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泥湖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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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泥湖年谱-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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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熟悉,知道三毛和嘟嘟是他的小儿小女,便在他们手心里多放了几粒,高兴得三

毛和嘟嘟小眼都笑得剩了一条缝,甜言蜜语地说:“谢谢李伯伯。”

李昆吾是宜宾人,原先一直在上游局的猫儿峡地质勘测总队,调来总院后,便

在勘测处跑外业。李昆吾大学期间,曾由父母包办,在乡下娶过一门亲,生下女儿

李书爱。这乡下女子自不是大学生李昆吾的心中所爱。后来李昆吾参加了抗美援朝,

在朝鲜时,因腿负伤认识了来自涪陵的护士陈霞之。两人一来一往地说着川东方言,

说着说着便有了感情。陈霞之显然比乡下老婆年轻漂亮,很让有婚姻但却从未恋爱

过的李昆吾动心。回国后李昆吾和陈霞之一起转业到水利战线,两人就堂而皇之地

住在了一起。一年后,他们生下一个儿子。这时,有人揭发李昆吾有两个老婆。上

级机关闻讯欲对李昆吾进行严肃处理,李昆吾吓得屁滚尿流,连夜赶回老家,使出

各种伎俩办妥了离婚手续。正是这次回家,李昆吾发现自己读中学的女儿竟出落得

聪明漂亮,而且才华横溢,潜藏心中的父爱突然涌了上来。

但女儿李书爱却并不领情。李书爱严厉地责问李昆吾为什么不要妈妈,李昆吾

无言以对。临走前,李昆吾还是同女儿好好地谈了一次话,说明他的心情。谈话内

容是:一,他的婚姻是父母包办的,是一个封建婚姻。他对她的母亲毫无爱情,而

一个人生活在无爱的家庭中是很痛苦的。二,无论他娶谁为妻,她李书爱都是他的

女儿,他会全心全意地爱她并为她的成长负责任。三,希望李书爱不要太多顾及家

里的农活,要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他要培养她上大学。对李昆吾这番深思熟虑后

的谈话,李书爱不置可否。李昆吾终于在前妻的哭泣声中,在女儿李书爱怨恨的目

光中,离开老家。

带了离婚证回到单位的李昆吾,再三再四地检讨了一星期后,仍然吃了一个行

政处分。

与陈霞之结婚后的李昆吾,心里仍总也抹不去女儿李书爱的影子。放暑假前,

他写了一封长信,要李书爱假期中出来玩玩。李昆吾在信里把外面的世界描绘得十

分美好,他相信这些足可以征服一个正对世界充满好奇心的女孩子。

事实也正是如此。收到信的李书爱放假后没有去帮助农活正紧的母亲,而是赶

到父亲这里。李昆吾带李书爱把重庆好玩的地方都玩了一遍,尤其是去了大学。李

昆吾说:“如果你不好好念书,你将来就会同你的母亲一样,在乡下劳作一辈子。

但如果你好好念书,进了大学,你的命运将发生天大的变化。”

李书爱一直没有做声。回到家乡,却给父亲回了信。信中说:我自然是要好好

学习并且争取考上大学的。我之所以努力,并非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是因为国

家需要新一代有文化的人来建设。我是为了更好地建设社会主义而读大学。李昆吾

读罢暗笑,心道只要你能上大学,管你为了什么?你既可以更好地建设社会主义,

亦可以改变命运,这两者何曾有矛盾?于是亦热情洋溢地去信表示女儿的思想觉悟

比父亲要高,正似长江后浪推前浪。

李书爱果然就考入了重庆大学。她在与李昆吾的通信过程中,对父亲的心态逐

渐变得正常,对继母所生的两个弟弟亦十分喜爱,惟独对继母陈霞之仍然耿耿于怀。

1957年李昆吾调来总院,搬进了乌泥湖,李书爱于1961年大学毕业,留在了重庆。

毕业前夕,李书爱的母亲在乡下因浮肿病撒手西归,死前未留只言片语,亦未见到

任何亲人的面孔。像许多的乡下女子一样,死去和活着一样悄无声息。

李书爱奔丧故里,抚尸痛哭,哭罢想想母亲这一生,默默地活了一辈子,没有

爱情,没有幸福,没有享受,有的只是艰难困苦和孤独无助,现在又死得这么悲惨。

而这一切,不都是因为父亲的遗弃吗?就连自己这个惟一的女儿竟也成了父亲的帮

凶之一。想过后,哭声愈甚,心里就有些不肯原谅自己。李书爱将母亲安葬在荒芜

的山坡,怀着痛苦返回重庆,此后便不再给父亲回信。

李昆吾闻知此讯,哀叹前妻,但更担忧女儿,便连连写信安慰,恐她太过悲痛。

信中自然也言及其母的不幸是他造成。如此半年之久,李书爱仍不回信。有一次,

处里小青年陈远南出差到渝,李昆吾便托他带给李书爱一件羊毛衫和一块手表,要

求她过年时回到这边的家来。

陈远南在李书爱任教的中学找到她,把李昆吾所托东西交给李书爱。李书爱连

看也不看,便断然表示她不需要。陈远南很奇怪,说:“你父亲从那么远给你带东

西,说明他是多么疼你,你怎么不要呢?”

李书爱说:“这是我们家的事,你不懂。”

陈远南说:“我是不懂你们家的事,可是我只知道,如果我有一个父亲这么牵

挂我,我会幸福得睡不着觉的。”

李书爱有些惊异地望着他,陈远南赶紧说:“对不起,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

我从李工手上接过这些东西时,心里只想哭。因为我是孤儿,从小就没有父母。我

是在慈善堂长大的,总盼望自己能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亲人,而你们这些有亲人的

人却可以随便地处置在我来说最珍贵的东西。可见人和人是多么的不同。”

或许是陈远南的话打动了李书爱,李书爱留下了李昆吾带给她的东西。她把手

表戴上手腕时,心里有一种特别的情感在涌动。陈远南说:“看,你戴着多好看。”

李书爱带着陈远南在路边的小吃铺吃了碗面条。李书爱欲付钱时,陈远南忙不

迭地抢了先,陈远南说:“怎么能让女孩子付钱呢?”

仿佛有些什么共同的东西,使两人觉得彼此相通。星期天时,李书爱便带陈远

南去嘉陵江边玩耍。陈远南在重庆呆了一个半月,几乎每个星期天都和李书爱一起

游逛重庆。临到差事办完,离开重庆时,他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女孩子。回来

后便一天一封信地寄往重庆。

直到李书爱写信征求他的意见时,李昆吾方知道陈远南在追他的女儿,已一天

一封情书地追了一年多。李昆吾对陈远南印象不错,小伙子一表人才,清华毕业,

在机关也属于好学上进之人。惟独不理想的是,两人不在一地,彼此如何照顾呢?

李昆吾认真地找陈远南谈了一次话,表明他的支持态度,亦提出他的忧虑。陈

远南说他将尽全力把李书爱调来身边。李昆吾听得满心欢喜,回家忍不住便将此好

消息告诉老婆陈霞之,不料遭到陈霞之强烈的反对。陈霞之说:“你突然弄了这么

大的女儿到家来,叫我脸面往哪儿放呀?”

李昆吾有些奇怪,说:“这女儿是我跟你结婚前就有了的,怎么会伤了面脸?”

陈霞之说:“她一来,会有多少人讲闲话?乙字楼的许素珍她们正找不着话茬

儿,你这不是送上门了吗?”

李昆吾说:“如果人家知道我有这么个女儿,而你不让她上门,那闲话不是讲

得更厉害些吗?”

陈霞之说:“她一来,你就会只想着女儿,哪里会顾我儿子?”

李昆吾说:“你这是什么话?女儿是我的,儿子难道不是我的?”

两人大吵一架,陈霞之哭得两眼红肿了好几天,饭菜都没有好好去做。李昆吾

无奈,只好去信说陈远南是个好青年,但你们两人不在一座城市居住,将来生活会

非常不方便,最好还是在重庆找一个,以便照顾。李书爱却似知道了李昆吾持这一

态度的原因,立即回信说:如果仅仅只有两地问题,那就不是问题了。两情若是长

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相信将来生活照顾之类的问题,定会得到解决。但如果是

阿姨不同意我来爸爸家,我可以考虑拒绝远南。希望爸爸明说,以便我回绝远南时

也有理由。李昆吾看后吓了一跳。心想,倘若李书爱真这么做,陈远南一怒而说开

来,我还有什么脸面在机关做人?李昆吾赶忙回信给李书爱,说是绝不是阿姨的意

思,仅仅是为你婚后仍然一人在外,无人照顾而担心。

李书爱没有再回信。只在这年的寒假,一路乘船而下,来到汉口。李书爱理所

当然地住到她父亲的家里。她不顾陈霞之阴沉的脸色,进门便告诉父亲,她是来这

里结婚的。然后微笑着对陈霞之说:“阿姨不会觉得我拿这里当娘家有什么不方便

吧?”

李昆吾忙说:“你这说的什么傻话?你是我的女儿,这里当然是你的娘家,你

的喜事也是我们家的喜事呀!”

李书爱便很高兴地说:“太好了爸爸。我也不需要爸爸为我准备什么嫁妆,结

婚是一辈子的事,我只想风风光光从自己的家里嫁出去。所以只要在远南来接我的

时候,爸爸为我放一挂炮仗就行了。我要让他的朋友都知道,我爸爸是特别疼我的。

这就是爸爸给我最好的嫁妆。”

李昆吾心里十分感动,心想女儿到底懂事,体谅他的难处,办婚事不事铺张,

只要放一挂鞭炮,这炮仗自是用来代表一份情意而已。李昆吾想到此,便满口答应

道:“炮仗是无论如何都要放的。我李昆吾嫁女儿,怎么能不放炮仗?”陈霞之气

得脸色苍白,却无话可说。

陈远南在机关青年大楼的集体宿舍居住。因为无宿舍房,即使成了家,也还得

继续留住集体宿舍。所幸宿舍是两人一室,同室人已另外觅得住所,这间屋子便成

了陈远南和李书爱的临时小巢。陈远南因是孤儿,无亲无戚,簇拥他前去迎新娘的

人都是处里同事。既是同事,与李昆吾自然也熟,迎娶新娘时,便纷纷打趣说,李

工,原以为你家就书奇和书宝两个和尚头哩,没想到竟藏了这么个漂亮女儿。又说,

李工,早怎么不让我们知道呢?让陈远南这小子占大便宜了。更有嘴没遮拦者道:

李工呀,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女儿呢?肯定做学生时跟人偷情所生是不是?李昆吾

知是说笑,便也一笑了之。

陈霞之面上却有些挂不住。她穿一身旗袍,面容妩媚,对着前来接亲的人们,

扭着腰肢,笑道:“你们李工呀,心肠就是好。不管谁来找他认爹,不管人家心怀

什么诡计,他都相认。平常也没见写什么信问安问好的,一到要花钱开销时,就二

话不说地闯上门。他这一好心不打紧,人家还真以为自己是这个家的主人了,险些

拿我当了李家雇来烧饭做卫生的老妈子。唉,不晓得,今年风风光光嫁一个,明年

会不会从北京上海还冒一个出来。”

陈霞之的话夹枪带棒,李昆吾一时下不来台。新娘子李书爱亦气得嘴唇发抖,

几欲发作,被陈远南耳语几句,方未多言。陈远南笑道:“陈阿姨真会说笑,明年

再冒一个更是好事,你们家多几个女婿,以后买米买煤这样的活儿,都交给女婿们

来做。”

李昆吾这才松下绷紧的神经,笑说道:“是呀是呀,我这里是来者不拒,明年

再来一个,打桥牌就可以凑齐一桌了。”众人便都哈哈大笑,新娘便在笑声中,冷

淡着神情被迎接而去。

李昆吾望着远去的队伍,想着女儿已成他人之妇,又想到她的母亲生她一场却

什么也没有看到,心里有几分怅然。转过脸来,见陈霞之一脸冷笑,便又心生愠怒。

李昆吾说:“你又是何苦?!书爱今天就是陈家的人了,你何必在她临走前,

说那些怪话?”

陈霞之说:“我知道她这么大张旗鼓地在我家门口办婚事,就是要出我洋相。

她让我难堪,我就不能让她难堪?”

李昆吾说:“书爱她到底也是我的女儿,是我的亲骨肉。我已经对不起她母亲

了,我怎么能再不办好她的婚事?再说她的要求也并不过分,只不过放放炮仗,增

加点喜庆而已。你有什么容不得的?”

陈霞之说:“我容不得她?我不过是要好好地保护我这个家。她那副不动声色

的样子,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想着替她妈报仇哩。我还看不出她来?别看她小小年龄,

可不是个善辈。”

李昆吾说:“你胡说。她是我女儿,你脑子放清楚点。”

陈霞之说:“等以后她把你这个家弄垮了,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胡说!”

李昆吾在女儿嫁出门后,竟大动怒火地同老婆陈霞之吵了一架,吵得他自己都

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许多好事者,在迎嫁队伍走后,听到吵架声,便继续站

在窗下门前听下去。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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