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烟花还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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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烟花还寂寞-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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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不必要隐瞒的事偏偏要视之若秘闻,白白给旁人有机可乘。 
  编姐说:“你有没有想到是为了张家的面子?” 
  “但那是她嫁张煦以前已经发生的事,”我说,“如果张煦不接受,她没有必要同张煦结婚,我真弄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把自己弄得似没人要的烂茶渣。” 
  “她的确有一种自卑。” 
  “张煦有什么好?你看,他在精神与物质上都没有给姚晶任何支持,他长年累月的在外国,夫妻关系根本有名无实。” 
  编姐用手撑住头。 
  “我就是我,”我愤慨地说,“我有三个前夫八个孩子也还就是我,我不会拿他们出来当新闻卖,但是我也不会冒充。”要就要,不要拉倒。 
  “性格控制命运,这句话说得再对没有。”我蹬足。 
  编姐看着我摇头,“对于你来说,没有什么是值得千思万想、对月徘徊的,你这个人真粗糙。” 
  “对,你可以这样批评我,但是适者生存,做现代人当然要吃得粗糙爱得粗糙,因为世上有更重要的事等着要我去做,哪有时间在细节上要花样。” 
  “别太夸张。” 
  “嘿,信不信由你。” 
  “我知道你为姚晶呼冤,但有很多事,明知有利,我又试问你是否能够做得出来。” 
  “像什么?” 
  “像立刻写一本书把姚晶的秘密披露。” 
  我哑口无言。 
  “何尝不会有人说你笨!利还是其次,保证你立刻誉满香江。” 
  “那种名!” 
  “你会这样想可知你还不是现代人,”编姐抓住我的小辫子,“现代人应当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做什么都不打紧。” 
  “那不是变成王玉了?”我反问。 
  “你能说她不现代吗?”编姐说,“好了,那我们五十步何必笑姚晶的一百步?都是过时的人,”编姐慨叹,“程度有别而已。” 
  我哑口无言。 
  如果姚晶的故事如一只丝茧,我们一下子抽了许多丝头出来,手忙脚乱,可是尚茫无头绪,因为这不是一件谋杀案子,我们不是在寻找凶手,我们根本不知要找些什么。 
  “我要回报馆去向杨寿林告假,”编姐说,“我要与你同心合力地把姚晶的身世追查个水落石出。” 
  “为什么浪费时间?” 
  “因为我太想知道为何一个相识满天下,有直接承继者(丈夫与女儿)的女人要把名下财产遗给陌生人。” 
  “知道原因之后,我们可以得一个教训。”编姐说。 
  “你的工作——” 
  “我也厌倦那份工作,正好趁机会休息一下。” 
  “来,同志,我们干杯。”我说。 
  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没想到寿头的反应是那么激烈。 
  他先把我骂得臭死,说我把梁女士带坏,此刻她要告假三个月,不准的话,立刻辞职。 
  然后指责我不务正业,令他失望。不但是他,还有他父亲,他母亲,以及全人类。 
  我思想线路不明朗,他说。我早该决定好好成家立室,嫁人杨家,养儿育女。此刻我错过这个机会,靠姚晶那二十万美金是绝对过不了下半辈子的,他预言。 
  刚好第二天律师便将款项交到我手中。 
  我与编姐商量一整天,决定把钱全部作慈善用。 
  我们将到女童院去选一孤女,与院方合作,把她培育成人,最好的教育是必须要的,再加上一切这笔款项能够提供的物质,相信可以帮到这孩子。 
  这也可以让寿林知道,我并无以为姚晶的遗产可以使人舒适地过下半辈子。 
  他甚至陪我们到女童院去认养一婴儿。 
  我早与编姐决定,要选一个身体健康,但貌丑的小孩子。因为美貌的人总不愁出路,扶弱也是我们思想古旧的地方。 
  杨寿林又给我们泼冷水。 
  他说这笔钱可能害了一个孩子的一生:本来她可以开开心心做个平凡人,读完书做人上人未必使她更幸福。 
  也许连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我志在必行。 
  我们找到的是个两岁大弃婴。甫出生就被丢在公厕外,身上只包一条布。她皮肤黑、眼睛小,而且是兔唇。 
  看到那张小面孔我与编姐吓了一跳,强作镇定才宁下神来。 

 6



  什么每个孩子都是安琪儿,到过孤儿院病房就可以明白不是每个孩子都有资格做小天使的。 
  我不肯抱那个孩子。 
  我听见寿林喃喃道:“我们的爱心,实在有限。” 
  他的气顿时消了一半。 
  办好一切手续,我说出要求,反正那孩子没名没姓,为纪念姚晶,名中带个晶字。 
  寿林摇摇头,“没有意思,她又不是没有亲人。” 
  真的,我们颓然,姚晶并不孤苦,她有父母、丈夫、姐妹,甚至女儿。 
  这件事做妥之后,我放下一块大石。 
  在一个意外的场合,我碰到石奇。 
  他一见到我,立刻丢下身边的人走过来。 
  不知内情的人,真会以为他对我非同小可。 
  这一次我对他很冷淡。他的深情不羁爽朗可能全是装出来的,私底下他并不懂得珍惜姚晶付给他的感情。 
  “为什么不睬我?”他声音低沉,带三分嗔怪,又一分撒娇。 
  功夫是老到的,在银幕上练惯了,熟能生巧,对牢咱们这种圈外人使将出来,无往不利。 
  我冲口而出:“我对你失望。” 
  他怔住,随即失笑。 
  我也笑。这么蠢的话亏我说得出,有人令我失望?活该。 
  谁叫我对不相干的人抱有希望。 
  我正颜说:“你不该把姚晶的秘密到处乱说。” 
  他立刻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立刻沉默下来。过一会儿,他说:“那日我醉了。” 
  “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现在住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现在不知道已经迟了。”我讽刺他。 
  “我真的不知道。”石奇急得不得了,“姚晶一夜喝多了,跟我说起,我一直没敢问她是真是假。” 
  都在酒后。 
  我问:“请问她怎么说?” 
  “她说我年轻,她说,要是当初把女儿留在身边,那孩子倒是与我差不多年纪。”石奇说起姚晶,又露出痴醉的神情来。 
  我叹口气,“后来呢?” 
  “后来她再也没提起过。” 
  “你也没问?” 
  “这对我不重要,我何必要问?”他很直率地说。 
  我凝视他半晌,百感交集,叹一口气。 
  “有什么事?”石奇拉着我,关心地问。 
  我摇摇头。“你这个人。” 
  “我怎么样?”他很焦急,仿佛怕我曲解他。 
  真不知道他哪一部分是真,哪一部分是假,这样臻化境的演技,大概只有姚晶才分得出来。 
  “我为那次失言,至今还被王玉威胁。”他急急解释。 
  “得了。”我轻轻按住他的手。 
  我一转头,是寿林。 
  寿林看到石奇,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我连忙打哈哈,“你怎么也来了,这个酒会一定发出七千张帖子。” 
  寿林推开我,指着石奇,“离开我的未婚妻。” 
  石奇用手背擦鼻子,掩饰不住对寿林老套的嘲弄。 
  我立刻发觉寿林塌我的台,便懊恼地说:“寿林,你别这样幼稚。” 
  这更激怒了他,他拉起我,“我们立刻走。” 
  轮到石奇以为他要对我不利,用空手道姿势向寿林的手臂切下去。 
  我即时省悟看在别人眼中,这何尝不是两男为一女争风。 
  我吓一大跳,“别这样,别这样!” 
  说时迟那时快,石奇面孔上莫名其妙,已经着了一记,他忍无可忍,向寿林挥出一拳,寿林不折不扣是个读书人,几曾识干戈,立刻倒退数步,撞在一位盛装的太太身上,打翻人家手中的鸡尾酒。 
  众人为之哗然。 
  我立刻扶起寿林,“不要打不要打,我同你走。”我拉着他像逃难一般地从梯间逃走。 
  寿林犹自挣扎,不服气,并且迁怒于我。 
  我放开他,摊开双臂,大声说:“瞧,看看这位明尼苏达州立大学的新闻系博士,看看!” 
  他才缓缓镇定下来。 
  “去喝杯啤酒,来。” 
  他摔开我,一声不响,伸手叫部计程车,走了。 
  我站在街上,很觉无味。月亮照见我的心,我对石奇有什么邪意?寿林来不及地要怪罪于我。 
  一个男朋友还应付不来呢,有些女人一次有过好几个,都不知有几许天才。 
  我嘲笑自己,在街上踯躅,脚上一双高跟鞋又紧了些,更觉祸不单行。 
  第二天我积极地约见朱老先生。 
  他拒绝进城来,我央求再三,又答应去接,他仍然不肯出山,我只好亲自造访。 
  我把石奇叫出来做司机,没想到他一口答应。 
  坐他的车子真能满足虚荣心,他的驾驶技术完全是职业性的,大街小巷,无远弗届,只要你说得出,他就去得到,车程比平日省下一半。 
  我们赶到的时候,朱老先生正在吃午饭。 
  我早吃过,故此捧着杯茶陪他。石奇没进来,他在外头等我。 
  朱先生不经意地问我:“那是你的男朋友吗?” 
  他饭桌上放着一碟子奇怪的佐菜,一块黑黑灰灰,有许多脚,是海产,有腥臭味的东西。 
  “这是什么?”我好奇。 
  “醉蟹。你男友为什么不进来?” 
  “那不是我的男友,那是石奇。” 
  他吓一跳,抬起头,平日无神的双眼突然发出精光,细细打量我一会儿,精光收敛,又继续吃他的醉蟹。 
  那么奇腥的东西怎能下饭,这种吃的文化真叫人吃不消。 
  “石奇这种人呢,你离得越远越好。” 
  我很爽快地说:“这我知道,我绝对量力。” 
  他似乎放心,“你来找我,又是为什么?” 
  “你是一定知道的,姚晶可有一个女儿?” 
  他一震。 
  我立刻已经知道答案。 
  “她怎会不把财产留给女儿?”我问。 
  “不需要。”朱先生很简单地答。 
  这孩子过继给谁?情况可好?今年多大岁数?漂亮否?姚晶跟什么人生下她?她是否住在这城里?十万个问题纷沓而至。 
  “不要再问,再问我也不会回答你。” 
  “你可以相信我。” 
  “我不愿再提她的伤心事。”他守口如瓶。 
  老女佣又捧着一碟子灰白灰白的菜出来,一股强烈的臭味传过来,能把人熏死! 
  我捏着鼻子,“是什么?” 
  “臭豆腐蒸毛豆子。”老头子如获至宝般伸筷子下去。 
  我真受不了,把椅子移后两步。 
  我不待他下逐客令,站起来告辞。他不会再说什么。 
  我出来时看见石奇与邻家的狗玩得很疯,在草地上打滚。 
  我对牢他们吹一下响亮的唿哨,人与狗都站起来,竖起耳朵。 
  我忍不住笑。 
  石奇一个筋斗打到我面前,全身似有用不尽的精力,这个一半孩子一半野兽的奇异动物,不摸他的顺毛,他会吃人的。 
  “有消息没有?”他问。 
  “你看你身上多脏。”我说。 
  他怔怔地看我,“姚晶也时常这么说我。” 
  我双手插在袋里,“不稀奇,每个女人都有母性。” 
  他又问:“姚晶是不是有女儿?” 
  “证实是有。” 
  石奇面孔上露出很向往的神色来,“不知她长得可像姚晶?” 
  我忍不住问:“你可知道姚晶的真名字是什么?” 
  石奇一听马上责怪:“你们这些读书读得太多的人最爱寻根问底,把爱人八百年前的历史都翻出来研究。值得呢还是不值得,应该给什么分数,这是爱吗?我并不糊涂,我可以告诉你,她无论叫什么名字,我一样爱她。” 
  石奇一向很有他的一套,他那种原始的、直觉的、不顾一切的感情的确能够使人晕眩。但是他并没有打算跟任何人过一辈子,一刹那出现在生命中的火花何必追究来历。 
  姚晶当然也看到这一点。 
  石奇并不是宽宏大量,他是没有耐心知道姚晶的过去。 
  这对姚晶来说是不够的,她要一个有资格知道。有资格宽恕的男人真正地原谅她,虽然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只有上主才会原谅罪人。 
  小时候跟母亲到礼拜堂观教徒受洗,一边诗班在唱:“白超乎雪,洁白超乎雪,宝血将我洗,使我白超乎雪”不住地唱颂,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听着听着心灵忽然平静起来,渐渐感动,双目饱含眼泪,只有上主才会原谅罪人,而人,人只原谅自身。 
  姚晶连原谅自己都做不到。 
  “你在想什么?”石奇问我,“我喜欢你这种茫然的神情,是不是每个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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