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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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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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难当然会有的。要想办法去克服,你能克服,生意就归你做,钱就归你独赚。如果没有困难,人人能做,这种生意的好处一定有限。”

“话是不错。”孙子卿觉得朱大器不免有唱高调之嫌,略生反感,所以刺他一句:“我也懂,我也会说!”

“光说不做当然不可以。路是人走出来的,只要方向认清楚,路亦可以走得通。”

朱大器所说的“方向”,只要从浙江方面掌管民政的长毛身上去着手。长毛占了地盘,当然也希望地方安定,市面繁荣,但丝茶两项,必定滞销,因为粗饭尚且不得到口,何来品茗的逸兴,如果布衣亦不能上身,又何敢奢望穿绸着缎?因此,长毛非为丝茶找一条出路不可。

“长毛所占据的地方,现在缺的是粮食,如果拿粮食去换丝茶,他们求之不得。老孙,你倒设身处地想一想,愿意不愿意做这样子的交易?”

孙子卿又被说动了,不过,“我们这方面呢?”他问,“如果彰明较着跟长毛做生意,当官的恐怕不能不说话。”

“这也有取巧的办法,第一,是跟老百姓做生意,只要长毛默许,暗中通知他们那面的关卡放行,我们这面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了。再说,丝茶出口,于上海市面有益,筹饷也容易些,何必阻挠?第二——”朱大器忽然顿住,停了一会方又开口,“这第二个办法就不去说它了,但愿不用。”

这就是说,但愿不用,用必有效。孙子卿当然要听听,是何办法。催着朱大器说下去。

“这个办法万不得已而用。说穿了不值一文:找洋人出面。”

真的,说穿了不值一文,但就连孙子卿这样常跟洋人打交道的人,都不曾想到这一着。值钱的就是旁人想不到,朱大器想得到。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做。”孙子卿在这方面另有看法,“如果说,我们跟洋行接头好了,有多少丝、多少茶卖给他们,谈合同以前讲明,在内地交货,让他们自己打着他们本国的旗子下去收货。这就不算我们倚仗洋人的势力。”

“这无非自己骗自己的说法。”朱大器很坦率地说,“如果是在内地交货,价钱上当然要吃亏,说来说去总是利权外溢。

能够不走到这一步最好。现在我再说第三样生意,这项生意,本轻利重,大有可为,不过良心上讲不过去,好像趁火打劫,说起来有欠光明。所以,我看缓一缓再说。”

孙子卿正听得津津有味,朱大器近乎卖关子的一手,惹得孙子卿心痒难熬,“说,说!”他一叠连声地催:“说说不妨。”

“要我说,我就说。前两样生意,我平时也都想过,只有这样生意,是刘三爷去了以后,触机想到。”朱大器的脸色微现悲戚:“这几年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几代积聚的字画、古董,流落在外头,教长毛糟塌掉,想想真可惜。像陈世发这样,还算是识货的有心人——”

“啊,啊!”孙子卿矍然而起,“小叔叔,这样生意,我一定要做。这不算趁火打劫,是爱惜文物,利己利人,两受其益的事,为什么不可以做?”

“做当然可以做,不过我倒要请问你,懂不懂书画,古董、古书。”朱大器说,“我们相处也好几年了,好像没有听说过,你是这方面的内行。”

“我不是内行不要紧,可以请教人家。”

“这就不大妙了。我们杭州叫这班人‘古董鬼’,凡是玩古董字画的,几乎没有一个不会用心计,假的说成真的,真的反而说成假的——”

“慢来,慢来!小叔叔,假的说成真的,在他们理所当然,何以真的反而说成假的?”

“你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连这点都想不通。”朱大器笑道:“真的说成假的,你当然不要了,他就可以到手了。”

“啊,啊!”孙子卿恍然大悟,怔怔半晌,爽然若失地说,“请教假内行没有用,请教真内行又怕他欺我。这就难了!”

“就是这话,这行买卖不是外行做得来的,道理就在这里。不过照现在这样子,你有个做法,好在外行遇外行,你的价钱出不高,对方也不会狮子大开口,不管好歹,大批收下来,慢慢儿沙里淘金,总有几样好东西出现。”

孙子卿细想了一会,欣然答道:“小叔叔这话不错。好在我也不是拿它当正经生意做,还是保存文物的意思。收下来整理装裱好了,多请几个人来看看,价钱出得相当就脱手,不然自己留着玩。”

“这样想法,就不会有烦恼。我们的生意,还在第一样、第二样上面。等明天我跟刘三爷再细细谈一谈,就好定局了。”

***

第二天,四个人分做两起,孙子卿与小王去找贩卖军火的洋人,朱大器与刘不才在家筹划如何从松江开始,经嘉兴、海宁到杭州,联成一条线,又可以帮官军反攻,又可以自己做生意。这是极艰巨的一番布置,头绪纷繁,当然不是一天半天的功夫谈得出结论来的。

相形之下,孙子卿经手的事,就容易得多了。洋人那面已经谈好,照陈世发所要的数目,买两百枝长枪、一百枝短枪,一半现货,一半期货,价钱也还算公道,孙子卿已经付了五百两银子的定洋。

“现在就要看怎么运过去了。”孙子卿说,“华尔的队伍,现在改了名字,叫做‘常胜军’,最近在关卡上查得很严,想从小河浜偷运出去,未免危险。请英国人护送,一则另外要加费用,再则风声也太大,反倒害了陈世发。小叔叔,你看有什么好办法?”

“再慢慢想,办法总有的。”朱大器说,“我刚才跟三爷在商量,想拿陈世发邀到上海来,当面谈一谈。”

这个主意,近乎离奇,“他肯来吗?”孙子卿问:“他不怕陷在这里?”

“他对我是相信得过的。”刘不才说,“如果他真的不相信,我们留个人在那里当押头——。”

“我去!”小王脱口说道:“我在那里当押头。”

“你肯去,再好都没有。”刘不才又说,“不过,不知道陈世发另外有没有顾忌?如果他肯来、敢来,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所谓“顾忌”,所谓“敢来”,是设身处地为陈世发着想,他的“官阶”不高,而且一直在受排挤,行动自然得要谨慎。

如果私下到夷场来一趟,可能会有人去告密,追究起来是很严重的罪名。

因此,陈世发是不是无此“顾忌”而“敢来”?谁也无法断言,为今之计,只有回到原来的题目上,研究怎么样将那批长短枪运出关卡?

“这件事有两条路,一条路我去走,可以走得通,不过时间上比较慢,而且最好陈世发能来一趟。”朱大器停一下又说:“还有条路,就非要请教松江老大不可了。水路上的把戏,只有他玩得转。”

“老大到浦东看朋友去了,今天晚上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如果不能回来怎么办?”孙子卿问:“小叔叔,你那条路要多少时候才走得通?”

“说不定,至少也得十天。”朱大器有意宕开一笔,向大家征询意见:“是多等些日子,办妥当了再去,还是先去通知陈世发一声,拿难处告诉他,请他耐心等一等?”

这一层上,看法不一,刘不才认为时间隔得太久,夜长梦多,甚为不妥;而孙子卿觉得办妥了再去,是个切实的交代,才能取信于人。谈到最后,仍旧要朱大器来作决定。

他却没有确切的表示。因为他另有一种想法,而此想法,出入关系甚大,要一段时间来考虑。

“暂时不谈吧!我们舒散脑筋,到哪里去玩玩?”

孙子卿附和朱大器的意见,“替刘三叔接风,也是替刘三叔压惊。”他说,“我请刘三叔吃花酒去!”

“应该这么说,”朱大器笑道:“是替三爷庆功。”

“不是!”刘不才拍着小王的肩说,“是犒劳我们这位小老弟。”

“不管是啥名堂?”突然间,朱姑奶奶从一架东洋屏风闪出来,插嘴说道:“你们请刘三叔好好去开开心,这一晌他也太苦了。不过,你们不要带坏了小王,他今年年底就要讨亲了。”

“逢场作戏,又有何妨?”孙子卿深怕扫了小王的兴,赶紧这样接口,然后拿话扯了开去:“刘三叔,请你挑地方。”

照规矩,既是孙子卿请客,自然是在他的“户头”那里,不过刘不才很机警,不肯这样说。因为虽说朱姑奶奶伉爽如须眉,从不干涉丈夫在欢场中的应酬,但蛾眉善妒,千古一例,还是谨慎小心为妙。

“快说啊!”孙子卿又在催了。

刘不才心念一动,“要我说,我就说。不过,我说了你们得依我。”他说,“不然我就不必开口了。”

“自然依你。快说!”

“那天小王提到小桂芳,我倒想去看看她。”

“小桂芳?”孙子卿说,“幺二地方不如长三。刘三叔你‘叫局’不是一样?”

朱大器懂他们两人的意思,一个是要去捧小桂芳的场,而一个是因为做主人,觉得幺二不免简慢。但既然良朋聚首,看花饮酒,自以适性为主,所以他作了仲裁:“依三爷吧!就到小桂芳那里。”

小桂芳那里叫艳红院,孙子卿也来过,但从未在这里做过主人。既然是迎合刘不才的意思,为小桂芳捧场,也就不必先挑人,直接在小桂芳房间里坐,不过首先声明:一切是他请客。

这在欢场中是罕见的例子,在刘不才和小桂芳都算是有面子的事。小桂芳的脾气很特别,平时沉默寡言,遇到兴来时,妙语如珠,滔滔不绝,此时与刘不才久别重逢,不免稍有陌生之感,所以神态矜持,不多说话。但那个“本家”却是能言善道,八面玲珑的人物,知道孙子卿是豪客,朱大器脾气好,手面阔,是一等一的好客人,所以极力巴结,应酬得风雨不透。

“真是想不到刘三爷会来!”她指着小桂芳说:“小阿媛户间里,昨天晚上结好大一个灯花,大家都说明朝有喜事。果不其然,今天有诸位老爷光降。刘三爷,”她一面替刘不才卸马褂,一面仰脸看着他,不胜关切地说:“为啥长远不来?人瘦了!”

“是想你们小阿媛想瘦的。”孙子卿笑道,“闲话少说,肚子饿了,‘摆台面’。”

全席谓之“摆台面”,半席谓之“吃便饭”。本家听说“摆台面”,自然格外地笑逐颜开,一眼看见大小姐捧来的瓜子水果,立刻便说:“水果碟子拿回去,换外国苹果来!”

接着又张罗茶水,摆上烟盘,拿过一叠请帖和局票来,孙子卿便问:“刘三叔,要不要请两个朋友来?”

“请一个。”刘不才答说:“把黄胖请了来。”

黄胖自然姓黄,但胖是虚肿,他生过一场黄胆病,一直不曾痊愈,因而得了个外号叫做“黄胖”。此人是个朱大器所说的“古董鬼”,但鬼得很上路,对好朋友他就有一句话挂在口边:“兔子不吃窝边草。”刘不才要请他的意思,孙子卿当然明白,但就因为深知黄胖的为人,所以不加阻拦。

于是小王执笔,信手挥道:“飞请黄胖老爷速驾艳红院一叙。”写完,交“相帮”立刻送出。

“叫局了!”孙子卿说,“小阿媛举荐吧!”

“慢慢!”朱大器说,“等开席再叫,也还不迟。让三爷跟小阿媛叙叙,我跟你躺躺烟盘。”

于是孙子卿跟朱大器隔着烟灯对面躺下,小王端张凳子坐在烟榻前面听他们谈话——谈的自然是正事,就这一路来,朱大器将他要走的那条路想停当了。

“我明天去看吴观察。”他说,“这件事,我们要走大路。”

所谓“走大路”,照朱大器的解释,就是先征得上海道吴煦的同意,秘密进行策动陈世发反正。这样做法是拿自己的脚步先站稳,一向谨慎细密的孙子卿自然赞成。

不过,他也有疑问:“如果吴观察不同意呢?”

“为什么不同意?”朱大器反问一句:“又不要他出钱,而且策反不成,于他亦无害处,何乐不为?”

当然,还有朱大器个人对吴煦的关系,他尚未计算在内。

孙子卿细想一想,果然不错是自己过虑,就不再有何异议了。

“走大路可以省事得多。不过,老孙,交涉还是要你去办,而且要办得很扎实,不能拖泥带水。否则,不但前功尽弃,还有后患。”

在烧着烟玩的孙子卿,听他的语气严重,便放下烟签子,坐起身来,望着朱大器说:“是不是跟洋人办交涉?”

“当然。”朱大器说,“虽说走大路,做起来要象走小路的样子,才不会惹人疑心。我的意思是,洋枪仍旧照走私那样,找条僻静的小河浜运出去,我跟吴观察要件公事,你拿了去看华尔,要他关照部下,放一条路。”

“这容易。这个交涉我办得了。”孙子卿点点头说:“我懂小叔叔的意思,要跟华尔切切实实讲清楚,他不能干预我们的事,更不能出花样,拿我们当是‘向导’,暗底下派人跟踪,去打陈世发。”

“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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