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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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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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去,李乃苏。

胡生字水心,与李善,闻李再生,便诣探省。李遽问:“清醮何时?”胡讶

曰:“兵燹之后,妻孥瓦全,向与室人作此愿心,未向一人道也,何知之?”李

具以告。胡叹曰:“闺房一语,遂播幽冥,可惧哉!”乃敬诺而去。次日,如王

所,王犹惫卧。见李,肃然起敬,申谢佑庇。李曰:“法律不能宽假。今幸无恙

乎?”王云:“已无他症,但笞疮脓溃耳。”又二十余日始痊,臀肉腐落,瘢痕

如杖者。

异史氏曰:“阴司之刑,惨于阳世,责亦苛于阳世。然关说不行,则受残酷

者不怨也。谁谓夜台无天日哉?第恨无火烧临民之堂廨耳!”

○黄九郎

何师参,字子萧,斋于苕溪之东,门临旷野。薄暮偶出,见妇人跨驴来,少

年从其后。妇约五十许,意致清越;转视少年,年可十五六,丰采过于姝丽。何

生素有断袖之癖,睹之,神出于舍,翘足目送,影灭方归。

次日,早伺之,落日冥蒙,少年始过。生曲意承迎,笑问所来。答以“外祖

家”。生请过斋少憩,辞以不暇,固曳之,乃入;略坐兴辞,坚不可挽。生挽手

送之,殷嘱便道相过,少年唯唯而去。生由是凝思如渴,往来眺注,足无停趾。

一日,日衔半规,少年欻至,大喜,要入,命馆童行酒。问其姓字,答曰:“黄

姓,第九。童子无字。”问:“过往何频?”曰:“家慈在外祖家,常多病,故

数省之。”酒数行,欲辞去;生捉臂遮留,下管钥。九郎无如何,赪颜复坐,挑

灯共语,温若处子,而词涉游戏,便含羞,面向壁。未几,引与同衾,九郎不许,

坚以睡恶为辞。强之再三,乃解上下衣,着裤卧床上。生灭烛,少时移与同枕,

曲肘加髀而狎抱之,苦求私昵。九郎怒曰:“以君风雅士,故与流连,乃此之为,

是禽处而兽爱之也!”未几,晨星荧荧,九郎径去。

生恐其遂绝,复伺之,蹀躞凝盼,目穿北斗。过数日,九郎始至,喜逆谢过,

强曳入斋,促坐笑语,窃幸其不念旧恶。无何,解屦登床,又抚哀之。九郎曰:

“缠绵之意,已镂肺膈,然亲爱何必在此?”生甘言纠缠,但求一亲玉肌,九郎

从之。生俟其睡寐,潜就轻簿,九郎醒,揽衣遽起,乘夜遁去。生邑邑若有所失,

忘啜废枕,日渐委悴,惟日使斋童逻侦焉。一日,九郎过门,即欲径去,童牵衣

入之。见生清癯,大骇,慰问。生实告以情,泪涔涔随声零落。九郎细语曰:

“区区之意,实以相爱无益于弟,面有害于兄,故不为也。君既乐之,仆何惜焉?”

生大悦。九郎去后,病顿减,数日平复。九郎果至,遂相缱绻。曰:“今勉承君

意,幸勿以此为常。”既而曰:“欲有所求,肯为力乎?”问之,答曰:“母患

心痛,惟太医齐野王先天丹可疗。君与善,当能求之。”生诺之,临去又嘱。生

入城求药,及暮付之。九郎喜,上手称谢。又强与合。九郎曰:“勿相纠缠。请

为君图一佳人,胜弟万万矣。”生问谁何。九郎曰:“有表妹,美无伦,倘能垂

意,当执柯斧。”生微笑不答,九郎怀药便去。

三日乃来,复求药。生恨其迟,词多诮让。九郎曰:“本不忍祸君,故疏之。

既不蒙见谅,请勿悔焉。”由是燕会无虚夕。凡三日必一乞药,齐怪其频,曰:

“此药未有过三服者,胡久不瘥?”因裹三剂并授之。又顾生曰:“君神色黯然,

病乎?”曰:“无。”脉之,惊曰:“君有鬼脉,病在少阴,不自慎者殆矣!”

归语九郎。九郎叹曰:“良医也!我实狐,久恐不为君福。”生疑其诳,藏其药

不以尽予,虑其弗至也。居无何,果病。延齐诊视,曰:“曩不实言,今魂气已

游墟莽,秦缓何能为力?”九郎日来省侍,曰:“不听吾言,果至于此!”生寻

死,九郎痛哭而去。

先是,邑有某太史,少与生共笔砚,十七岁擢翰林。时秦藩贪暴,而赂通朝

士,无有言者。公抗疏劾其恶,以越俎免。藩升是省中丞,日伺公隙。公少有英

称,曾邀叛王青盼,因购得旧所往来札,胁公,公惧,自经;夫人亦投缳死。公

越宿忽醒,曰:“我何子萧也。”诘之,所言皆何家事,方悟其借躯返魂。留之

不可,出奔旧舍。抚疑其诈,必欲排陷之,使人索千金于公。公伪诺,而忧闷欲

绝。

忽通丸郎至,喜共话言,悲欢交集,既欲复狎,九郎曰:“君有三命耶?”

公曰:“余悔生劳,不如死逸。”因诉冤苦,九郎悠忧以思,少间曰:“幸复生

聚。君旷无偶,前言表妹,慧丽多谋,必能分忧。”公欲一见颜色。曰:“不难。

明日将取伴老母,此道所经,君伪为弟也兄者,我假渴而求饮焉,君曰‘驴子亡’,

则诺也。”计已而别。明日亭午,九郎果从女郎经门外过,公拱手絮絮与语,略

睨女郎,娥眉秀曼,诚仙人也。九郎索茶,公请入饮。九郎曰:“三妹勿讶,此

兄盟好,不妨少休止。”扶之而下,系驴于门而入。公自起瀹茗,因目九郎曰:

“君前言不足以尽。今得死所矣!”女似悟其言之为己者,离榻起立,嘤喔而言

曰:“去休!”公外顾曰:“驴子其亡!”九郎火急驰出。公拥女求合。女颜色

紫变,窘若囚拘,大呼九兄,不应。曰:“君自有妇,何丧人廉耻也?”公自陈

无室。女曰:“能矢山河,勿令秋扇见捐,则惟命是听。”公乃誓以皦日。女不

复拒。事已,九郎至,女色然怒让之。九郎曰:“此何子萧,昔之名士,今之太

史。与兄最善,其人可依。即闻诸妗氏,当不相见罪。”日向晚,公邀遮不听去,

女恐姑母骇怪,九郎锐身自任,跨驴径去。居数日,有妇携婢过,年四十许,神

情意致,雅似三娘。公呼女出窥,果母也。瞥睹女,怪问:“何得在此?”女惭

不能对。公邀入,拜而告之。母笑曰:“九郎雅气,胡再不谋?”女自入厨下,

设食供母,食已乃去。公得丽偶,颇快心期,而恶绪萦怀,恒蹙蹙有忧色。女问

之,公缅述颠末。女笑曰:“此九兄一人可得解,君何忧?”公诘其故,女曰:

“闻抚公溺声歌而比顽童,此皆九兄所长也。投所好而献之,怨可消,仇亦可复。”

公虑九郎不肯,女曰:“但请哀之。”越日,公见九郎来,肘行而逆之,九郎惊

曰:“两世之交,但可自效,顶踵所不敢惜,何忽作此态向人?”公具以谋告,

九郎有难色。女曰:“妾失身于郎,谁实为之?脱令中途雕丧,焉置妾也?”九

郎不得已,诺之。

公阴与谋,驰书与所善之王太史,而致九郎焉。王会其意,大设,招抚公饮。

命九郎饰女郎,作天魔舞,宛然美女。抚惑之,亟请于王,欲以重金购九郎,惟

恐不得当。王故沉思以难之。迟之又久。始将公命以进。抚喜,前隙顿释。自得

九郎,动息不相离,侍妾十余,视同尘土。九郎饮食供具如王者,赐金万计。半

年,抚公病,九郎知其去冥路近也,遂辇金帛,假归公家。既而抚公薨,九郎出

资,起屋置器,畜婢仆,母子及妗并家焉。九郎出,舆马甚都,人不知其狐也。

余有“笑判”,并志之:

男女居室,为夫妇之大伦;燥湿互通,乃阴阳之正窍。迎风待月,尚有荡检

之讥;断袖分桃,难免掩鼻之丑。人必力士,鸟道乃敢生开;洞非桃源,渔篙宁

许误入?今某从下流而忘返,舍正路而不由。云雨未兴,辄尔上下其手;阴阳反

背,居然表里为奸。华池置无用之乡,谬说老僧入定;蛮洞乃不毛之地,遂使眇

帅称戈。系赤兔于辕门,如将射戟;探大弓于国库,直欲斩关。或是监内黄鳣,

访知交于昨夜;分明王家朱李,索钻报于来生。彼黑松林戎马顿来,固相安矣;

设黄龙府潮水忽至,何以御之?宜断其钻刺之恨,兼塞其送迎之路。

○金陵女子

沂水居民赵某,以故自城中归,见女子白衣哭路侧,甚哀。睨之,美;悦之,

凝注不去,女垂涕曰:“夫夫也,路不行而顾我!”赵曰:“我以旷野无人,而

子哭之恸,实怆于心。”女曰:“夫死无路,是以哀耳。”赵劝其复择良匹。曰:

“渺此一身,其何能择?如得所托,媵之可也。”赵忻然自荐,女从之。赵以去

家远,将觅代步。女曰:“无庸。”乃先行,飘若仙奔。至家,操井臼甚勤。

积二年余,谓赵曰:“感君恋恋,猥相从,忽已三年,今宜且去。”赵曰:

“曩言无家,今焉往?”曰:“彼时漫为是言耳,何得无家?身父货药金陵。倘

欲再晤,可载药往,可助资斧。”赵经营,为贳舆马。女辞之,出门径去,追之

不及,瞬息遂杳。

居久之,颇涉怀想,因市药诣金陵。寄货旅邸,访诸衢市,忽药肆一翁望见,

曰:“婿至矣。”延之入,女方浣裳庭中,见之不言亦不笑,浣不辍。赵衔恨遽

出,翁又曳之返,女不顾如初。翁命治具作饭,谋厚赠之。女止之曰,“渠福薄,

多将不任;宜少慰其苦辛,再检十数医方与之,便吃著不尽矣。”翁问所载药,

女云:“已售之矣,直在此。”翁乃出方付金,送赵归。

试其方,有奇验。沂水尚有能知其方者。以蒜白接茅檐雨水,洗瘊赘,其方

之一也,良效。

王阮亭云:“女子大突兀!”

○汤公

汤公名聘,辛丑进士。抱病弥留,忽觉下部热气,渐升而上,至股,则足死,

至腹,则股又死,至心,心之死最难。凡自童稚以及琐屑久忘之事,都随心血来,

一一潮过。如一善,则心中清净宁帖,一恶,则懊憹烦燥,似油沸鼎中,其难堪

之状,口不能肖似之。犹忆七八岁时,曾探雀雏而毙之,只此一事,心头热血潮

涌,食顷方过。直待平生所为,一一潮尽,乃觉热气缕缕然,穿喉入脑,自顶颠

出,腾上如炊,逾数十刻期,魂乃离窍,忘躯壳矣。

而渺渺无归,漂泊郊路间。一巨人来,高几盈寻,掇拾之,纳诸袖中。入袖,

则叠肩压股,其人甚伙,薅脑闷气,殆不可过。公顿思惟佛能解厄,因宣佛号,

才三四声,飘堕袖外。巨人复纳之,三纳三堕,巨人乃去之。

公独立彷徨,未知何往之善。忆佛在西土,乃遂西。无何,见路侧一僧趺坐,

趋拜问途。僧曰:“凡士子生死录,文昌及孔圣司之,必两处销名,乃可他适。”

公问其居,僧示以途,奔赴。无几,至圣庙,见宣圣南面坐,拜祷如前。宣圣言:

“名籍之落,仍得帝君。”困指以路,公又趋之。见一殿阁,如王者居,俯身入,

果有神人,如世所传帝君像。伏祝之,帝君检名曰:“汝心诚正,宜复有生理。

但皮囊腐矣,非菩萨莫能为力。”因指示令急往,公从其教。俄见茂林修竹,殿

宇华好。入,见螺髻庄严,金容满月,瓶浸杨柳,翠碧垂烟。公肃然稽首,拜述

帝君言。菩萨难之,公哀祷不已,旁有尊者白言:“菩萨施大法力,撮土可以为

肉,折柳可以为骨。”菩萨即如所请,手断柳枝,倾瓶中水,合净土为泥,拍附

公体。使童子携送灵所,推而合之。棺中呻动,霍然病已,家人骇然集,扶而出

之。计气绝已断七矣。

○连琐

杨于畏,移居泗水之滨,斋临旷野,墙外多古墓,夜闻白杨萧萧,声如涛涌。

夜阑秉烛,方复凄断,忽墙外有人吟曰:“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

反复吟诵,其声哀楚。听之,细婉似女子。疑之。明日,视墙外,并无人迹,惟

有紫带一条,遗荆棘中,拾归,置诸窗上。向夜二更许,又吟如昨。杨移杌登望,

吟顿辍。悟其为鬼,然心向慕之。

次夜,伏伺墙头,一更向尽,有女子珊珊自草中出,手扶小树,低首哀吟。

杨微嗽,女忽入荒草而没。杨由是伺诸墙下,听其吟毕,乃隔壁而续之曰:“幽

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久之,寂然,杨乃入室。方坐,忽见丽者自

外来,敛衽曰:“君子固风雅士,妾乃多所畏避。”杨喜,拉坐。瘦怯凝寒,若

不胜衣,问:“何居里,久寄此间?”答曰:“妾陇西人,随父流寓。十七暴疾

殂谢,今二十余年矣。九泉荒野,孤寂如鹜。所吟,乃妾自作,以寄幽恨者,思

久不属,蒙君代续,欢生泉壤。”杨欲与欢,蹙然曰:“夜台朽骨,不比生人,

如有幽欢,促人寿数,妾不忍祸君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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