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那高地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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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那高地的太阳-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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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文化的人应不应该到农民中间去?沙俄时代,还有个巴扎洛夫,大学生,还知道

回到乡下,回到父亲身边,给农民看病,最后被农民身上的病毒感染,死在自己钟

情的女人面前,也没后悔嘛!我们又到底咋了……”

谢平没回答他。镇华便叹了口气道:“班长,你也学得圆滑了……”

谁来回答这些淌血的问题?

谁……

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回答?我已经三十三岁了……

那天,谢平也同样没有回答齐景芳一句紧似一句的追问。

第24章

二十四

有人说:对于任何一个正活着和认识着的生物,本没什么太阳和地球。永远只

是眼睛,是眼睛看见太阳;永远只是手,是手感触地球……

齐景芳在旅馆里独包了一间带八仙桌、太师椅的房间。茶几k放着的斗彩掉瓶,

认真还是民国初年景德镇窑里的出品。谢平问她:“这么贵的房钱,你上哪去报?

她笑笑,不答。第二天傍晚时,谢平再来看她,刚走到黑乎乎的木扶梯口,她赶紧

跳出来给他开亮楼道灯,倚着木栏杆,佝下腰去问道:”吃了吗?“

“也算是吃了……”他随口答了句。因为外头下雨,便带来一脚烂泥。“脚!

脚!”她惊呼,把他拦在房门外,要他换拖鞋,还不高兴地喷责道:“我说好今天

给你包馄饨的,你就爱扫人兴!”她使着小性子,仿佛是妻子在跟丈夫说话。昨天

谢平走的时候,她确实关照过的。但谢平怎么会把它当真呢?在旅馆里?包馄饨?

寻开心呢?!但等谢平换了她给撂过来的拖鞋,进了房间,见那擦得精光锃亮的八

仙桌上,在那洁白的搪瓷方托盘里,果真整整齐齐放着一排排、一行行早包得的馄

饨,惊讶了。这小得子,真是想干啥就一定要干成啥啊!她还买来个炭炉,买了几

斤钢炭包在草编的篓子里,买了些油盐酱醋,用一只只广口细口的小瓶盛着;还有

一只从羊马河带来的小钢精锅、两个一模一样的搪瓷碗、两双一模一样的带铜箍头

的烙花圆竹筷、两只一模一样的青花汤匙;再看看房间,竟完全按她的意向又把家

具重新布置挪动过了……他暗自佩服:这家伙,真任性得可以!想在旅馆里居家过

日子呢?!

‘你到底还吃不吃吗?吃,我就多下一碗。“她还板着脸呢。

“吃。干了一下午活,三四点钟的时候,老校长(他不敢在齐景芳跟前提小英)

才给了两块方糕垫饥。哪算正顿?!”谢平去揭锅盖。

“真吃!?”她又兴奋起来。打了谢平手背一记,提起暖瓶哗哗地往钢精锅里

倒水。斜瞟着谢平笑道:“下午,又给‘老丈人’去干啥了?”

“你要再这么瞎嘲嘲,我就再不来了。”谢平跳起来,撂下锅盖,装作要走。

齐景芳拽住他,趁势把他拉到怀里,轻轻地问道:“你跟那小英,真没事?”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小英人家……“谢平结结巴巴解释道,顺便轻轻推开了

她。

“告诉你,你要不老实,我可要到桂荣跟前告你的刁状!”她一头说着,一头

在谢平肩上轻轻抚摸着。谢平感觉到她圆鼓鼓的富有弹力的小腹和柔软结实的乳房

贴住了他身侧。一时间,他竟不敢动弹了,』怕再触住它们……

她却一转身去下馄饨了……

炭炉,使客店早春薄寒的夜晚变得那般温暖,也真给这客寓增一分“家‘的情

围。自然,使谢平不安又亲切的,是齐景芳本人,是她流盼的目光,轻捷的身影,

爽朗的语调和有时故意做得浅薄的微笑。这会儿,在他身边的假如是桂荣……在这

没人认识他们的小镇上,在这僻静的客店后楼房间里,这个早春的夜晚那就会有怎

样一番暖意和激奋……想到这里,他竞放定了眼珠,呆直了,只是把齐景芳当桂荣

般认真看起来。到启龙镇以后,他给桂荣写了两封信,桂荣迟迟地却只回了一封…



“不认识?紧着看!”齐景芳踢他一脚。他醒转来,慌慌拿起从服务员那儿借

来的一把破蒲扇,蹲到炭炉前,“啪啦啪啦”扇将起来。齐景芳忙盖住汤锅,用膝

盖头使劲儿抵了抵他宽厚的脊背,笑嗔:“轻点!加胡椒面呢?恁笨!”

“我明天回上海去一趟……”馄饨端上来时,谢平告诉齐景芳,“镇华的案子

交到法院了。不是后天,就是大后天审理。我得去听听。”

“他们审,你别插嘴。”齐景芳关照道。

‘在法庭上挨得着我说话吗?!“谢平苦笑笑。

“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骆驼圈子跟福海合并的事,大概要告吹……”齐景

芳说道。

‘为什么?“谢平一惊,囫囵吞下个馄饨,烫得他直抓心。

“为什么?总是不称老爷子的心呗。原说合过去,福海县给老爷子一个县办公

室主任当当。后来又说那位置有人占了,是刘延军荐举的另一个‘小伙计’。他们

改口让老爷子去当城关镇的副镇长。老爷子火透了,不于了,不肯合了。”

“桂荣呢?她已经去了福海……”

“她归她。合并不合并都碍不着她的事。”齐景芳变着腔调说话,好像话里还

套着话似的。

‘你这话咋讲?“敏感的谢平听出味来了。

“桂荣没给你来信说点啥?”齐景芳迟疑了一下,又给谢平碗里加了一漏勺的

馄饨,问道。

谢平不想让她知道桂荣已经有一二十天没来信了,便只吞吞吐吐答了句:“信

是有……可没说啥……”那边,水又开了,齐景芳收住话头,嘴里还裹着个滚烫的

馄饨,忙着去往锅里添冷水了……

……谁也料想不到,刘延军在县百货公司仓库后头、塑料制品加工厂的旁边还

掌握着恁大一套房子。一个空关着的独门独户大院,单有一个披着黑棉袄的老汉给

看门。院里槐荫匝地。刘延军带桂荣逐间看过房子,回到院当间,诚恳地对桂荣说

:“公司住房的紧张程度你是耳闻目睹又身受了的。可这个院子,我一直控制着。

谁也不给,专门留给你老舅爹。我是诚心的……提议他当副镇长绝亏待不了他。办

公室主任听起来场面大,实际上无非是个大秘书,跑腿的差使。他恁大年纪,我怎

么想,也不合适。县里几个领导也不忍心那么使唤他。再说,搞办公室那工作,在

地方上,横里竖里,得有一大把关系才行。他老人家初来乍到,这盘‘石磨’恐怕

也难推得转。城关镇工副业生产的毛利占全县的百分之三十八点还多。在这位置上,

你老舅爹进可影响全县,退也有实地可据。镇长明年到年龄,该办离休手续,再往

后,城关镇就全交在你老舅爹一人手上。不就让他‘副’这一年吗?他慢慢把人事

熟悉起来,我又在县里,以后什么话不好说的?”刘延军想让桂荣回去做老爷子的

工作。他恁着急,是因为有消息说,羊马河的“暴发户”李裕也在打骆驼圈子的主

意。似有那个意思,要抢个先手,把桑那高地左近十几个县对霍尔果茨克口子的生

意先揽那么一把过去。趁老爷子对归并福海有后悔之意之机,这李裕派人频频去骆

驼圈子活动,还打通了工商银行和农业银行的关系,真要跟刘延军较量一番。消息

还说这老头一脑门子的生意经,还有个贤内助,尤其能干,特别年轻,是个上海女

青年。这自然使刘延军不敢粗疏怠慢。通过霍尔果茨克转口生意,把他公司的实力

扩展到左近这十几个县去,只是他那小“五年计划”中奠基的一步。他还认真有几

步好棋跟在后头要走呢,怎由得这位老爷子在这节骨眼上别他“马腿”?他快速地

(简直该说是‘神速’地)在三两天里,设法搞到这套房子,并且说服了县委内的

几位叔叔伯伯,当然也说服了父亲,实在不行,就再让一步——把城关镇的“镇长”

给这位硬倔的老爷子,不让这位老爷子“副”了。这总可以了吧?

他俩出得院来,穿过县百货公司中心店的店堂往街上走去。店堂里有几块地板

糟朽了,在脚下咯吱咯吱颤悠。做得粗笨的柜台旁边,戳着根糟黄的柱子,支撑着

低矮的天花板。玻璃橱窗上贴着一些用红绿纸写起的新货露布。店门前有条沙石铺

起的丁字路。三四月间近午的阳光,从黄泥屋顶、黄泥围墙。细沙石路面上漫开。

路旁瘦弱的榆树、毛驴、麻袋。沙石料堆……都黄扑扑地蒙着层暖烘烘的灰土,又

弥漫起一股马粪。驴粪的气味。沙石料堆跟前,停着辆北京吉普。看车号,知道是

县委小车班的车。吉普车旁边站着那位黑瘦的崔副校长。未待桂荣发问,刘延军体

贴地微笑着对她说:“我派他陪你回去。路上说说话,解解闷。遇事,也有个人替

你参谋参谋。我本来想亲自陪你去的,不过,还是你先单独去一下的为好,留个回

旋的余地……”一见那老崔,桂荣的心又怦怦地跳了起来。她曾跟小刘明说过,她

不想再跟这老崔来往了。小刘总故作惊讶地问:“他咋了?他为人不老实?”老崔

老实。心地好。办事地道。这些都没得可说的。可是……

桂荣在柜台边又站了会儿。她觉得背上一个劲儿地在出汗,儒湿了的胸褡细带,

勒得她有些透不过气。亲近自己的人(包括刘延军),都跟自己说过,不用苦等谢

平了。人家去了上海,还能回头喝你这碗‘苞谷糊糊“?但她不信这话,却又没话

去反驳。不管怎样,自己没做亏心事。小刘这一帮也是正经做事业的。虽然有些新

派的脾气爱好,倒也不至于胡来。自己头一回为公司执行任务,又要去说服自己的

舅爹。他派个人帮我在身边参谋参谋,还是对的。派老崔,不比派别的谁强?!!

也真是的!于吗要往歪里斜里想人家?于是镇住自己内心的不安,并感激地看了看

小刘,略略仰起头,甩松了粘附在脖根上的短发,平静下一时慌乱的心绪,神神前

后衣襟,舒口气,去推开了那不怎么灵便的店门。

齐景芳连着三天到码头上都没接到谢平。早晨,梳洗罢,看看窗外被风推起堆

叠上来的乌云,忙到楼下营业室,打了个电话,问明昨天从上海过来的客轮今天依

然按时到港,便上楼换了胶鞋,带上雨伞,在镇市稍一家茶馆店门口,叫了辆二等

车,在船到达前个把小时,又往码头去了。

码头上空空荡荡。不多的几棵树,显得孤孤单单。一些伸进海滩去的岬角上,

堆着不少准备用来砌护坡的大石料,横七竖八,堆垒杂陈。海原先褐红。今天却那

样的灰暗。海平面原先谐和浑圆,这时却起伏骚动,发着连环的褶皱。它不绝地把

一排排涌浪赶到岬角脚下,匐匐然发出一声声巨响,倒卷起的许多青白的浪花,在

扑回海里去之前,又让风吹到了岸上,连同那些细珠碎沫,纷纷洒到齐景芳身卜,

手背上,叫她一阵阵起颤。即便如此,也还总有那样勇敢的小木船,在浪褶里颠进,

总有些海鸟在云端翻飞,还有些铁壳火轮呜呜地远去近来,叫海无可奈何它们……

齐景芳,忽而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打着伞,挽着个竹篮,朝海边石堆旁走来。

她认出是老校长的女儿小英子。这几天,她也常往码头上跑。齐景芳每回都能遇见

她。她对着灰茫茫的海面,张望了一会儿,到停泊着七八艘小渔船的滩脚处,买了

斤海虾,用张残荷叶包上,看到齐景芳在等谢平,便赶紧走了。肩上的黄油布大伞

遮去了她大半个丰厚的后背。

轮船晚点。谢平又最后离船。真把齐景芳急坏了,也冷坏了。斜雨早打湿了她

半边衣裤。“怎么去恁些天?”她大步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挎包,问,把伞侧过半边

盖住他头顶。

他没有回答。

“咋回子事?”她看他这一个多星期,也黄瘦了,头发也显长了,心里暗暗一

惊,便挽起他胳膊问道:“是家里老人……出啥事?”

谢平看看齐景芳,又回过头去看看轮船,好似还有什么东西落在船舱里了……

“镇华被判了三年刑……”谢平呆呆地说道。

“三年?”齐景芳一惊。

“恐怕还要吊销上海户口,送西北服刑……”

“他家里不是给他找医生写证明了吗?”

“找了。他妈妈也找法院恳求不判,把儿子交还她来管教。可是镇华自己不承

认有病。他情愿由法院来审理自己的这案子……法院也找了精神病大夫,给他测试。

测试的结果说他是人格不健全引起的轻度解离性意识障碍,对自己的行为应负法律

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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