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青春期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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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青春期的诗-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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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办?

写了的话,乡民在干剿她们的时候,肯定也不会放过我。

但我还是写了。

「为什么还是写了?」

有个只帮天王天后写歌的前辈,笑笑在我脸上吐了一口烟。

「因为如果我不写,就代表我输了。」

我避开那股烟,无奈地说:「因为我觉得她们不错啊,开会也满有感觉的,如果我顾虑到帮她们写歌的后果,而不是我想不想写这首歌,那我就不算完全自由了。」

前辈颇有深意地说:「流星街,你会这样想,就已经不自由了。」

我沉思了片刻。

「我想我大概懂你的意思。」

我慢慢地整理我心中的想法:「但我也想挑战看看,也许我的歌可以让她们有一种新的感觉,也许我的歌够好听,她们就会因为唱了它,逆转那些老爱酸她们的网友的批评吧。」

前辈耸耸肩,不再说什么。

你没猜错,就是那一首我相当满意的那首《我的口袋,你的回忆》。

结果也没什么特别的结果。

那个少女偶像团体的专辑如往常一样热卖,但她们也没有免俗地在网络上被乡民奚落嘲笑到不行。明明除了耍可爱,什么也没做,歌喉也在中上,真可怜,总是取悦不了矢言终生反偶像的那些人。

我没时间同情那几个特会装扮可爱的女孩,因为我自己也被同一批人用言论海扁了一顿,说我写的《我的口袋,你的回忆》是烂到吐的大便歌,拿给那些女孩唱是刚刚好……

「去你的!」

我在网络上泄忿似不停地敲这二个字,然后又不停删掉。

我是自作自受。

那件事之后,当时还在一起的小惠建议我:「要不要干脆用不同的笔名写歌,这样就不用怕别人的眼光啦。」

「表面上是,但……」

我也不是没想过,问题是:「但这样就输了!他妈的为什么我要写歌给谁唱还要顾虑到其它人的想法?我高兴写,他高兴唱,就对了啊!我就是想克服这种不自由的感觉嘛!偷偷摸摸的,我又不会真的高兴。」

自由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却意外成为束缚我的囚衣。

我知道我想要自由,但我并没认真想过,有自由,有时不见得快乐。

曾经有一个认识很久的《商业周刊》记者,在咖啡店里采访我。

明明就认识,她还是照往例问了几个我答过无数次的问题,比如从什么时候开始写歌、哪一种风格的歌我最擅长、跟哪个歌手合作的经验最特别、没有灵感的时候怎么办。

访谈快结束时,她问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流星街,你为什么写歌?」

我想都没想就说:「因为我很喜欢写歌啊。」

记者不知为什么感到好笑,原子笔在笔记本上顿了顿,说:「不是想带给这个世界更多的快乐,更多的感动……之类的吗?」

「如果这个世界因为我写的歌,变得更快乐,那很好啊。」

我用塑料叉子戳着桌上的巧克力蛋糕,尽情地将它虐待分尸。

「什么叫,那很好啊?」

记者的表情要笑不笑的,颇为古怪。

「如果我写歌是为了让别人快乐,自己不快乐,老实说我写个屁。」

我坦白地说:「我没有那么伟大啊。」

「流星街。」

那个记者按掉录音笔,说:「这是我采访过你,第几次了?」

我歪起头,当真慢慢数:「从你还在《数位时代》时就访过一次,在《野葡萄文学志》也访过一次,不过《野葡萄》倒了……后来你帮《壹周刊》写人物报导时也写过我一次。这次应该是你第四次采访我了吧。」

记者点点头,说:「对,我采访你四次,每次都很好玩,因为你是一个不造作的人,很敢讲。缺点就是回去后很多干啊、赛啦、屁咧之类的字眼都不能写进去,写进去也没有用,上面的总编还会删掉,哈哈。」

「……谢啦。」

「可是,每次问到你为什么写歌,你都是这一个答案,继续问你,你好像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我如果就你的答案写上去,感觉就很干啊。重点是,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别的答案对你的形象更有帮助,却还是只用这个国小学生都会说的答案应付呢?」

「其它的答案,又不是我真的答案。」

我坦白地说:「我大部分的时间,都过着对地球毫无贡献的生活。我写歌只想到自己快不快乐,只想到自己是不是又更自由了,这样的答案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不够好。」

记者叹气,用凝视着在马路上淋雨的野狗的表情说:「你知道每个我采访过的歌手都跟我说,他希望他唱的歌可以带给听众更深的感动。每一个演员都跟我说,他会演戏是为了挑战更深刻更杰出的演技,打动更多人心。每一个社会杰出人士都用很认真的表情跟我说,他们想为这个世界多做一点什么。」

「……」

「没有一个人跟我说,他想当明星是因为从小就想红,他唱歌是为了赚钱,他演戏是为了在信义区买房子,他主持节目是为了把开腻的跑车换掉。没有一个社会成功人士告诉我,他只是喜欢银行存折里的数字越来越多。」

我懂了。

我当然懂。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得那么伟大……或虚伪吧。但现在的我,还只是忙着让自己快乐,我很喜欢这样的自己啊。」我似乎该为自己的单纯感到骄傲,但却被那位记者的眼神逼到有点困惑起来。

「所以,你觉得那些答案虚伪啰?」

「如果不是虚伪,至少也是做做样子。」

「小孩子,如果你连做做样子都不会,怎么能期待有人拿你当目标、拿你当榜样呢?有时候稍微符合别人对你的期待,也是一种成熟的表现。」

记者摇晃手中的录音笔,用很逗趣的表情说:「当我再一次按下P尸AY键的时候,你不妨再告诉我一次,你为什么写歌?」

接下来,记者轻轻地按下PLAY键,将录音笔放在支离破碎的蛋糕旁。

当时我语重心长地说:「记者,是一个最难听到真话的职业。」

连做做样子也不会吗?

其实,我还真的是做做样子。

我是真心想借着我写的歌改变这个世界。

但我不想,也不敢说出来。

任何人问我为什么写歌,我只想回答最简单的那一个答案:我喜欢。

我喜欢,我高兴,我快乐,这样的答案既真实又真诚,对谁都无害。

可是这个世界有太多操弄冠冕堂皇语言的人,他们口口声声把自己说得很棒、很好、为人着想、他们写网志都是为了教导网友如何过更好的人生跟经营网志人气一点也没有关系、所有他们正在干的事都跟银行存款有几个零完全无关,他妈的都是为了这个世界!

那些人,很多骨子里都是一堆烂人。

就算还不到烂,也是有够假的了。

光是看看,有多少艺人红了才开始参加公益活动、宣称帮助人是一件很棒的事,就知道有多诡异。是没错啦,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是很棒啊——

问题是,为什么你在红起来之前,对这个世界上那么多需要帮助的人视而不见呢?

为什么总是要等到你帮助别人这个举动会被所有人看见时,你才去做这些事呢?

明明这个世界在你红起来之前,已经乱七八糟、亟待援手了啊!

我不想再变成一个微笑宣称,想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那种人。

多我一个不多。

但对我来说,在任何人面前说出如此大言不惭的梦想,都是一种假。

我的左手放在口袋里,轻轻揉着那张考试卷纸。

十八岁的我,比现在的自己勇敢。

正在挖洞、弄得灰头土脸的那个自己,还幼稚地幻想可以改变世界,而且毫不畏惧认为自己担当得了那样的梦想。

对不起啰,十八岁的我自己。

现在三十岁的我,只想说创作为了自己爽比较多,帮助世界只是意外良好的副作用。我真的无法宣称自己是为了让大家过得更快乐更有勇气而写歌,因为我现在办不到,以后也办不到。

明明知道绝对办不到的梦想,还硬要说出来,不就是无耻之徒吗?!

「那太假了。」

我记得曾在网志写下:「不如关掉冷气开电风扇比较实在。」

然后我还写了一首叫《热心助人的伪慈善家们》的歌……结果没有人用。

因为没有人敢唱,我又坚持不改歌词,最后我这唯一、有可能成为让我与虚伪假人们战斗的这一首歌,就这么默默沉睡在我的硬盘里。我也完全忘记了我是一个想要改变世界的那种人……

讽刺的是,当我在Youtube上看到那一场校园歌唱比赛,那一个高中生笑呵呵拿着吉他,弹着明显改编自我的《杰克戴上面具的那一夜》的那首歌,我脑中一黑,瞬间一脚踩进水果日报头版的前奏。

于是这个世界开始逆向改变了我。

或者,屠戮了我。

CHAPTER7 我看你是自己也想打吧?

突然,一阵喧嚣从车后快速逼近。

「又是那些没水平的飙仔。」西瓜吹着风,淡淡地说。

我朝后看了一下。

是一台改装又改装、又锲而不舍乱改装的白色BMW,车灯闪烁着让人眼睛瞎掉的氙气大灯,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张牙舞爪地飞奔而至。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两车车影即将交错的瞬间,我感觉到两台车之间的距离几乎是零,好像随时都会摩擦出电影里飞车擦撞时的喷溅火花。

「……喂。」我傻眼。

「王八蛋!」

西瓜快速将车子微微打右,这才让白色BMW轻而易举地把我们给巴掉。

我探头看了一下西瓜面前的时速表,我们大概开六十五不到,刚刚那辆超机巴的白色BMW至少时速破一百二,简直把滨海公路当高速公路开了。

只是刚刚两车交会时的快速转向,把阿菁给摇醒了。

「到了吗?」阿菁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快了吧。」我随便讲。

「我刚刚睡了多久?」

「二十几分钟吧。我猜的。」

「我们还在约会吧,陈国星?」

「嗯啊。」我微微举起跟阿菁的牵手。

「那我们等一下去吃冰好不好?」阿菁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约会也可以吃冰啊!」森弘不解。

「吼,想吃冰也不刚刚还在彰化市的时候就讲?我们就去八卦山下那一家超好吃的木瓜牛乳大王吃就好了啊,那边也有我们以前的回忆啊。现在这条路上哪有什么冰?」在小小的位子上始终坐不好的肥仔龙调整了一下坐姿,将话题拉回刚刚那台改装车:「他们那样听音乐,耳朵不会聋掉吗?真强。」

「开太快了啦,虽然这条路都没什么车,还是很危险耶,他们不要命可以直接开去撞安全岛啊,为什么要开那么快吓别人呢?」森弘随意埋怨。

「白痴,要是我有那种车,我也会开很快。」西瓜恨恨不已地看着对方猖狂的车尾灯:「不过我才不会故意靠那么近,王八蛋,刚刚他们一定是故意的。」

「开那么快干嘛啊,这里路灯那么少。」森弘抱怨道:「我一个人开车的话,如果是在晚上,我的时速绝对不超过四十。」

「真的假的啊!森弘!没想到你就是传说中的路队长!」我惊呼。

「安全第一啊。」森弘一点也不以为意。

这几年遇到森弘几次,觉得森弘还是没变。

森弘以前就有一种别扭的感觉。

照理说爱打篮球的男生都很阳光很外放才是,但森弘却有一股腼腆的阿宅气质。过份执着,对认定的意念深信不疑,都是森弘的特色,这也就是为什么十二年前跟十二年后,都只有他一个人傻呼呼地拿着铁铲到学校后面报到、拿着铁铲到婚礼上预备痛殴新郎。

以前大家打篮球时,森弘真的非常厉害,如果让他的身高飘到一百九十公分,说不定,说不定啦,森弘去打NBA的控球后卫真的没有问题。

只不过森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他非常厌恶推挤、碰撞、打手等伤害身体的动作,于是他的厉害也大打折扣。

高中周末放假时,常常我们骑着脚踏车到八卦山体育场找人挑球,一旦遇到球风强悍的队伍,不管对方是国中生还是中年大叔,森弘总是抱怨连连。

「打球就打球,干嘛打那么粗啊?抄不到球就打手,抢篮板架什么拐子,干嘛啊?」森弘常常丢下这么一句,就转身不打了。

「白痴啊,没你我们怎么打啊?」西瓜在后面大叫。

「你们还有阿菁啊!」森弘头也不回就走了。

森弘要是决定在高速公路上保持时速九十公里整,那你要逼他开到一百,那是绝无可能。如果有附设「危险自动弹跳系统」的车,森弘也一定会买。

「那是刚刚的车吗?」

吹着风,西瓜突然这么说。

的确是刚刚那一辆白色改装BMW,好像刻意在内线慢了下来。两车相会的瞬间,吵得要死的电子音乐再度轰炸过来。

「……」开在外线的西瓜,本能地朝左边看去。

啪!

一件物事从那辆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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