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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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文集-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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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亦东说:“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李亦东。”掉了刀的绑匪立即就叫了

起来:“妈呀,老三,他就是李亦东!老大早说了,见了李亦东绕着走,撞在他枪

口上就投降。”

另一把刀也在“哐”的一声中落在地上。李亦东铐好两绑匪,问江白帆:“你

的那个呢?”

江白帆说:“他跑掉了。”

李亦东立即就翻了脸,说:“咋就会让他跑了?你是干嘛的?”江白帆辩解道:

“他跑到山脚下,一忽儿就上了山,我怎么也找不见他。”

李亦东说:“你咋就能找得见你自个儿?”

江白帆被噎住了,一时找不到回话,心里却骂道简直是混帐逻辑。

两个绑匪听着他们俩对话,有一个哭丧着脸说:“瞧这运气差的!咋没轮上你

来追我呢?”

江白帆吼他一声,说:“你闭嘴。”

李亦东说:“打打死老虎你倒满能行。”

江白帆还想为自己辩说点什么,但李亦东却摆出了一副懒得理他的架式。

曾经被推下公路的女人质业已坐在了路边。李亦东将两个绑匪塞在车后座,问

了女人质几句便请她坐在了驾驶座旁边。落在后面郁郁不乐的江白帆正欲上车同两

个绑匪挤在后排座上。已经坐上车的李亦东把头伸出窗口,说:“自个儿走回去吧。”

说完“呼啦”一声便把车开走了,灰土扑了江白帆一脸。

望着在蜿蜒的公路上变得越来越小的汽车,江白帆有些发呆。他尖着嗓子骂了

几句,郊外无人,骂也白骂,骂狠了还坏自己嗓子。江白帆只有怀着满心愤恨一步

一步往回走。

这段路还真不短。江白帆出来时身上没带钱,想拦辆车吧,可是身着便服,司

机见他,客气的绕个道,不客气的便加大油门往前冲。最后江白帆到底还是拦下了

一辆手农民的手扶拖拉机。坐在拖拉机上,迎着扑面而来的灰沙,江白帆突然对自

己的职业感到深深的厌倦。



住在医院里一直昏迷不醒的陈建成在一个周末的黄昏里死去。据说他死之前李

亦东正坐在他的床边忧伤地望着他那副没有血色的面容。陈建成突然地睁开眼睛,

以旁人意想不到的清晰程度说出了两个字:“强盗”。然后就断了气。

李亦东看着护士将白色床单覆盖在陈建成脸上,也看着陈建成的妻子和女儿趴

在床上哀哀地哭泣,心里的悲愤便一咕噜一咕噜地往外涌着。恰恰这时候,他的呼

机响了。呼机里显示着一个惊人的信息:强盗于10分钟之前悄然潜入东城路2号

他姨妈家中。李亦东周身的血脉一下子鼓了起来。他拔腿就往外跑,跑动中想起,

正是在10分钟前陈建成喊出了“强盗”的名字。

李亦东想这是不是显示着某种征兆。江白帆接到李亦东的呼机时正在跟他的表

姐商量开办一家歌舞厅。他占一半的股份,由他表姐具体操办。有警察背景的歌舞

厅效益都比较好。

一是平常营业时,地痞混混们大多惧怕警察,不敢前来骚扰,客人为玩乐得平

安愿意来此;二是明妓暗娼不必提心吊胆,但凡扫黄,此处有警察保护,自己人不

搅自己人的局,自是比别处安全。并且越是扫黄时,生意越是红火。缘故在于别处

的娼妓们全都涌来避风,她们的客人自然也随之而来。江白帆到局里来了半年,便

知道至少有十个以上的同行或以老婆或以兄弟姐妹的名义开着舞厅酒吧之类,就连

他所在重案组组长的老婆也和小姨子合开了一名为“北方之珠”的歌舞厅。江白帆

报到第一天,组长就拍着他的肩说:“有客人就带到我老婆那里去坐,打八折哩。”

紧张工作后,到歌舞厅里消磨消磨,与小姐打情骂俏一番,在警察中也是时髦。香

港电视剧里的警察全都这样。所以江白帆知道,所有他同行开的舞厅都颇为赚钱。

于是他也想,既然自己业已对警事深感厌倦,何必不依葫芦画瓢也开上一个?

想了便做,江白帆联系上从工厂下岗回家正闲得无聊的表姐。表姐一听大喜过

望,说是有表弟在背后站着,什么事不好做?江白帆对他的表姐说咱们这个舞厅一

定要装饰得有南方诡谲的风格,如此,在北方这样的城市才能显得独特;而且请来

的小姐也一定要尽可能长得像南方人,并且要说带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这也可以

增加魅力。江白帆说着这些时,不禁有激动之感,觉得成功就在眼前。正在这时,

他的呼机响了,他看了李亦东的留言:急速来东城路2号。他把呼机递给他的表姐

看了一眼,说:“你说烦不烦人。”他说完并没有即刻出发,而是同表姐把舞厅事

宜商谈完毕,甚至还起好了名字。这名字叫“南方水妖”。江白帆边出门边笑着说:

“这简直可以同我们组长家那个‘北方之珠’媲美。”

江白帆赶到东城路2号时,李亦东正与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对峙着。那汉子两

眼冒着凶光,手上拿着个手榴弹,他恶声高叫着:“你来呀,你上来呀,你上来老

子就跟你同归于尽。你有老婆孩子,老子可没有。死了谁也不欠。”江白帆心里抖

了一下,他从那汉子眼角上的肉瘤认出来了,这就是他们整个夏天都想要抓捕的罪

犯“强盗”。

“强盗”为抢一个据说是汉代的铜鼎一口气连杀了三个人,令这个北方小城的

所有人骇然。

李亦东和他的搭档陈建成为追捕他费尽周折。有一天总算在一家酒店里将这个

“强盗”

堵住,然而急中有乱,却被“强盗”用一粗铁棍砸碎了陈建成的脑袋。李亦东

为了救陈建成没有去追逼“强盗”,结果让“强盗”得以脱逃,从此失去踪迹。李

亦东为此受到接二连三的批评,而碎了脑袋的陈建成也再没有苏醒。江白帆看过

“强盗”杀人现场的照片。血迹飞溅的墙角下,尸体横陈,有一具竟零碎成好几块,

令江白帆当即便浑身冒出冷汗,心说我的天,世上竟有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呀。

现在,他见到了这个杀人疯子。一认出“强盗”,江白帆曾经从照片上见到过

的现场照片立即浮出心头,他两腿开始酥软。

李亦东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李亦东说:“你以为我会怕死?老子死了是英雄,

你是个什么?狗屁都不是!你爹妈在世就陪着你丢人,死了在阴间也闭不上眼睛。”

李亦东的声音传到江白帆耳里的时候,令他产生一种梦幻感。江白帆想,我这是怎

么啦?

正在江白帆恍惚间,一阵唏哩哗啦的声音响起。然后有人尖叫,有人狂喊,有

人跑动。

江白帆仿佛还没走出自己的恍惚,突然发现李亦东竟是将“强盗”击昏并且生

擒了。江白帆的恍惚瞬间烟消云散,他迎着李亦东跑上前。李亦东吼道:“你怎么

才来?”

江白帆说:“我一接到呼机就赶来了。我人在郊区,又碰堵车……”他说这个

谎话时,并没有脸红。没等江白帆把话说完,李亦东就不耐烦了:“行了行了,指

望你我连命都没了,幸亏有人帮了忙。总算抓了人又没出事。”说到这里,李亦东

对着一些围观的人群叫道:“是谁帮的忙?是谁?有重金奖励的。”却没有人回答。

江白帆后来才知道,在李亦东与“强盗”对峙着相互攻击时,有人用弹弓射中了

“强盗”拿着手榴弹的手。“强盗”未曾设防,手一抖,手榴弹掉到了地下。李亦

东不加思索恶虎下山般扑了上去。他用手枪狠狠砸了强盗的头,接下来便将他铐了

起来。一切都在十几秒钟之内完成。可惜这一幕江白帆在恍惚间,竟完全没有看到。

江白帆想这回立功受奖可是没有份了,于是便又觉得有些懊丧。

李亦东亲自把“强盗”送进监狱。在铁门“哐”地关上时,“强盗”说:“再

见!”

看守厉声说:“死到临头,你还跟谁再见呀!”

李亦东说:“不,我们的确还会再见。我会亲眼看见你死。”

“强盗”一笑,说:“老兄,我没那么容易死。我昨天算过命,这几日我会有

一点小灾,但有惊无险,三天之内就能化解。你可小心点哦,我一出来,你一家三

口的命就在我手心里攥着了。”

李亦东冷冷一笑,说:“那就走着瞧。”

“强盗”于是又说了一声:“再见。”

李亦东出了门,对看守说:“你们看紧一点,小心这小子越狱。”

看守说:“听他话说得人,咱这监狱几十年里还没有人跑出去过,他说跑就

跑得了?”

李亦东想想也是,便浑身一松。

这天晚上,重案组几个同事都聚在“北方之珠”喝酒唱歌,欢庆胜利。江白帆

也去了,喝酒时他想起自己的行为,多少有些心虚,便拼命向李亦东敬酒。渐渐地,

大家都有些醉意。组长说:“亦东呀,叫我说咱们这里还就只你一个人天生是块当

刑警的料。啥事鼻子一嗅,就能嗅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李亦东说:“说得太对了,还是组长你知道我。我他妈的自己也常想,从部队

一转业咋就正好转到公安来了?来了不说还立马干上了刑警。要说一个人一辈子碰

上个适合自己做的事也挺不容易是不是?巧了,我这就碰上了。我这辈子就是喜欢

干这个事儿,你们猜我管自个儿这活儿怎么叫?人类清洁工!咱是给这人类清除垃

圾的人,可了不得!”

大家便都说咦呀呀,这名字叫得太好了。这么一叫,还真能叫出咱的一些威风

来哩。

江白帆本来就不会喝酒,因心虚而给李亦东敬酒时,自己也扎扎实实地喝了好

几杯,醉意就显得更浓重一些。江白帆大着舌头说:“别说大话了。这世界你打扫

得干净?那还不跟街上的脏一样,头天清扫了,第二天还不又回去了?没准比头一

天还脏哩。刑警这事儿,我想通了,再威风我也不想做。今年我就会打转业报告,

宁愿摆小摊儿挣点小钱,也不想干这个。”

一伙人便都醉醺醺地叫道:这是什么话?咱刑警还不如小贩子不成?看那些小

贩子,见咱李哥一个个都吓成孬种。

李亦东骂道:“你爹妈给你起名儿还起得真好,江白脸儿。看你那小白脸就晓

得天生不是当英雄的料,一说当狗熊就来劲儿。”

换了平常,江白帆顶多也只敢在背后咕噜几句,可那天有酒垫底,胆子也就壮

了些。江白帆说:“狗熊怎么样?英雄光荣,可英雄流血;狗熊窝囊,可狗熊吃肉。

一人都落上一头。”

好在李亦东喝多了,脑袋有些晃晃的,没能听清江白帆说些什么。江白帆也喝

多了,最终也并不知道自己讲了什么。

这天的晚上李亦东和江白帆都是让人扶回去的,两人回家都吐了,但也都没有

把脑子吐清醒。所以这一夜他们都没做梦。



大雨是从半夜里下起来的。北方的雨有时就和北方人的脾气一样,说来就来,

而且也没个从小到大的过程,一来便拿出个凶猛架式。雨点打在房顶上就跟石头往

上砸似的。好多人家的小孩子都吓得只哭。李亦东因为醉了,再加上撉康翑已经抓

起关进了牢里,心里没事,便有一种任你石头怎么在顶上砸都不醒来的状态。直到

早晨五点半电话铃急剧地响起来时,他才清醒。

醒来他先愣愣地看着电话发呆,然后觉得尿已经憋到了自己承受不住的地步,

便一跃下床,冲进厕所里撒尿。在唏哩哗啦的声音中,他侧耳听着仿佛越来越急促

的电话铃声,暗想,昨儿才把撉康翑那王八羔子逮着,也不让咱休息几天?刑警队

又不是只剩了我李亦东一个人,出了事儿好孬还可以找别人呀。这么想着,他滴尿

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屋里的电话铃仍然不屈不挠地响。李亦东撒完尿,回到床上,它还不歇下。李

亦东心说这人比我还犟哩。然后抓起了话筒,李亦东说:撍剑空冶鹑诵胁恍校繑

电话是监狱里打来的,正是昨天那个说他监狱里从没跑出过人的看守。看守没了头

天的底气,话音里全是鼻腔,好像正哭着。看守说:摯永匆裁幌抡饷创蟮挠辏嘤

那浇杏晁菟至耍辶撕眉讣洹D歉觥歉觥瓟看守没说完,李亦东脑子里摵鋽

一下子闪过撉康翑的面孔。撉康翑站在牢房铁门背后阴毒地同他再见时的样子浮雕

般显示出来。李亦东的心猛然一提。

他吼叫起来:“你们把‘强盗’放跑了?”

看守说:“不是不是,不是我们。是雨水把后墙泡酥了。墙垮了。他……就自

个儿跑了。”李亦东“叭”地放下电话。他火速地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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