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的终结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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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时代的终结战争-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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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中山人也不是白被叫做“以色列”的,他们血统生猛(白狄)而又掌握高科技。其中吾丘鸩就是个高科技武装起来的大力士,这家伙“衣铁甲,操铁杖”,他挥舞着他沉重的铁杖,“所击无不碎,所冲无不陷”。吾丘鸩斗到畅快的时候,干脆“以车投车,以人投人”——星宿老怪的打法啊!
“吾丘鸩”的铁武器和铁衣甲,给赵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甚至专门把他纪录在史书里。这也是史书上最早的关于铁武器的记述。铁的衣甲才能叫“铠甲”,以往最厉害不过是牛皮甲,或者是吴越楚国的兕甲——母犀牛皮做成的。当时有钱的贵族特奢侈,使用犀牛皮和鲨鱼皮制作衣甲。当时中国温度比现在高一两度,森林密布,犀牛大象这些亚热带动物,在我国中原司空见惯。
在战国中期的时候,铁制的农具不算稀罕,但铁武器却很少。这是因为生铁虽然坚硬,但性脆,做农具最合适,做武器却不好,使劲一敲就碎,拿着它上战场,跟拿着砂锅上去差不多。生铁不好,那么熟铁呢,熟铁的韧性倒是好了,但太软,拿它上沙场上打仗,还不如抡一把扫帚。
所以必须把铁变成钢。办法有两个,一个是把生铁的含碳量降下去,采取“炒钢法”(但汉朝人才会这个,战国人还不会);另一个办法是把熟铁的含碳量加上去,办法是煅打(可以理解成敲打),一边敲打一边回炉加热,把炉子里的炭粉敲进去,提高碳度,称做“渗碳法”——同样也是可惜,这个技术到了战国后期才成熟。
所以,目前的中国,武器还是青铜的好。青铜武器的鸣响仍然是战国大地上最动听的打击乐。
然而,中山国却有了铁杖、铁锤、金银泡饰的铁甲(铁制铠甲,上边有金银质地的泡状装饰),很了不起。但这些铁武器无不是钝器,锐器是不好制作的。
楚国的宛城(河南南阳)也是可以制造铁兵器的,那是冶铁名都,做成的铁矛,据说刺人“惨如蜂蜇”;韩国是战国时代的武器制造专业国,有铁剑、铁戟,大约也不错。但是,这都是零星特例,未见推广,也未见带来多大好处:楚国自怀王以来还是堕落了,韩国则一直堕落着。看来,“唯武器论”是不行的。中山人的铁棒子,也没有挽救它的国运。
吾丘鸩凭着自己的勇猛,挥着新技术武器,几乎冲到了赵军指挥官大将所站立乘御的战车旁,像一把铁匕首插近赵军勃勃跳动的心脏,直接威胁赵全军的中枢指挥系统。赵主将一看自己危在旦夕,立刻命保镖们一拥而上,拼死猛斗,硬是把落了单的吾丘鸩打死了。 
我们不禁要问,赵武灵王为什么要孜孜不倦地进攻三胡和中山呢,是不是有侵掠病啊?
首先,扩张领土可以直接增加诸侯王族征收赋税劳役的地面,增加了王族的财富,也就是强化了国家的物力,从而支持进一步的扩张或者国家防御。
一个诸侯王国总是要尽可能扩张,直到它达到统治能力的极限,古今都是如此。
其次,进攻也是为了国家防御,不论是迫使别国当自己的小弟还是直接占领,都可以扩大自己的战略缓冲区域,以保证不受国际上其他大国或霸主的威胁。
不管怎么样,公元前305年,赵武灵王对中山国发起第一波进攻,但是战果却比预期的要小,北路军夺得了两个城邑,南路军获得了四个城邑,仅此而已。这种城邑,边长不过一公里左右。当时的中国,应该有千余多这样的城邑。
两年后,赵国又攻中山,这次则连战果记录都没有,大约很不得手。这是因为中山本身力量不弱,并且有东邻的齐国支持。齐国是背负东海的泱泱大国,它和中山结为同盟,准确的说,中山是他的小弟,它不能允许别的国际势力卷走这片地盘。
于是接下来的四年间,赵武灵王迫于齐国威慑,停攻中山。但是,狼如果把头伸进了羊圈,就决不会再把身子留在圈外。赵武灵王等待着发起最后攻击的良机。
有能力的人自己创造机会。赵武灵武想,如果我向西结好秦国,再促成秦国和东方的齐国互斗,被秦国人牵制着,齐国人就没有力量保护他的中山小弟了,我就可以趁机把这个小羊叼来了!
于是,公元前298年,对中山发起总攻之前,赵主父打算做一次冒险旅行:亲自到秦国去,洽谈结秦的事宜。亲自到秦国去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可以勘察地形,为未来攻击秦国,收集第一手准备材料。
于是赵武灵王化名赵招,乔装以使臣身份入秦,身边只带几名保镖,轻装入秦。沿途他观察了解秦国风土民情,对山川形势,尤其留心。中原大地西部,沿豫西走廊,两侧渐渐是黄土高原与低缓丘陵,可以急行军穿插西去。但是到了逼近关中地区的时候,却陡然耸起连绵高山。秦人在这里依险峻而设要塞,国防坚固,正是赫赫有名的函谷关,很难打通。
赵武灵王经函谷关进入关中平原后,看见渭水两岸土地肥沃,林川优美,气候合宜。进了咸阳以后,只见咸阳道宽阔笔直,两侧高墙大瓦,飞檐斗拱。赵武灵王转了一圈,对商鞅变法以来秦国政治、生活的变化,有了一些感性认识,颇有耳目一新之感。
他看见秦国老百姓神色淳朴,着装稳重,走在路上熙熙攘攘,甚是规矩。军人受到了普遍的尊重,而做买卖的则抬不起头来。路上有乘车的,有坐轿的,人人脸上喜气洋洋,甚至连抬轿子的也颇显轻松,嘻嘻地笑。大家都很高兴,人生都已被政府安排得井井有条。——秦国自从商鞅变法以来,贵族子弟被断了活路,该扫大街扫大街,自谋出路,愿意当官得先去立功,于是为职业官僚的聘用扫清了道路。法家先贤随后建立起了一个通过法令约束来运行的高效的职业官僚政府体系。而在山东六国,分封制的余绪根深难撼。那些贵族子弟,都进了政府,全凭着有个好爸爸。职业官僚体系,没有建立起来。
赵武灵王住进宾馆,在等候安排会见秦昭王的短暂时间内,他微服筒从,在咸阳城中走街串巷。他发现咸阳市政府职能高效运转,这从咸阳城优异的卫生条件也可以看得出。(假如一个城市的政府渎职,你只要一看它乱七八糟的市面就知道了。收了税,却不干活。)
赵武灵王到处观察,深有感触,他间或进入茶馆酒肆,谛听周围坐客闲聊,把很多心得,都认真详细做了笔记,交给身边的秘书处理。最后,他不得不承认,秦国先有秦孝公、商鞅内立法度,教民耕战,后有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王三代固守,割据要害,鞭策巴楚,并取汉中,收地千里,有发愤东向之势,成为列国最凶恶的对手。秦国的崛起,不是偶然和不可理解的,也不单是靠人民胳膊粗力气大,而是政治的领先和清明。
几天之后,秦昭王接见并宴请赵国来使。秦昭王正处于青壮之年,气宇轩昂。他看赵国使者也是中年,身材魁梧,神采奕奕。席间,“赵使”一方面代表新立的赵王向秦昭王致意,同时也转达了“主父”——赵武灵王的问候。这自然引起秦昭王极大兴趣,问他:“为什么赵主父尚健在而将王位禅让给太子。”
我们说,赵武灵武常有心血来潮的标新立异之举,他在几个月前把王位传给了自己的小儿子,然后自称“主父”,这在诸侯世界中似乎没有先例。
“赵使”回答解释中,大大宣扬“主父”超凡出俗的考虑,对下一任国家领导人传、帮、带的深谋远虑。“赵使”并为从前公孙衍组织五国合纵攻秦的事辩解,说明主其事的并非赵国,赵国主力也没有参加,希望与秦国保持和加强双边合作。“赵使”还巧妙地从秦昭王口中了解到,秦国近期内的主攻方向是魏韩,因为韩魏近年来一直受齐国笼络,随齐人出兵征战(比如攻楚怀王),齐、韩、魏走到了同一各战线,对秦国构成了威胁。秦昭王要把韩魏打回来,瓦解齐韩魏联盟。“赵使”提着的心放立刻下了,主攻方向不是我们赵国就好了,回去以后,我们可以放心继续北驱三胡、东攻中山了东攻中山了。
“赵使”还正式请求,秦赵两国结为盟国。
秦昭王接受“赵使”的请求,宣布秦赵结盟。
秦昭王之所以愿意与赵国建立结盟关系,是因为齐国已经笼络了韩魏,秦必须笼络上赵国,才免得自己身单力孤。一旦秦人与齐、韩、魏三国联盟对抗的时候,赵武灵王不会从北方抚秦国项背,乘机殴打秦国,所以这里要秦、赵结好。至于齐国怎么笼络到了韩魏,那也不奇怪,就是因为在上一届秦武王时期,秦国违背张仪的连横韩魏政策,贪图眼前利益,频频对韩魏用兵,这俩被打急眼了,所以投靠东边的齐国去了,建立齐、韩、魏阵线,刚刚还帮着齐国去打了楚国。
宴罢,“赵使”离身回国,秦昭王也回去休息。他躺在床上,越睡却睡不好,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对不起,那时候还没有)回想起白天的“赵使”形象来,以及他的音容笑貌。“赵使”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的非同常人的电磁波,深深刺激着年轻的秦昭王——这个人好像比我还像王。
“我感觉他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秦昭王自己对自己说。他翻来覆去想着白天的对话,直到糊里糊涂睡去。几天之后,秦昭王越想越不放心,传令追“赵使”回来。
哪里去追啊,赵主父已经圆满执行了窥秦计划,脱身离开秦境,从函谷关回国了。秦昭王事后通过多种渠道了解到,所谓“赵使”,其实就是赵武灵王自己!秦昭王闻讯,无限嗟讶。
赵主父回来之后,齐国发起的齐、韩、魏与秦国的三年战争正式爆发(详见下一章第三节)。赵国信守结秦承诺,没有帮着合纵的齐、韩、魏三国打秦国,秦国应该很感谢他。赵秦关系继续保持良好,并且赵主父利用齐、秦俩大阵营对抗的时机,对中山发起“终结”性总攻,并在齐、韩、魏与秦国的三年战争末尾,攻灭了煊赫一时的中山。
赵武灵武不愧为深谋远虑之人,他利用齐人与秦人对抗的宝贵时机,灭掉了中山,尽得河北省中部的大片土地,时间是公元前296年,访秦后的第二年。而“中山”,这个代表着戎狄最高成就、闪烁着文明之光的国家,从战国的版图上被抹去了,只剩下它的夯土城墙,残垣断壑,至今还耸立在河北大地的什么麦田里。
赵武灵王如何对待他所俘虏的中山王呢,出于善意,赵武灵王替他选了一个艰苦卓绝的地方去养老——贫困的陕北榆林地区,那里用“诗人”的话描述就是“三边没有树石头少;庄户人的日子过不了”(这是诗人吗?)。当然,“诗人”描述的是现代的陕北,当初还是有一点林子的(所以时称“榆中”,有榆树林),不过,因为缺水,只有一些狄人和三胡在此游荡,地贫只适合游牧。
中山人对陕北不陌生,他们就是从陕北出来的是狄人,在花花世界闯了一圈之后,又被打了回来。终点又回到了起点,被遣送回原籍时才发现。中山王呆在陕北小木屋,望着明净的、蔚蓝的、清新的但是无利可图的大天空,不知作何感想。风云不与,徒求无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无奈啊。
我想,中山王的后半生应该过得很有意义,一心投入到开发民智和扶助当地文教事业上,这也是赵武灵王弄他回来定居的原因——支边,因为他是一个很有书卷气的人,适合来此传播文化。当初,赵武灵王曾经派侦察官去刺探中山,回来后这样描述中山王:“中山王喜欢跟知识分子交朋友,见到读书人就平等抗礼、称兄道弟。他经常送温暖下乡,坐着带有华盖的车子,到穷巷陋房里拜访离退休的‘老教授’,问寒问暖。至于那些找不到工作的‘岩穴之士’(就是隐士啦),那就奉为上宾,他简直就向侍奉爹一样侍奉他们。”
赵武灵王一听,大惊:“完啦,这不是贤君吗,这样的贤君,我肯定打不过他了。”
“不然。以我之见,中山王喜欢把‘岩穴之士’召到朝堂上奉为显贵,那么将士们就没有激情在外作业务(——就是杀敌啊)。他上尊学者,那么农夫就不肯老老实实修地球,都想着酸文假醋地闭眼念经,农田于是荒怠了,国家就贫穷了。耕者懒惰,而战士怠懦。这样的国家,不亡国才怪呢。您赶紧打它吧。” 
事实确实如此,中山国出土的青铜器铭文里,用它的鸟篆文字,大讲“天命、忠、孝、仁、礼、慈爱”之类不合时宜的东西。大约他也是孟子“仁者无敌”歪理邪说的受害者。在列强纷争的时代里,放着好好的狄人不当,偏去学当圣人之徒,扮成博雅君子;不学法家的赏罚、强兵、富国之术,而听圣人之徒胡扯,真是取死有道,不亡待何。
如今,倘若你去河北省石家庄地区的平山县,可以看见中山国都的遗迹。那里出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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