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泥湖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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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泥湖年谱-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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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多少智,就你这小把戏,他还看不透?算周院长为人大度,不跟你计较,换个心

眼窄的,你还有什么好日子过?”丁子恒想起这些忍不住也笑出了声。

水文室的田工笑完说:“亏他们保卫处的人能忍受得了周副院长。他每次到我

们办公室,我们都吓得不得了,道是何故?他老人家说几句话,就要往地上吐两口

浓痰,揪一把鼻涕,真是令人作呕。”

施工室的李工说:“在我们处也一样,衣服邋邋遢遢的,领子和袖口脏得啦,

没得话讲,也不晓得他老婆是怎么弄的。我们外人说也不好说,可实在是不舒服。”

林嘉禾说:“他是干部中没有教养的典型人物。他这个样子,叫我们怎么能看

得起他?我要是林院长,早要他到工厂当工人去了。林院长这个人也怪,对别人都

要求严,偏偏对周副院长宽容无比。”

勘测室的程工说:“周副院长自己也说自己是个大老粗嘛。他当兵出身,没什

么文化,叫他文雅他也雅不起来。”

李琛明说:“既没文化,就该到一个没文化的地方呆着,凭什么来领导我们这

些有文化的?”

李琛明一句话,仿佛又挑起一个小高潮。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现在就是没文化

的领导有文化的,没水平的领导有水平的,诸如此类。会场一阵嗡嗡之声,有如蝇

虫聚会。

丁子恒觉得所有的话都讲得颇有道理,尤其对周副院长做派的斥责,他亦有同

感。丁子恒曾经在家私下跟雯颖说,看见那个周则贵他就恶心得反胃。但是,当人

们纷纷点名道姓批评一些领导以及放肆讥笑他们时,丁子恒又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

劲了。于是整个晚上,他一直是微笑着听人说话,自己却什么也没有说。

1957年(三)

1957年(三)



一般情况下,丁子恒都在总院机关食堂吃午饭。机关食堂分为甲灶和乙灶,普

通职工和家属均吃乙灶,高级工程师和领导干部大多吃甲灶。因服务对象不同,甲

灶伙食比乙灶好是显然的。丁子恒对机关后勤意见颇多,但他却从未对甲灶的伙食

有过不满。

甲灶设在一座单独的红房子内,位于机关花园一侧,前后绿树成行。面积不大,

但却窗明几净,每个窗台都放着用小罐培植的常绿植物。在浅黄色明亮背景陪衬下,

那一小团绿永远炫耀着一种盎盎生机。四周的墙壁上贴着几幅儿童画,画上的孩子

们皆胖乎乎,一派坦然地绽开笑脸,分外可爱。初见画时,丁子恒甚觉奇怪,不知

何故大人食堂里要张贴小孩们的画。后来听苏非聪说,甲灶食堂管理员是个女的,

随丈夫由上游局调来。她是幼师毕业,曾经做过幼儿园老师。张贴这些画的理由是:

当你们看到这些孩子们时,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你们要为你们自己的孩子好

好吃饭好好生活。先前没听说这种理论,丁子恒也不觉得怎样,听了这一说后,丁

子恒吃饭时,果然便有欲望想要看看画上的孩子。其中有几个胖娃娃特别像他家的

三毛和嘟嘟,一旦看着他们,他内心便会生出些许温情,这些温情又一点一点地将

他内心有过的烦躁排遣而去。于是丁子恒想,这个女管理员很不简单呀。

这天丁子恒买过饭后,见苏非聪独自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便走了过去。丁子恒

说:“今天下午还要整风学习吗?我上午去资料室了。”

苏非聪说:“王志福已经通知了,不能请假。”

正说时,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端了盆君子兰走到一扇窗口。苏非聪突然低声道:

“看,这就是甲灶管理员。”

丁子恒不禁扫过一眼,一瞥之下便觉得她很脸熟,说:“好像在哪见过?”

苏非聪说:“她就住庚字楼二楼右舍,她丈夫是勘测室的。姓姬。”

丁子恒说:“姬宗伟?不会吧,我印象中,姬宗伟总有四十左右了,她却这么

年轻,好像不到三十哩。”

苏非聪便笑了,说:“怎么,嫉妒呀?人家有本事呗。”

丁子恒亦笑了,说:“我才不嫉妒哩,我家雯颖比谁都强。不过,这女管理员

真还能干,把这个小食堂布置得多可心呀。”

苏非聪说:“听说她很风流哩。她丈夫长年在外业队,她跟行政上好几个男人

往来密切,多头关系,她全能处理得游刃有余。”

丁子恒有些诧异,说:“怎么会这样?这对姬工也太不公平了。我跟姬工很熟

的,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苏非聪说:“那又怎样?有趣也是在外面,他的女人也享受不到。”

丁子恒不悦道:“男人做事业哪能成天在家?如果丈夫不在家是个理由,那多

少人家的妻子都可以不守妇道?我对行政科那些人最讨厌了,人家在外面栉风沐雨,

辛辛苦苦,他们在家里舒舒服服,不去照顾人家的家属,倒去冒犯。真可恶之极。”

苏非聪说:“我说你有外业心结是不是?人家这也是周瑜打黄盖,两厢情愿嘛。”

丁子恒说:“我只是替姬工委屈罢了。算了算了,不说这些脏事。”

丁子恒突然想起整风时,自己曾在一瞬间产生的不太对劲的感觉。他想苏非聪

看事情总能入木三分,或许他能剖析出缘故。于是他便放下碗,把自己在整风中的

感觉说给了苏非聪听。苏非聪怔了怔,说:“是吗?你竟有这种感觉?”丁子恒说:

“只是刹那间出现的。”苏非聪:“你这倒提醒了我,我要想一想。”

一连好多天,都不停地开整风会议。不是民主党派开会,便是总工室里开会。

总工室云集着一群旧式知识分子,总院党委十分重视这里的讨论,不时有领导前来

旁听,有一天甚至林院长也来了。林院长叫林正锋,曾经在北京大学上过学,后来

参加了革命。虽然只是一院之长,可社会地位和行政级别却一点不比省长低。林院

长在整风讨论中也发了言,可他却绕开整风话题,大谈了一通三峡。特别讲述了去

年毛泽东主席来武汉,畅游完长江后,专门把他找去谈三峡的过程。林院长讲述时

显得激情飞扬。他说毛主席最后还对他说,你能不能找一个人来替我当主席,我来

给你当助手,跟你修三峡去。这番话几乎让总工室所有的工程师们都激动不已。大

家纷纷说连毛主席都想跟着林院长修三峡,我们这些人能有如此机会,真是三生有

幸呀。

但是在林院长走了之后,总工室最老的工程师邱传志却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三峡工程是一个耗资巨大的工程,以我们目前的国力和目前的技术水平,是否有能

力承担得起这项工程?林院长再三再四要求上三峡,是不是有好大喜功的倾向?是

不是因为毛主席对三峡有兴趣,便投其所好?

这个问题令总工室所有人都心头一震。丁子恒的脸立即发白了,浑身不禁发紧。

倘若邱工提出的这些问题成立,他们这些人从天南地北汇集于此,披星戴月所做的

一切事情,又算个什么?

苏非聪说话了。苏非聪说:“邱工你错了。如果国家决定上三峡,那么就会想

尽一切办法解决资金问题的。哪怕三五个省的人饿肚子,也不会短缺三峡的。一个

工程开工一半而因资金短缺导致停工的事,在资本主义社会有,但在社会主义社会

里不会有,也不允许有。不说别的,光是这个面子无论如何也会顾及到的,否则岂

不是让资本主义看了笑话?至于技术问题,就看在座的我们各位了。难道我们认定

自己的技术能力不如外国人?吴总在美国呆过许多年,吴总您说说?”

吴思湘说:“以中国人特有的聪明智慧,技术上不会有问题。我最担心的倒是

原材料本身的问题。”

苏非聪说:“要说林院长,虽然是个多血质的人,容易激动,或者说,还有点

神经质,但他也不至于拿几千人的心血、几百万人的安危去邀功领赏。而原材料,

吴总,也不必多担心,到时候全都可以解决得了。我们这几千个工程师都是货真价

实的,还能弄不出世界先进的东西出来?”

邱传志淡淡一笑,说:“个人的智力倒是没有问题,只是总这么一天天开会,

智者也会变成愚者。”

王志福说:“邱工,你这是什么意思?开会也是帮党整风,整风也是要让大家

提高思想觉悟。觉悟高了,什么技术难关攻不下来?”

邱传志不说话了,他显得有些难堪。丁子恒看不过去,更兼他颇不喜欢这个王

志福,心想你年纪轻轻,说话大口大气做什么?丁子恒说:“小王,你是党员吧?

传达文件不是说党员尽可能不要发言吗?”

王志福说:“我不爱听你们说的这些话。你们这些人总是对我们党不满。”

苏非聪说:“谁说我们对党不满了?这不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给党提意见,帮

助党整风吗?毛主席还说意见提得好哩,如果不提,官僚主义就会越来越严重。”

这次,只有王志福的发言令大家略有些不愉快。

便是这天的晚上,苏非聪上丁子恒家来小坐了。苏非聪说:“我怎么也突然有

了你说的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呢?”

丁子恒惊讶道:“是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你能说得清楚吗?”

苏非聪说:“怎么说呢?总觉得有些过火了。像老潘和老邱他们,又翻起了三

反五反时的老账,把院领导一个个点著名骂了一顿。董工和孙工,就只知道为自己

要房子。张工更过分,不断讲自己当年在海南时,有小汽车有小洋楼,做的事还没

现在这么辛苦,现在天天都在办公室上班,却什么都没有了。你说这些人解放这么

多年来怎么什么也没学会?天天叫嚷没给他民主,这回真给了他,他却懂也不懂民

主是什么。民主是让你们攻击个人么?肚量再大的领导,你攻击了他羞辱了他,他

焉能不恼火?像周则贵,听说他已经在院办公室拍了桌子。其他领导想必心情同他

一样,万一他们都恼羞成了怒,心说,给你们一根棒子,你就把主人往死里打,我

何不把棒子收回来,打你一顿呢?这样一来,你受得了吗?”

丁子恒想了想,说:“你讲得有道理。不过是不是也有些多疑了?整风骂得是

有些过火,但共产党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收回棒子,反过来再朝这些人打下去

吧?”

苏非聪说:“不。已经有不少提议,特别你们那些民主党派的,没脑子,乱叫

什么要搞多党执政,这不明摆着让共产党下台?照我看,就这么一直敞开着鸣放下

去,没有控制,话只会越说越过头。记住中国人的哲学思想,欲速则不达,还有一

句,物极必反。”

丁子恒有些迷茫,说:“《人民日报》不是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

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吗?”

苏非聪怔了一下,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就像你说的,觉得哪里不对

劲了。”

苏非聪走后,丁子恒手头上的事做不下去了,脑子里盘桓的尽是苏非聪所言,

他情不自禁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正和嘟嘟坐在床上玩耍的三毛奇怪地看着来回踱

步的丁子恒,突然,他一骨碌下床,把门后嘟嘟的痰盂端到丁子恒跟前,着急地叫

道:“爸爸,爸爸,给你尿尿。”

丁子恒停下,不知三毛什么意思,便用脚尖在他屁股上轻轻踢了一下,说:

“干什么呀,三毛?”

三毛说:“三毛要撒尿,不敢撒裤子上,怕妈妈打,就像爸爸一样走来走去。

爸爸一定也是这样。”

一句话丁子恒令仰头大笑。他的身体靠在了桌边,桌子为笑声所震,发出吱吱

的声音。正过来欲把三毛抱上床的雯颖,亦笑得岔了气一样,软着身子坐到床上。

隔壁房间做作业的大毛二毛闻声而来,连连地问着发生了什么事。

三毛手里掂着痰盂莫名其妙地望着大家,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之处。丁子恒一

弯腰接过三毛的痰盂,大声说:“噢,还是三毛明白爸爸。爸爸就是要撒尿尿了。

走,我们撤尿去。我用厕所,你用痰盂好不好?”

三毛高兴地说:“好咧!”

乌泥湖楼房的卫生间被乳白色的板壁一隔为二。一间是男式小便池,一间是男

女共用的大便池。大便池又分为两种,右舍是坐式马桶,左舍则为蹲式。不知道房

屋设计师出于什么样的设计思想,觉得有必要把卫生间设置成不同样式。丁子恒家

住左舍,故而只能有蹲式的便池可用。这对于坐惯了马桶的丁子恒来说,是一种折

磨。因为他喜欢坐在马桶上一边看书一边悠闲地大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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