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烟花还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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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烟花还寂寞-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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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利在养父母家如鱼得水,一点遗憾都没有。 
  马利替我们介绍,我们又忙着介绍石奇。 
  瞿太太很客气,一直说:“马利,你不认得这位大明星?天天在电视上都可以看到的。” 
  马利礼貌地微笑,但是双眼中茫然神色证明她根本不知道谁是大明星,认不认得出石奇的身份不要紧,弊在她压根儿没发觉石奇有什么过人之处。 
  呵石奇碰到克星,魅力无法施展。我暗暗庆幸,否则这小子不知要搞出多少事来。 
  石奇身受的错愕使他活泼闪烁的性格大大逊色,他真的遵守了他的诺言,他只坐在一角,不发一言。 
  我们刚要坐拢吃饭,门铃一响,马利立刻去开门,马尾巴抖动着,无限娇嗔。 
  “是罗伦斯。”马利欢呼。 
  这个才是真命天子呢,她挽着他的手臂进来。 
  一比就比下去了。 
  罗伦斯与石奇一般的年纪,一般的浓眉大眼,但是人家多了一份书卷气,一股清秀腼腆拘束的天真,一比就把石奇贬成江湖客,人家的灰色卡其裤沉实美观,人家较为老土的白衬衫配合身份,石奇这时候看上去像也就是像个电视明星,随时上台接过麦克风就可以张口唱歌。 
  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 
  这边厢罗伦斯与马利匆匆喝了碗汤就到书房去谈心。 
  瞿太太摇头,“这孩子,没礼貌。” 
  “少女情怀总如诗。”我微笑说。 
  石奇低头喝汤,不出声。 
  其实他不必难过,影迷还是有的,那种十三四岁,还在念初中的小女生。上了大学打算攻硕士的马利自然不是其中一分子,即使有偶像,也是作家画家类。 
  我们把清淡美味的菜吃完,佣人端上水果。 
  马利才把罗伦斯送走。 
  她拍拍手过来,净在碟子上挑草莓吃。 
  瞿太太笑说:“把她宠坏了,见不得人。” 
  马利只是笑。 
  这个女孩子一脸的幸福满足像是要滴出来似的。 
  编姐轻轻说:“谁说世上没有快乐的人?哪个诗人或哲学家再发牢骚的话,就介绍程马利给他。” 
  “真漂亮,”我说,“马利真好看。” 
  瞿太太说:“哪里哪里。” 
  因为在马利身上找不到意犹未足的怨怼,她眉梢眼角是开朗的、快乐的。 
  所以马利是我们见过最美的女孩子。 
  饭后我们要告辞,被马利留住。 
  她把我们拉到房内,可怜的石奇一整个晚上变为陪伯母谈话的配角。 
  马利问我们:“那个人是谁?” 
  我微笑:“你说石奇吗?”难道终于对他有兴趣了? 
  “好奇怪的一个人,头发故意梳几绺下来,垂在额角上,剪个时髦的式样,但只具形式,没有神髓,还有那身白衣白裤,哗,就差一顶水手帽——”她笑得弯下腰去。 
  我与编姐再一次面面相觑。 
  我有点气馁,觉得凄凉,怎么搞的,现在时代究竟进步到什么地步了?为什么我们颇认为新奇美观的事物,马利这女孩子会觉得老土与可笑之至? 
  我们的生活是否太舒适,因循之极,已与时代脱节? 
  我真得好好投人社会,做一点事才行,否则这样春花秋月,怎生得老? 
  我默默无话可说。 
  马利反问:“你不觉他滑稽?” 
  我连忙说:“别在他面前说。”否则他真会服毒。 
  马利微笑:“梁阿姨徐阿姨,你们说,罗伦斯是否比他好得多?” 
  恋爱中人都是这样,希望别人赞他的爱人,比听人赞他自己还高兴呢。 
  我很识相,立刻说:“当然,马利,罗伦斯很配你。” 
  她很得意,仰仰精致的下巴。 
  马利运气好,爱上她应当爱的人,只为这一次,我原谅了月下老人,他终于做了件好事。他所办的其他个案,惨不忍睹。 
  我取笑马利,“真看不得你这么快乐,照情理说,你应当凄惨地寄人篱下,悲苦地做一个失去母爱的小孩才是。” 
  马利笑着耸耸肩。 
  如果弄得不好,她爱的不是罗伦斯而是石奇,也有得苦头吃。偏偏她能够趋吉避凶,不可思议。 
  我们还有什么话说呢。 
  “马利,我们祝你幸福。” 
  马利有信心地笑:“那是一定的。” 
  编姐说:“好极了,别忘记保持联络。” 
  我们三双手握在一起,马利喜欢我们,正如我们喜欢她一样。 
  她送我们出客厅。 
  瞿太太倒是很欣赏石奇,频频说:“原来越是大明星,越没有架子,现在我懂得了。” 
  我们告辞。 
  归途中我与编姐大大地抒发了感叹:包括:“在那样的青春之下,怎能不低头”、“马利这一生大概还没有伤过心”、“姚晶让女儿住在瞿家,再正确没有”。“幸福没有标准,当事人觉得好就是好” 
  石奇没了声音。 
  我转头看看他,他正在低目沉思,不知想什么。 
  我问他:“闷?” 
  他不回答。 
  “老闹着要见马利,见过之后,印象如何?” 
  他“哼”一声。 
  我觉得好笑。我说:“跟姚晶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还不满意?” 
  “有什么用?根本没有灵魂,如一个照姚晶外型做的塑胶娃娃。”他闷闷不乐。 
  我冲口而出,“不!马利不是那样的,你不欣赏她就算了。” 
  他们两个年轻人都把对方贬得一文不值。 
  “我永远不会爱上像她那样的女孩子。” 
  “感谢主,你不会。”是我们的答案。 
  石奇说:“对人太不客气。” 
  我们暗暗好笑,他一向被女人宠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神仙妃子如姚晶都与他有过一段,这口气叫他怎么吞得下。 
  我说:“别太狂了,将来年老色衰,你才知道。” 
  “踩我吧,趁兴头里尽情糟蹋我吧,”他没好气,“难道我不会为自己打算?你放心,我不会问你们借。” 
  石奇早已被证实是个小气鬼。 
  编姐说:“谁对下半生有把握?你别听佐子胡诌,她又有什么万年的基业?” 
  编姐说:“佐子一向无隔宿之粮,又自鸣风流,不肯坐写字楼,将来有得苦吃。” 
  我气道:“你这个小人,你又比我好多少?” 
  “我有固定的工作,明天我要回《新文报》去。” 
  我冤屈地说:“石奇,我同你联合起来,赶她下车。” 
  大家乱笑一阵。 
  我们在半途把石奇放下。 
  在他公寓楼下,照规矩有一班小影迷在徘徊恭候,见到偶像的影子,连忙围上来。 
  平时石奇未必有这么好的耐心,但他今夜刚刚惨遭空前的冷落,需要群众的力量来恢复他的自信及自尊,于是出乎意料之外地和蔼可亲,一个个替他们签名,甚至回答问题。 
  我叹口气,人是犯贱的,不失去一样东西,不知道那件东西之可贵,平日还嫌影迷啰嗦呢,多要命。 
  就像写作人嫌读者庸俗,活得不耐烦了。 
  也不是不像我一直觉得与寿林难以沟通,以致今日心如刀割。 
  我忽然抓住驾驶盘。 
  编姐大惊失色,“你发神经。” 
  “驶到杨宅去。” 
  “干么?” 
  “我要去见他。” 
  “来不及了,说不定等到的是两个人,他与他的新女友。” 
  “我不管,我要亲眼看到。” 
  编姐无奈,将车转弯。 
  我又羞愧,“不不,还是回家吧。” 
  “小姐,你怎么了?” 
  我又说:“去,去杨宅。” 
  编姐叹口气。 
  车子停在杨宅门口。寿林家住两层楼的小洋房。自街上可以看到他卧室的窗户,我们抬头,他房间可没亮着灯。这么晚还没回家,由此可知他的日常交际生活丝毫不受影响,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他略为我动气,规劝过几句,是无可救药,也就算数。 
  “叫他呀。”编姐说,“他可以听得见。” 
  “他人不在。” 
  “也许只是不开灯,”她讽嘲地说,“在黑暗中思念你的倩影。” 
  “算了,明天你上班,说我问候他,我们走吧。” 
  “怎么,欲与姚晶比寂寞?”她推开车门,忽然扬声叫道:“杨寿林出来玩!杨寿林,出来玩!” 
  我大吃一惊。 
  她索性下车去按门铃。 
  这一带多么幽静,被她一闹,屋里顿时骚动起来,我看到杨伯伯、伯母在露台探出头来,又听得杨伯母问丈夫,“什么地方来的小阿飞?” 
  又有一把声音说:“爹,我都那么老了,还有什么小阿飞朋友?” 
  “是我们。”编姐叫出来。 
  “哎呀。”杨氏三口失声。 
  寿林来开门给我们,一迎面就喝问我道,“喝醉了是不是?” 
  我不出声,傻笑。 
  编姐同寿林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女朋友好好地来看你,你老是没好声好气,人倒不是坏人,吃相难看,怪不得佐子要生气。” 
  寿林不响,他穿着家常便服。 
  在街灯下,我问:“没有出去?” 
  寿林瞪我一眼,“出去你还看得到我?” 
  编姐在一旁指点,“寿林,别像赌气的孩子。” 
  我说:“我们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编姐又发言:“你专程来找他,何故又怕难为情?两人都口不对心。” 
  有人做旁白,我们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起来。 
  我由衷感激编姐,有谁肯充当这种默片角色?只有吾友梁编辑。 
  “进来坐。”寿林说。 
  “我也跟进来,免得一句话说僵了,两人又宣布再见珍重。” 
  寿林与我对望着,不知什么滋味。 
  在书房坐下,寿林又忍不住发话:“公事完毕了?‘姚晶的一生’可以脱稿了?” 
  编姐问:“你为什么老不饶她?” 
  “没有呀,我只不过问候她而已。” 
  编姐安慰我,“不要紧,他口气这么讽刺,表示仍然在乎,要是真对你客气,那就是陌路人了。” 
  我点点头。 
  幸好寿林并没有赶编姐走。 
  我问:“你有女朋友了?”我们像在上演滑稽楼台会。 
  “你来盘问我?不,我没有女朋友。” 
  “怎么,”编姐问,“那日人家在餐厅吃饭看见的是谁?” 
  “那是我弟弟的女朋友,自纽约来——喂,我有什么必要向你们解释?” 
  我忽然觉得事情尚有三分希望。 
  “佐子,”寿林恼怒,“你不能对我呼之来,挥之去,我有没有其他女人是另外一件事,你不可以把我当一个闲人,专陪你徐小姐在无聊时消遣。” 
  “她也应有自己的事业。寿林,你该体谅她,多年来她一直陪你进进出出,她好不容易有机会追一段有价值的新闻,你就勃然大怒。寿林,也许你认为微不足道的事物,对她来说却是非常重要,你难道不能用她的目光来衡量这件事?” 
  我一直点着头,我巴不得可以向她叩头。 
  “算了吧,难道还要佐子重新追求你不行?况且当年追人的明明是你,《新文报》百多双眼睛都是目击证人。” 
  寿林像是被掴了一巴掌,做不得声。 
  “男人不要小气,将来她要为你十月怀胎生孩子的,多么辛苦。” 
  寿林仍是喜欢我的,从他眼睛可以看得出来。否则生一打孩子都没用,人头落地也没有分数。 
  寿林鼓着气,不发一言。 
  “怎么,打算对坐到天明?”编姐瞪着我。 
  我只得说:“我的气也太大了一点——” 
  寿林不接受这种道歉。 
  我只得再进一步说下去:“不是不后悔——” 
  他仿佛在听了。 
  “——姚晶这样美这样出名,然而她爱的人不爱她,爱她的人她又不爱,一点用也没有,”我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还是觉得有必要说下去,“寿林,至少我与你是一同发光发热,我们不要错过这一段感情。” 
  编姐怪叫起来,“你饶了我吧,我浑身起鸡皮疙瘩,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这种不是人讲的话,你说来作啥?” 
  我尴尬地笑,但不知恁地,鼻子一酸,眼泪缓缓流下来,气氛对白环境完全像上演苦情戏。 
  寿林双目亦发红,他说:“我们都太刚强,现代人以强为荣,宁死不屈,佐子,我很高兴你说出心中的话,我明白了。” 
  我哽咽地说:“当我死的时候,我希望丈夫子女都在我身边,我希望有人争我的遗产。我希望我的芝麻绿豆宝石戒指都有孙女儿爱不释手,号称是祖母留给她的。我希望孙儿在结婚时与我商量。我希望我与夫家所有人不和,吵不停嘴。我希望做一个幸福的女人,请你帮助我。” 
  寿林忽然握紧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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