皇上大选的时候赐给她这个“福”字呢!”
一枚黑子也紧跟着在棋盘另一头落下,“只怕这份儿福气有些让皇上对着灵犀宫那位心里不自在呢?这么着急忙慌地去恨不得八百年才肯去一回的行宫避暑,可不就是为了博取美人一笑,心疼帝都的酷暑闷坏了咱们水晶心肝儿一样的玉昭媛!”
你来我往的,很快白子与黑子在棋盘上相接。
“宫正司那个可是皇上钦点随扈的?皇上日理万机,记着前朝的文武大臣,记着后宫的嫔妃和皇子皇女,还记得起一个宫正司的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