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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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性-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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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解释了为什么即便母亲为儿子特别感到骄傲,也总是感到不满意的原因。她认为她不但生出了一个活生生的身体,而且创造了一种绝对必要的生存,于是她回顾往昔时觉得自己生存的正当性得到了证实;但证实这种正当性对她并不是一种职业:她必须继续行善以充实她的日子;她希望自己对她的神是不可缺少的。施加在这个信徒身上的骗局,在这种情况下会遭到无情的揭穿:他的妻子会剥夺她的职能。人们常常描述她对这个“夺走”她孩子的陌生女人所怀有的敌意。母亲会把分娩这个野蛮而不自觉的过程,升到神圣而神秘的高度,拒绝承认人的决定可以起较重要的作用。在她看来,价值已经确立,它们始于本性,始于过去:

她误解了自由所承担的义务的价值。她儿子的生命是从她那里得到的,而他从这个他昨天还不认识的女人身上,又能得到什么恩惠?肯定是由于某种巫术,那个女人才能够说服他去过那种至今尚不存在的结合生活;那个女人诡计多端,自私自利,是个不吉利的家伙。母亲急切地盼望着这种欺诈行为会被揭穿;她受到好母亲(她用双手包扎好了坏女人留下的伤口)

古老神话的鼓舞,所以她注意观察儿子的脸色,看看是否有不幸的迹象——尽管他否认,她还是发现了这些迹象。他虽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可她还是可怜他;她暗中监视着儿媳妇,对她百般挑剔;母亲用过去早已习惯的方式,来反对她的每一项革新,谴责这个侵犯他人权利者的存在。

每一个女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心上人的幸福:妻子希望看到他是一个男子汉,以便通过他去征服社会;母亲则希望对他加以保护,把他带回到童年时代。年轻的妻子期望她的丈夫能够变成富翁或名人,母亲则用他的本性难移这一法则,去反对妻子的打算:他是娇嫩的,他绝不可以劳累过度。当轮到新来的女人怀孕时,过去与未来的冲突加剧了。“孩子的出生即父母的死亡”;在这种时候,这一真理显示出其全部的残酷力量:希望靠儿子活下去的母亲认识到,他就要判处她的死刑。她给予了生命;生命将继续存在,可是她却要消失了;她不再是那个大母神(themother)——她只不过是一个环节。她从永恒的偶像天国殒落,此后只不过是一个完蛋了的、过时了的人。在这种时候,她的仇恨在病态情况下可能会发展到极其严重的地步,以至会引起神经病或驱使她去犯罪,如勒费弗尔夫人就是这样。

在正常情况下,祖母能够克服她的敌意;有时她顽固地认为婴儿只属于她的儿子,她爱他爱到了专横的程度;但通常年轻母亲会宣称孩子是属于她自己的;祖母的嫉妒使她对幼儿有一种暧味的感情,敌意掩饰在焦虑的外表之下。

母亲对成年女儿的态度是极其矛盾的:她希望儿子能够成为一个神,而希望女儿是一个替身。这个替身是一个可疑的人物,往往会伤害原型,如我们在坡的故事和王尔德的《道林·格雷的画像》里就是这样看到的。所以,女儿在变成女人的同时,也宣判了她母亲的死刑;然而她却让自己继续活着。母亲的行为依她从孩子的蓓蕾初放中所看到的是毁灭还是再生,而有很大的不同。

有的母亲冷酷而又怀有敌意。她不能接受一个欠她一条命的忘恩负义之徒来顶替她。人们常注意到风骚女人对衬出她矫揉造作的青春少女所感到的嫉妒:把每个女人都视为可恨的竞争者的她,甚至把她自己的孩子也看成了竞争对手;她会把她赶走,或者让她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或者设法剥夺她的社交机会。她虽然为自己身为妻子和母亲堪称典范、举世无双而感到骄傲,但仍会为反抗罢黜而进行残忍的斗争。她总在说她的女儿只不过是个孩子,把她做的事视为儿戏;她太年轻,不宜结婚,太娇嫩,不宜生育。如果她坚持想有一个丈夫、家庭和孩子,那么这一切都是言不由衷的。母亲绝不会对挑剔、嘲讽或预言要出问题感到麻烦。如果有可能这么做的话,她会罚女儿永远留在童年阶段;如果无可能,她也会试图毁掉女儿勇敢得到的成人生活。我们已经看到,在这方面她往往会成功:由于受这一有害的影响,许多年轻女人一直不育或流产,不会哺育孩子,或者不会理家。夫妻生活将是不可能的。由于不幸与孤独,她将会在母亲主权的卵翼下寻求庇护。如果她反抗,她们将会永远冲突与对立;受挫的母亲常把对女儿蛮横无车L的独立的愤怒转嫁到女婿头上。

热情认同于女儿的母亲,其专制程度一点儿也不会小;她想利用她成熟的经验重度一次青春,以便在把她自己从过去拯救出来的同时,挽救她自己的过去。她要根据她所梦寐以求但从未有过的丈夫的标准,亲自挑选一个女婿;她卖弄风情而又自作多情,所以她很容易认为女婿在心底暗暗要娶的是她;通过女儿,她满足了自己对财富、成功和名声的旧有欲望。

这些女人常被描绘成怂恿她们的孩子在风流道路(电影或戏剧表演)上继续走下去;她们在照顾孩子的借口下,接管了她们的生活。我曾听说,有些人会走得很远,甚至把少女的求婚者带到自己的床上。但是,女儿长期容忍这种监护的情况则十分少见;她一找到丈夫或可靠的保护人,就会起来造反。岳母对女婿开始十分喜爱,后来会怀有敌意;她哀叹人的忘恩负义,以受难者自居;这回该轮到她变成一个有害的母亲了。

许多女人预见到这些失望,看到女儿长大时,便采取一种冷漠的态度;但倘若如此,她们就会很少能从女儿身上享受到快活。一个母亲要是想通过孩子的生活得到充实,不至于变成他们的暴君或成为受他们折磨的人,就必须把慷慨和超然这两种态度结合起来,虽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外祖母对外孙辈的感情,是她对女儿感情的延伸,有时她也会把自己的敌意转移到他们头上。许多女人强迫被诱好的女儿去做人工流产,或强迫她去弃婴乃至杀婴,不仅仅是为了阻止发生丑闻,还因为她们非常乐意剥夺女儿做母亲的权利,顽固地想保持自己的特权。她们甚至准备劝告合法母亲去流产,不哺乳婴儿,把他送得远远的。就她们而言,她们会以冷漠的态度去抹煞这个冒失的小家伙的存在;或者更可能不断地斥责、惩罚孩子,乃至对他虐待。

相反,认同于女儿的母亲,常比这个年轻女人更急于要她的孩子。女儿被未知的小生命的来临搅得心烦意乱,但对于外祖母,这却是旧戏重演:她又回到了20年前,在小床边她又是一个年轻女人了;她重新得到所占有和支配的一切,而这是她的孩子很久没有给过她的。

她停经以后就放弃的种种母性欲望,都奇迹般地实现了;她是真正的母亲,在照料婴儿时很有权威,而且,如果把孩子托付给她,她会热情地为他献出一切。对她不幸的是,年轻母亲很可能会坚持自己的权利;外祖母只是被认可扮演助手的角色,这也是当年她的长者所扮演的角色;她有一种被罢黜的感觉,此外她还必须认真对付她女婿的母亲,而她对这位母亲自然是很嫉妒的。怨恨往往会败坏她最初对孩子的自发的爱。许多外祖母的焦虑表现了她们的感情矛盾:她们喜欢这个婴儿是因为他属于她们,但是她们也因为他是个小陌生人而对他怀有敌意;而且她们会为这种敌意感到害臊。可是,如果外祖母一面保持她对外孙辈的慈爱感情,一面又完全放弃占有,她便可以在他们的生活中扮演守护天使的角色。由于既不承认有权利又不承认有责任,她爱他们是纯粹出于慷慨;她没有因为他们而陷入自恋的梦想中,她对他们什么梦想也没有,她不打算把她可能永远见不到的未来奉献给他们。她所爱的只不过是这个有血有肉的、时时处处都表现出他们依附性和无偿性的小生命;她不是他们的教育者;

她不需要体现抽象的正义与法律。顺便说一下,这也许是她卷入同外孙辈的父母的冲突的原因。

也可能有的女人没有后代,或者对后代不感兴趣;由于缺乏同子女或孙辈的自然联系,她有时人为地创造出一种相似的联系。她向年轻人表达母性的感情;不论她的爱是不是柏拉图式的,她在说她“像爱儿子似的”爱由她所保护的人时,都不全是假的:就此而言,母性的情感或多或少总带有色情的性质。那些仿效德·华伦夫人的人,在救济、帮助和塑造一个男人时,确实得到过快活:她们希望成为一种超越她们的生存的源泉的,成为这种生存必不可少的条件和基础;她们让自己成为母亲,而在她们情人的心目中,她们在这方面更胜于把自己当做情妇。母性型的女人还常收养女孩子。这种关系在这里也同样会呈现出多少带有性的性质的形式;但是不论是柏拉图式的还是肉欲的,她在被保护人身上所寻求的都是一个奇迹般地恢复青春的替身。

女演员、舞蹈家和歌唱家变成了老师:她们在塑造学生;知识分子(如夏里埃夫人在哥伦比亚疗养时),则向门徒进行灌输;虔诚的教徒在自己周围聚集了一群精神女儿;风流女人则变成了鸨母。如果说她们以极大的热忱去从事网罗门生的活动,那么这不是出于对所致力于的领域的纯粹兴趣;她们在被保护人身上所寻求的是化身。她们专横的慷慨所引起的冲突,几乎和有血缘关系的母女之间的冲突一模一样。收养孙辈也同样是可能的;祖姑母和教母很愿意扮演祖母那样的角色。但是在任何情况下,几乎没有哪个女人会在她的后代(自然的或收养的)身上找到为她晚年辩护的理由:她无法将这些年轻人中的任何一人的事业真正据为己有。她只能要么极力坚持把它给接收过来,从而在令她失望和精疲力竭的斗争中被毁掉;

要么她听命于只是进行有节制的参与,如通常发生的那样。年长的母亲和祖母往往会压抑她们想支配的念头,隐藏她们的怨恨;不论孩子最终给了她们什么,她们都会满足。但是倘若如此,她们就会几乎得不到他们的帮助。她们会被迫面对荒漠般的未来,无所事事,成为孤独、遗憾和无聊的牺牲品。

这时我们便会遇到老年女人的令人悲泣的悲剧:她认识到自己已无用了。中产阶级女人在她漫长的一生中,常常不得不去解决如何消磨时间这个可笑的问题。但是当孩子已经长大,丈夫也功成名就或至少安下心来的时候,时光仍必须想点办法才能打发掉。刺绣编织就是为掩饰可怕的空闲才发明出来的;手在刺绣,手在编织,它们在活动;可这不是真正的工作,因为生产出来的东西不是所考虑的目的;它的重要意义在于消磨时间,要弄清它究竟会有什么用处也往往是个难题——也许会把它们送给朋友或慈善机构,或者胡乱摆放在壁炉台上或中央的桌子上,总之可以把它给摆脱掉。这不再是一种虽然无实用性却能表现出纯粹生活乐趣的游戏;而且它也几乎不是一种逃避,因为头脑始终是空虚的。这是巴斯卡尔所谓的“荒唐娱乐”;用织针或钩针,女人可悲地编织出了她度日的空虚。水彩画、音乐和读书,也基本上起着同样的作用;无所事事的女人在让自己适应这类事时,并不是想扩大她对世界的把握;

而只是想排遣她的无聊。一种活动若是不能开辟未来,便会回落到空虚的内在性中;懒散的女人打开书又把它扔到一边,打开钢琴只是为了把它重新盖上,再次做起了刺绣活儿又打着呵欠,最后拿起了电话。

事实上,她极可能会通过社交生活郭解脱;她出门、回访;和达洛韦夫人一样,她也把她的猜春看得很重。;她去参加每一次婚礼、每一次葬礼;她不再有任何属于她自己的生存,于是就鼓励交往。以前风骚的女人,现在变成了长舌妇;她观察着人们,评论著他们的举止行为;她对自己情性的补偿是向周围所有的人散布批评和忠告,不请自到地向每个人介绍她的有益经验。她若有财力,就会开始举办沙龙,希望以此侵占别人的事业和成功;有时她会以这种方式建立对自己臣民的专制统治,就像迪·德芳夫人和维尔杜安夫人那样。成为rt个吸引中心、一种灵感,创造一个聚会点、一种气氛,这的确是对行动的一种替代。

此外还有一些更直接干预世界事务的方式;在法国就有慈善机构和若干个“协会”,但特别是在美国,女人交往于俱乐部,她们在那里打桥牌,读书评,提供文学奖,促进社会改良。

在欧美两个大陆,大多数这类组织的特点是,它们存在的本身就是它们自己的存在理由:它们的那种被假定当做目的的目的只不过是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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