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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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性-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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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中老年女人

女人的个体生活史,由于她一直在发挥着她的女性功能,依赖生理学的命运的程度,要比男人大得多;女人命运的发展曲线,要比男人更不规则,更没有连续性。女人生活中的每一个阶段都是相同而单调的,但从一个阶段到另一个阶段的转折,又极其突然而危险。这些转折所显露出的危机——青春期、性发动、停经,比男性更具有决定性。男人是逐渐衰老的,女人却是被突然夺走了她的女性特征;当她失去了性的吸引力和生育力(社会和她自己都认为,这两者为她的生存的正当性提供了证明,并为她的幸福提供了机会)时,她还比较年轻。她失去了未来,可是她的中老年仍有一半时间需要度过。

“危险的年龄”是以某些器官的紊乱为标志的,是它们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们有象征性的含义。这种“生命变化”的危机,是末把一切押在女性气质上的女人很少感觉到的;

那些在家或外面从事繁重工作的女人,还非常欢迎这每月来一次的负担之消失;农村女人,工人的妻子,经常有再度怀孕的危险,所以当终于不再需要冒这个险时,她们会感到快活。在这个关头,和在其他许多关头一样,女人的不适不是来自于身体,而是来自于她对身体的焦虑与关注。这出精神戏剧,往往在这些心理现象还未出现时,就已经开始了,而且在它们早已消失以后才会结束。

早在发生这种致使她的身体变得不健全的事故很久以前,女人就被变老的恐惧缠扰着。

中年男人投身于比爱情更重要的事业;他的性爱热情不如年轻时那么强烈;而且由于在他身上并不需要客体的被动特质,他的面容和身体上的变化,也不会损害他的吸引力。相反,女人通常是到快35岁时才终于克服了各种抑制,性爱才获得了充分发展。那时她的肉欲最强烈,她最希望这些欲望得到满足;她对自己所拥有的性价值,比男人更有充分把握;为了控制住她的丈夫,为了确保受到他的保护,为了保住她的大部分工作,她必须有吸引力,能取悦于人,除非以某个男人为中介,否则她不可能控制住世界。如果她不再能对他进行控制,她的情况将会怎样呢?当她无可奈何地看到这个她用以辨认她自己的、肉质的客体在变得日趋衰老时,她焦虑地这样问自己。于是她谋划着斗争。但染发水、润肤膏和整容术,都只能延长她那正在逝去的青春。也许她至少可以欺骗她的镜子;但是,当那即将毁掉她在青春期所建造的整个大厦的、命中注定的、不可逆转的过程,发出第一批暗示时,她已感到了死神的触摸。

有人可能会认为,最陶醉于自己青春和美貌的女人将会是最苦恼的女人。但其实不然:

自恋者就对她的身体十分关注,然而还不至于预见不到它必然会衰老,没做好撤退的准备。

她固然会因为她的不健全而痛苦,但至少不会感到意外,她会很快适应。女人若是忘我的、献身的、自我牺牲的,便会被这种突然的显露搅得心神不宁:“我只有一个一辈子可活;想想我的命运以前是什么样的,再看看我现在吧!”令所有的人都惊讶的是,在她身上发生了彻底的变化:她离开了她的保护性的职业,她的计划中断了,她突然发现自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成了孤家寡人。除了那块里程碑出人意料地把她给绊了一跤外,她觉得似乎再也没有更多的事可干了,只有好好地过她的日子。她的身体将不会许下任何诺言;她尚未实现的梦想与渴望,将永远无法实现了。在这种前景下,她重温过去;这个时刻已经在账本上划了一道线,已经在和她算总账;她结清了各种账目,为以前生活所强加给她的狭窄局限感到心惊胆战。

面对她那短暂而又令人失望的经历,在依然无法达到的未来的门槛上,她又恢复了少女时的行为:她拒绝承认这就是一切;她把她生存的贫乏和她人格的模糊富有加以比较。因为作为一个女人,她或多或少被动地经历了她的命运,她仿佛觉得她的机会被人家夺走了,她被人愚弄了,她不知不觉地从青年滑到了中年。她发现,她的丈夫、她的环境、她的忙碌,对她统统是不值得的;她觉得自己从没有被人感激过。她从她认为没有她优越的身边人员当中撤了出来;她把她自己,把她心中的秘密(这是她不幸运命运的神秘关键)给封闭了起来。

她努力依次尝试她尚未尝试过的各种可能性。她开始每天写日记;如果她发现了富有同情心的知己,就会没完没了地谈论她自己;她日夜反省她的憾事和她的错误。正如少女会梦想她的未来将会是什么样的,她也会回忆她的过去可能曾是什么样的;她勾勒着她失去的机会,杜撰著怀旧的浪漫故事。

童年和青春期所关心的事又出现了,女人一遍又一遍地重温她年轻时的故事,沉睡已久的对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感情,现在也时时泛起。有时她会陷入恍惚和被动的忧思,但她往往也会突然着手弥补她失去的生存。她炫耀她与平庸的命运对比时刚发现的个性;她赞美它的优点,迫切要求公正地对待它。她因经验而成熟,认为自己总可以出名;她想重新行动。首先,她迫不及待地想挽回流逝的时间。母亲型的女人会坚持她还能生个孩子:她非常想重新创造生命。淫荡的女人会努力再度诱惑情人。轻浮的女人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急于讨人喜欢。她们每个人都声称她们从未觉得如此年轻。她们想让别人相信,时间的流逝从没有真正伤害过她们;她开始“打扮得像个年轻人似的”,装出一副天真幼稚的样子。上了年纪的女人十分清楚,如果她不再是一个性爱客体,那不仅是因为她的身体不能再给人以奖赏,还因为她的过去,她的经历(不管她是否愿意)使她成为一个人;她由于她自己的缘故斗争过,爱过,向往过,痛苦过,享受过。这种独立性是可怕的;她想否认自己拥有这种独立性;她夸大她的女性气质,她修饰自己,她使用香水,她让自己变得十分迷人和典雅,纯粹是内在的。

她和男人讲话时的口吻像个孩子,天真的目光中流露着羡慕之意,而且说到童年时喋喋不休;

她叽叽喳喳而不是在一本正经地谈话,她拍着手,突然失声大笑。而且她表演这出喜剧时还带着某种诚意。由于她产生了新的兴趣,她萌发了脱离常规和重新开始的欲望,因而她会觉得她又在开始生活。

但事实上,真正开始生活是不可能的;她在世界上看不到任何她可以自由地、有效地达到的目标。她的活动具有一种古怪的、不连贯的、而且是无结果的形式,因为她只能象征性地去弥补过失和失败。例如,我们考察的这个年龄的女人,会试图在为时还不算太晚时,实现她童年和少女时代的一切愿望:她可能会回去弹她的钢琴,可能会开始雕塑、写作和旅行,也可能会学滑雪和学外语。她现在张开双臂,趁着为时还不算太晚欢迎她以前不愿意接受的一切。她容许自己对原来尚可容忍的丈夫感到厌恶,她和他在一起时是性冷淡的;或者相反,她放纵自己以前加以约束的激情,并以她的要求压倒她的丈夫;她开始手淫,而这种活动她从童年就放弃了。同性恋倾向(这种倾向以隐蔽形式几乎在所有女人当中存在),现在变得明显起来;她常把这种倾向转向女儿;但有时这种为人们所不习惯的感情,也指向女友。罗姆·朗多在《性、生活与信念》一书中讲了下面的故事,这是当事人向他吐露的:

X夫人……年近50;她结婚25了,有3个孩子,他们都已长大成人;她在社交和慈善事业中很有名气。她在伦敦遇见了一个年龄比她小10岁、和她情趣相投的女人——Y夫人。Y夫人邀请她去作客。

作客的第二个傍晚,X夫人发觉自己热情地拥抱了她的女主人;她说她感到惊讶,那天晚上居然和她过了一夜,后来惊恐不安地回了家。直到那时她还对同性恋的事一无所知,不知道有“这种事”存在。她眷念着Y夫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觉,她已习惯的她丈夫的亲吻和抚摸是相当令人讨厌的。她决定再去看她的朋友时“把事情给解决了”,然而她的热情有增无减;她们的关系比她以往的任何经历都令人愉快。她被有罪感折磨着,于是去找医生打听,对她这种情况是否有什么“科学解释”,在道德上它是否能说得过去。

在这个实例中,叙述者屈服于本能的冲动,她因此深受困扰。但是这类女人也常常想有意地体验一下她未体验过的浪漫之事,因为她马上就再也无法体验到了。她之所以离家出走,有时是因为她觉得她的家不值得留恋,有时是因为她想单独呆着,有时则是为了追求冒险。若是有这样的可能,她便会热情地投入。这种情况反映在斯特克尔的一个实例中:

有一个40岁、结婚20年、孩子都已长大成人的女人,开始觉得她从未得到过感激,浪费了自己的一生。她开始从事新的活动,例如到山上去滑雪。她在那里遇到了一位30岁的男人,并成了他的情妇。

受正派和荣誉这一强大传统影响的女人,未必会采取极端手段去明确行动。但在她的梦境里却充满了性爱的幻觉,甚至在醒了的时候也受到困扰;她对孩子表现出一种狂热的肉欲感情;她对儿子产生了始终无法摆脱的乱伦念头;她偷偷地和一个又一个年轻的男人相爱着;

她和少女一样,也被受强奸的想法缠扰着;她也有想当妓女的疯狂欲望。她的这种又想又怕的矛盾心理,造成了可能会导致神经病的焦虑:这时她的奇怪行为会令她的亲属感到震骇,这种行为实际上只不过是她想像中的生活的表现。

在这个紊乱时期,想像与现实之间的界线甚至比青春期时还要不分明。上了年纪的女人的一个明显特征是,自我失落感使她完全失去了客观的态度。那些十分健康而又濒临死亡的人,也说他们有一种奇怪的双重感;当一个人觉得自己是一个有意识的。主动的、自由的人的时候,那个为命运所操纵的被动客体必然仿佛是另一个人:可不是我被汽车撞倒了;这不能是我,我可不是镜子里的那个老太婆!一个“在一生中从未感到如此年轻”、并且从未看到过自己是如此衰老的女人,不可能顺利地调和这两个方面;时光流逝和时间延续给她造成的伤害,都只是在梦中。现实隐退了,衰落了,同时再也不能够明显地区别于幻觉。这种女人宁肯相信内心所看到的,也不愿意相信那个陌生的世界,因为在那里时间向后流去,她的影像不再像她,所产生的结果背叛了她。于是她想得到狂喜,想得到灵感,想得到疯狂般的激动。由于这时爱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是她的主要关注,她拥抱被爱的幻觉是正常的。色情狂当中十有八九是女人,而且她们的年龄几乎全在40岁到50岁之间。

然而不能指望所有的人都能这么大胆地跨过现实之墙。许多女人拒绝接受一切形式的人类之爱,即使在她们梦想时;她们乞求上帝的帮助;卖弄风情的女人、风流的女人、放荡的女人,正是在停经时才开始信教的;正值人生之秋的女人,沉迷于命运。神秘和无人感恩之类的模糊观念,开始在宗教中寻找理性的统一。这样的信徒把她搞糟了的生活,看做是上帝对她的考验;她的灵魂从不幸中所提取的特殊美德,使她应当得到上帝的恩宠。她会欣然相信她会从上帝那里获得灵感,甚至相信她已经承担了上帝交给的紧急使命。

由于或多或少彻底丧失了现实感,在这种危机期间女人很容易接受各种指点,因此作为一个忏悔者,她很容易接受对她灵魂的强烈影响。而且她还会接受极有争议的权威;她命中注定是各种教派、唯灵论者、先知、巫医及各色各样江湖骗子的猎物。这是因为,她不但在同现实世界接触时丧失了所有的批判的识别力,而且还变得对终极真理充满热情:她必须有一种处方、一种公式、一把钥匙,在拯救世界的同时,一下子把她也给拯救出来。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蔑视逻辑,对她来说它显然已不适用;只有那些对她具有特别含义的证据才仿佛是令人信服的,于是启示、灵感、先知的预言乃至奇迹,开始在她周围兴盛起来。她的发现有时把她引向行动:她投身于商业、企业、冒险事业,而这是某位顾问或她内心的声音所建议的。在其他情况下,她满足于被神化为接受绝对真理和智慧的容器。

不论行动还是沉思,她的态度都伴随着疯狂的激动。停经危机野蛮地把女人的生活一分为二;由此所引起的不连贯性,给女人带来了“新生活”的错觉;另一个时代在她面前展现了,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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