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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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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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庭下有四马,驾黄车,马四股皆鳞甲。夫妻盛装出,同登一舆。子及妇皆

泣拜,瞬息而渺。是日,寇家见女来,拜别翁媪,亦如生言。媪泣挽留。女曰:

“祝郎先去矣。”出门遂不复见。其子名鹗,字离尘,请寇翁,以三娘骸骨与生

合葬焉。

○造畜

魇昧之术,不一其道,或投美饵,绐之食之,则人迷罔,相从而去,俗名曰

“打絮巴”,江南谓之“扯絮”。小儿无知,辄受其害。又有变人为畜者,名曰

“造畜”。此术江北犹少,河以南辄有之。扬州旅店中,有一人牵驴五头,暂絷

枥下,云:“我少旋即返。”兼嘱:“勿令饮啖。”遂去。驴暴日中,蹄啮殊喧。

主人牵着凉处。驴见水,奔之,遂纵饮之。一滚尘,化为妇人。怪之,诘其所由,

舌强而不能答。乃匿诸室中。既而驴主至,系五羊于院中,惊问驴之所在。主人

曳客坐,便进餐饮,且云:“客姑饭,驴即至矣。”主人出,悉饮五羊,辗转化

为童子。阴报郡,遣役捕获,遂械杀之。

○凤阳士人

凤阳一士人,负笈远游。谓其妻曰:“半年当归。”十余月,竟无耗问,妻

翘盼綦切。一夜,才就枕,纱月摇影,离思萦怀,方反侧间,有一丽人,珠鬟绛

帔,搴帷而入,笑问:“姊姊,得无欲见郎君乎?”妻急起应之。丽人邀与共往,

妻惮修阻,丽人但请无虑。即挽女手出,并踏月色,约行一矢之远。觉丽人行迅

速,女步履艰涩,呼丽人少待,将归着复履。丽人牵坐路侧,自乃捉足,脱履相

假。女喜着之,幸不凿枘。复起从行,健步如飞。

移时,见士人跨白骡来,见妻大惊,急下骑,问:“何往?”女曰:“将以

探君。”又顾问丽人伊谁。女未及答,丽人掩口笑曰:“且勿问讯。娘子奔波非

易。郎君星驰夜半,人畜想当俱殆。妾家不远,且请息驾,早旦而行,不晚也。”

顾数武之外,即有村落,遂同行,入一庭院,丽人促睡婢起供客,曰:“今夜月

色皎然,不必命烛,小台石榻可坐。”士人絷蹇檐梧,乃即坐。丽人曰:“履大

不适于体,途中颇累赘否?归有代步,乞赐还也。”女称谢付之。

俄顷,设酒果,丽人酌曰:“鸾凤久乖,圆在今夕,浊醪一觞,敬以为贺。”

士人亦执盏酬报。主客笑言,履舄交错。士人注视丽者,屡以游词相挑。夫妻乍

聚,并不寒暄一语。丽人亦眉目流情,而妖言隐谜。女惟默坐,伪为愚者。久之

渐醺,二人语益狎。又以巨觥劝客,士人以醉辞,劝之益苦。士人笑曰:“卿为

我度一曲,即当饮。”丽人不拒,即以牙杖抚提琴而歌曰:“黄昏卸得残妆罢,

窗外西风冷透纱。听蕉声,一阵一阵细雨下。何处与人闲磕牙?望穿秋水,不见

还家,潸潸泪似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着红绣鞋儿占鬼卦。”歌竟,笑

曰:“此市井之谣,有污君听。然因流俗所尚,姑效颦耳。”音声靡靡,风度狎

亵,士人摇惑,若不自禁。少间,丽人伪醉离席,士人亦起,从之而去。久之不

至。婢子乏疲,伏睡厢下。女独坐无侣,颇难自堪。思欲遁归,而夜色微茫,不

忆道路。辗转无以自主,因起而觇之。甫近窗,则断云零雨之声,隐约可闻。又

听之,闻良人与己素常猥亵之状,尽情倾吐。女至此,手颤心摇,殆不可遏,念

不如出门窜沟壑以死。愤然方行,忽见弟三郎乘马而至,遽便下问。女具以告。

三郎大怒,立与姊回,直入其家,则室门扃闭,枕上之语犹喁喁也。三郎举巨石

抛击,窗棂三五碎断。内大呼曰:“郎君脑破矣!奈何!”女闻之,大哭,谓弟

曰:“我不谋杀郎君,今且若何?”三郎撑目曰:“汝呜呜促我来;甫能消此胸

中恶,又护男儿、怒弟兄,我不惯与婢子供指使!”返身欲去。女顿惊寤,始知

其梦。越日,士人果归,乘白骡。女异之而未言。士人是夜亦梦,所见所遭,述

之悉符,互相骇怪。既而三郎闻姊夫自远归,亦来省问。语次,问士人曰:“昨

宵梦君,今果然,亦大异。”士人笑曰:“幸不为巨石所毙。”三郎愕然问故,

士以梦告。三郎大异之。盖是夜,三郎亦梦遇姊泣诉,愤激投石也。三梦相符,

但不知丽人何许耳。

○耿十八

新成耿十八,病危笃,自知不起。谓妻曰:“永诀之后,嫁守由汝,请言所

志。”妻默不语。耿固问之,且云:“守固佳,嫁亦恒情。明言之,行与子诀,

子守,我心慰,子嫁,我意断也。”妻乃惨然曰:“家无儋石,君在犹不给,何

以能守?”耿闻之,遽捉妻臂,作恨声曰:“忍哉!”言已而没,手握不可开。

妻号。家人至,两人攀指力擘之,始开。

耿不自知死,出门,见小车十余辆,辆各十人,即以方幅书名字,贴车上。

御人见耿,促登车。耿视车中已有九人,并己而十,又视粘单上,己名最后。车

行咋咋,响震耳际,亦不知何往。俄至一处,闻人言曰:“此思乡地也。”闻其

名,疑之。又闻御人偶语云:“今日算刂三人。”耿又骇。及细听其言,悉阴间

事,乃自悟曰:“我岂作鬼物耶?”顿念家中无复可悬,惟老母腊高,妻嫁后,

缺于奉养。念之,不觉涕涟。又移时,见有台,高可数仞,游人甚多,囊头械足

之辈,呜咽而下上,闻人言为“望乡台”。诸人至此,俱踏辕下,纷然竞登。御

人或挞之,或止之,独至耿,则促令登。登数十级,始至颠顶。翘首一望,则门

闾庭院,宛在目前。但内室隐隐,如笼烟雾。凄恻不自胜。

回顾,一短衣人立肩下,即以姓氏问耿,耿俱以告。其人亦自言为东海匠人,

见耿零涕,问:“何事不了于心?”耿又告之。匠人谋与越台而遁,耿惧冥追,

匠人固言无妨;耿又虑台高倾跌,匠人但令从己。遂先跃,耿果从之,及地,竟

无恙,喜无觉者。视所乘车,犹在台下。二人急奔,数武,忽自念名字粘车上,

恐不免执名之追,遂反身近车,以手指涂去己名始复奔,哆口坌息,不敢少停。

少间,入里门,匠人送诸其室。蓦睹己尸,醒然而苏。觉乏疲躁渴,骤呼水。

家人大骇,与之水,饮至石余。乃骤起,作揖拜伏。既而出门拱谢,方归。归则

僵卧不转。家人以其行异,疑非真活,然渐觇之,殊无他。稍稍近问,始历历言

本末。问:“出门何故?”曰:“别匠人也。”“饮水何多?”曰:“初为我饮,

后乃匠人饮也。”投之汤羹,数日而瘥。由此厌薄其妻,不复共枕席。

○珠儿

常州民李化,富有田产,年五十余,无子,一女名小惠,容质秀美,夫妻最

怜爱之。十四岁,暴病夭殂,冷落庭帏,益少生趣。始纳婢,经年余,生一子,

视如拱璧,名之珠儿。儿渐长,魁梧可爱,然性绝痴,五六岁尚不辨菽麦,言语

蹇涩。李亦好而不知其恶。会有眇僧,募缘于市,辄知人闺闼,于是相惊以神,

且云,能生死祸福人。几十百千,执名一索,无敢违者。诣李募百缗,李难之。

给十金,不受,渐至三十金。僧厉色曰:“必百金,缺一文不可!”李怒,收金

而去。僧忿然起曰:“勿悔!勿悔!”无何,珠儿心暴痛,巴刮床席,色如土灰。

李俱,将八十金诣僧求救。僧笑曰:“多金大不易!然山僧何能为?”李回而儿

已死。李恸甚,以状诉邑宰。宰拘僧讯鞫,亦辨给无情词。笞之,似击鞔革。令

搜其身,得木人二、小棺一、小旗帜五。宰怒,以手叠诀举示之。僧乃惧,自投

无数。宰不听,杖杀之。李叩谢而归。

时已曛暮,与妻坐床上。忽一小儿,亻匡儴入室,曰:“阿翁行何疾?极

力不能得追。”视其体貌,当得七八岁。李惊,方将诘问,则见其若隐若现,恍

惚如烟雾,宛转间,已登榻。李推下之,堕地无声。曰:“阿翁何乃尔!”瞥然

复登。李惧,与妻俱奔。儿呼阿父、阿母,呕哑不休。李入妾室,急阖其扉,还

顾,儿已在膝下。李骇问何为。答曰:“我苏州人,姓詹氏。六岁失怙恃,不为

兄嫂所容,逐居外祖家。偶戏门外,为妖僧迷杀桑树下,驱使如伥鬼,冤闭穷泉,

不得脱化。幸赖阿翁昭雪,愿得为子。”李曰:“人鬼殊途,何能相依?”儿曰:

“但除斗室,为儿设床褥,日浇一杯冷浆粥,余都无事。”李从之。儿喜,遂独

卧室中。

晨来出入户庭,如家生。闻妾哭子声,问:“珠儿死几日矣?”答以七日。

曰:“天严寒,尸当不腐。试发冢起视,如未损坏,儿当活之。”李喜,与儿去,

开穴验之,躯壳如故。方深忉怛,回视,儿失所在。异之,舁尸归,方置榻上,

目已瞥动,少顷呼汤,汤已而汗,汗已遂起。群喜珠儿复生,又加之慧黠便利,

迥异平昔。但夜间僵卧,毫无气息,共转侧之,冥然若死。众大愕,谓其复死;

天将明,始若梦醒。群就问之,答云:“昔从妖僧时,有儿等二人,其一名呼哥

子。昨追我父不及,盖在后与哥子作别耳。今在冥司,与姜员外作义嗣,夜分,

固来邀儿戏。适以白鼻騧送儿归。”母因问:“在阴司见珠儿否?”曰:“珠儿

已转生矣。渠与阿翁无父子缘,不过金陵严子方,来讨百十千债负耳。”初,李

贩于金陵,欠严货价未偿,而严翁死,此事无人知者。李闻之,大骇。

母问:“儿见惠姊否?”儿曰:“不知。再去当访之。”又二三日,谓母曰:

“姊在阴司大好,嫁得楚江王小郎子。珠翠满头髻。一出门,便十百作呵殿声。”

母曰:“何不一归宁?”曰:“人既死,与骨肉无关切。倘有人细述前生,方豁

然动念耳。昨托姜员外,夤缘见姊,便与言父母悬念,渠都如眠睡。儿云:‘姊

在时,喜绣并蒂花,剪刀刺手爪,血涴绫子上,姊就刺作赤水云。今母犹挂床头

壁,顾念不去心。姊忘之乎?’姊始凄感,云:‘会须白郎君,归省阿母’。”

母问其期,答言不知。一日谓母:“姊行且至,仆从大繁,当多备浆酒。”少间

奔入室曰:“姊来矣!”移榻中堂,曰:“姊姊且憩坐,少悲啼。”诸人悉无所

见。儿率人焚纸酹饮于门外,反曰:“驺从暂令去矣。姊言:‘昔日所覆绿被,

曾为烛花烧一点如豆大,尚在否?’”母曰:“在。”即启笥出之。儿曰:“姊

命我陈旧闺中。乏疲,且小卧,翌日再与阿母言。”东邻赵氏女,故与惠为绣阁

交。是夜,忽梦惠幞头紫帔来相望,言笑犹如平生。且言:“我今异物,父母觌

面,不啻河山。将借妹子与家人共语,勿须惊恐。”质明,方与母言。忽仆地闷

绝。逾刻方醒,向母曰:“小惠与我婶别几年矣,顿鬖鬖白发生!”母骇曰:

“儿病狂耶?”女拜别即出。母知其异,从之。直达李所,抱母哀啼。母惊不知

所谓。女曰:“儿昨归,颇委顿,未遑一言。儿不孝,中途弃高堂,劳父母哀念,

罪莫大焉!”母顿悟,乃哭。已而问曰:“闻儿今贵,甚慰母心。但汝栖身王家,

何遂能来?”女曰:“郎君与儿极燕好,姑舅亦相抚爱,颇不谓妒丑。”惠生时,

好以手支颐,女言次,辄作故态,神情宛似。未几,珠儿奔入曰:“接姊者至矣。”

女乃起,拜别泣下,曰:“儿去矣。”言讫,复踣,移时乃醒。

后数月,李病剧,医药无效。儿曰:“旦夕恐不救也!”二鬼坐床头,一执

铁杖子,一挽苎麻绳,长四五尺许,儿昼夜哀之不去。”母哭,乃备衣衾。既暮,

儿趋入曰:“杂人妇,且退去,姊夫来视阿翁。”俄顷,鼓掌大笑。母问之,曰:

“我笑二鬼,见姊夫来,俱匿床下如龟鳖。”又少时,望空道寒暄,问姊起居。

既而拍手曰:“二鬼奴哀之不去,至此大快!”乃出之门外,却回,曰:“姊夫

去矣。二鬼被锁马鞅上。阿父当即无恙。姊夫言:归白大王,为父母乞百年寿也。”

一家俱喜。至夜,病良已,数日寻瘥。

延师教儿读,儿甚慧,十八岁入邑庠,犹能言冥间事。见里中病者,辄指鬼

祟所在,以火爇之,往往得瘳。后暴病,体肤青紫,自言鬼神责我泄露,由是不

复言。

○胡四姐

尚生,泰山人,独居清斋。会值秋夜,银河高耿。明月在天,徘徊花阴,颇

存遐想。忽一女子逾垣来,笑曰:“秀才何思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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