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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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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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看起来,你是真的肯给李小毛磕头?”刘不才困惑地,“我到现在还不大相信你的话。小张,你总要说个道理我听。”

“回头再说。”

“一定是碍着我。”桐月老四十分机警知趣,“我到厨房里看一看,让你们好说悄悄话。”

果然是因为碍着桐月老四,等她一走,小张低声说道:“刘三哥,我是找不着这么一个可以给他磕头的机会。倒不是为他,是为我自己。”

“越说越玄了!”刘不才苦笑,“本来凡事我们都可以做个联手,彼此的心思差不多,一点就透,无须多说,只有这件事我莫测高深。”

“不是你莫测高深,是我还没有点,我说一句,你就明白了,为来为去为的是‘开香堂’,总是我亏负他。”

这一说,真的一点就透,刘不才完全懂了。李小毛在他们“家门”之中,犯下乱伦大罪,依“家法”该当处死,到底是他们帮里的“家务”,与局外人无干。由小张这面来说,虽然出于正义,但诱捕李小毛,毕竟是出卖朋友。为了补过赎愆,所以心甘情愿给李小毛磕一个头。

“说实话,想起这件事来,我良心总归不安。现在好了,”

小张欣然说道,“我给他磕过一个头,事情就算了结了,我心里的痞块也可以取消了。”

“你心里的痞块取消,我心里的痞块也没有了。”高兴异常的刘不才说,“看来我要交运了!这样想来想去办不通的事,居然也会误打误撞,变成一桩好事!你说我是不是要交运了?”

“是啊!”小张打趣,“眼前就有一步运,桃花运!”

“哪个交桃花运?”是桐月老四在门外接口,帘子一掀,见她含笑问道:“可是刘老爷交桃花运?交上怎样出的人物,也让我们看看嘛!”

刘不才一高兴之下,口就松了,当下便谈顺姐的一切,连黑头里抱着她香面孔的经过,亦不隐瞒。惹得小张和桐月老四,哈哈大笑,乐不可支。“闲话少说。”桐月老四问道,“可要我来做个现成媒人?”

“要,要!将来我会好好谢媒。老四,”刘不才问道,“你的‘小房子’借在什么地方?”

“小房子”是窝养恩客之处。桐月老四跟小张正打得火热,听得刘不才这一问,怕惹小张疑心,便有些急了,“哪里来的‘小房子’?”她气急败坏地说:“刘老爷真是‘日里白说,夜里瞎说!’不好冤枉人的。”

“你不要着急,不是啥冤枉你。”刘不才指着小张笑道,“你跟你们这位,还不该借小房子?”

桐月老四不肯承认自己误会,但刘不才一提到小张,却勾起了她的幽怨,也是手一指:“你问他!”

“怎么?”刘不才转脸去问:“好像还有文章?”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不喜欢让人掐住喉咙——”

“哪个掐你喉咙了?”桐月老四抗声相争,然后要刘不才评理,“刘老爷,我跟他说,借一处小房子,他来了省得住客栈,会会朋友,要谈啥生意也方便,每个月花不了多少钱。不是蛮好的事?至于本家看他一借小房子,这里来得就少了,再说,我要抽功夫陪陪他,‘生意上’当然也难免照顾不到。这都是本家的损失,所以要他替我做个生日,也不过摆个‘双双台’。他一听就翻了,说掐住他喉咙一斧头砍!刘老爷你想,桐月院‘带档’的又不止我一个;人人都像我这样子,本家还有啥指望?为了别的小姊妹,本家不能不这样做,他就当‘开条斧’了!刘老爷你说,可是气数?”

小张听他数落,自己也觉得错了,同时也觉得脸上下不来,便乱以他语:“好了好了!不谈这件事,三哥,我们商量明天见了李小毛怎么说?”

“不!”刘不才说,“谈好一件。我倒有个主意,我们小房子借在一起,好不好?”

“怎么?”小张有些诧异,“三哥,你倒真是一见钟情。你平日不是这样子的啊?”

“要啥样子?”桐月老四白了他一眼,“刘老爷的主意蛮好。

我倒看中了一幢房子,样样都好,就嫌太大,刘老爷借一半给顺姐住,再好都没有。至于‘做生日’,我自己替我自己做,酒席、‘下脚’,一概我来开销。不过,要借你张大少的名义,出个面。这总可以吧?”

小张笑笑,“你当我是‘吃拖鞋饭’的朋友?”他说,“我不是李小毛!”

“你看,”桐月老四颇不以为然,“好端端地伤触人。这话传到人家耳朵里,恨死了你,你给他磕一百个头也是白磕。”

听得这几句话,刘不才深深点头,“小张!”他帮腔相劝,“老四着实有见识,说的是好话,你不可不听。说实在的,你样样都出色,就是言语上头,话风如刀,不肯让人,将来会吃亏。”

“你看看,到底刘老爷是老江湖,人情世故,比你懂得多。”

“你们不要一搭一档,互相标榜了。明天就替你做生日。”

小张说道,“‘双双台’总要二、三十位客来吃,少了不像样。

这二、三十位客倒难请了。”

“客倒不必愁,吃花酒不是鸿门宴,不怕请不到。”刘不才说,“倒是地方先要安排好。”

这是内行话。小张在花丛中的资格还浅,虑不及此:客人虽只二、三十位,却要有可供五六十人起坐的场所,才容纳得下。因为每人都要叫局,姑娘要带乌师、带娘姨或者小大姐,所以叫一个要来三个,就算此去彼来,不是一时间都集中,至少也得一大两小三个房间,才勉强够用。

因此,桐月老四便对小张说:“你也不要得着风就是雨。

刘老爷比你想得周到。摆个双双台,也不是马马虎虎的事,等我先跟本家商量,第一要看大房间那天有空,第二要跟小姊妹借房间,明天一定来不及。只要你有这番心,本家也就晓得了,不必急在一时。现在有刘老爷的好事在内,明天去看房子,买家具才是第一正经。”

“随便你。你说怎么就怎么,一切你作主。”小张探手入怀,取一张银票放在她面前,“二百两银子,你先用了再说。

刘老爷自己人,他也不耐烦弄这些零碎杂务,也请你偏劳了。”

“对!老四拜托你。用多用少,不必顾虑,总归你们怎么样,我们也怎么样就是。”

桐月老四抿嘴一笑:“我们、我们?听起来真好亲热!”

这夜刘不才在桐月院“借干铺”,是小张的主意。第二天一早起身,匆匆漱洗,相偕出门,两乘轿子直到朱素兰家。

下轿一看,门庭悄然。住在厢房里的男工倒雅得很,浇花饲鸟,意态悠闲,看见一大早来了两位客人,有些手足无措,延入客厅,顾不得招呼,就在楼梯口大喊:“顺姐、顺姐!

刘老爷来了。”

顺姐倒是起身了,正在收拾房间;听说刘不才一早就来,也觉意外。这一夜前思后想,决定委身以后,而且料想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在楼下诸多不便,所以答一声:“请刘老爷上楼吧!”

刘不才还未开口,小张一马当先,“咚、唷”地踏上楼梯,刘不才便也紧跟在后。上得楼去,顺姐掀帘出迎,一看是小张,急忙又缩了回去,因为她只穿了一件对襟的小棉袄,窄腰凸胸,不可以接待不熟的客人。

***

小张知趣,在门帘外门站住,转脸向刘不才笑道:“三哥,你一个人来就好了!昨天晚上睡得太少,在这里困个‘回笼觉’,包你起来精神百倍。”

刘不才摇摇手,示意禁声,然后低声说道:“你最好楼下先一坐,我照你的话,先跟李小毛谈一谈比较好。”

小张是在昨夜就教了刘不才一番话的,为何他给李小毛磕头,只能“私底下”磕?因为杭州拱宸桥开香堂,处置李小毛这件事不便说。如果公开陪罪,大家一定要问,就算小张在朱素兰家得罪了李小毛,必须“吃讲茶叫开”,又何致于要磕头陪罪?那一来岂不是非逼得揭穿底蕴不可?

因此,小张自然了解他要跟李小毛谈些什么?点点头,悄然退到楼下。

于是刘不才掀帘入内,顺姐已披了件长袄,正在一面扣衣钮,一面拢头发,同时问道:“为啥来得这么早?”她又不满地说,“你的这个朋友,真是冒失鬼!”

刘不才笑了,“你倒不要骂他。人是好人。”他说,“将来大家还要住在一起呢!”

“谁跟他住在一起?”

“自然是我。”

“那与我什么相干?”

“怎么不相干?有我就有你。”刘不才不容她多问,紧接着说:“你把李少爷请了来,我有话说。”

顺姐迟疑了一下,“我一瞌睏醒,听见钟打五点,他们还在说话。”她说:“此刻叫得醒、叫不醒还不知道。”

“怎么会叫不醒?你跟他说,小张来给他磕头,他自然精神百倍了。”

果如所言,顺姐推门进入朱素兰的卧室,不消片刻,便见李小毛短衣趿鞋,揉着眼皮迎了出来,一见刘不才便问:“小张来了?”

“是的。在楼底下。”

“刚才,”他问,“刘老大你跟顺姐怎么说?”

“小张来给你磕头赔罪。”

“真的?”李小毛双眼睁得好大。

“我骗你做什么?不过,李老弟,有句话他要我明言在先,磕头只能在这里私底下给你磕,他说他有件事对不起你。这件事,他知你知,不便跟第三者说,所以只有你们两个人当面叫开。”刘不才又故意装得好奇地,“到底啥过节?我问他,他怎样也不肯说,李老弟,你何妨讲给我听听,让我们评评理。”

李小毛听得这番话,神情有些尴尬,但却无慢色,与前一天晚上,提到小张便破口大骂的态度,绝然有别。刘不才心里有数,他对小张的恶感,已大为减低了。

见他难以回答,刘不才自然不宜“打破沙锅问到底”,便又自我转圜地说道:“想来必是小张大大地对不起你,不然以他的性情,也不是肯随便给人磕头的。李老弟,大家都是朋友,我有句逆耳之言,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说!尽管说。”

“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小张认错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何妨索性大方些,教他越发觉得欠了你的情,处处地方会顾到你。你说要他磕头,他一定磕,我可以保险,因为他犯不着在我居间传话的人面前,说话不算数,而耍个莫名其妙的花腔。不过这个头一磕,照我想,他心里一定有这样一个想法:张某人,我从前对他不起,给他磕过头,赔个罪了。从此以后,不欠他点啥。用不着忌惮他了。这样子,李老弟,你想有啥意思?”

这套话不是小张授意,而是刘不才一路上仔细盘算得来的。目的是希望小张免去一跪,而步骤却以试探为开始,如果李小毛旧恨难消,话中滴水都泼不进去,便见机不言,不然,还预备着几套说法,一步逼一步,要将李小毛说动了为止。

李小毛当然要踌躇。话是好话。不过想起“开香堂”时候,那番羞辱,那番惊吓,都由小张而起,那一口气实在有些咽不下。

就这彼此沉默的当儿,顺姐从里面闪了出来,一只朱面托盘,上面放着两只盖碗,却不是现泡茶,而是朱素兰替恩客预备的补品,坐在“五更鸡”上面的冰糖莲子银耳羹,一分为二,顺便敬客。

第一碗送给刘不才,顺姐只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第二碗送给李小毛,她低声带过一句话去:“先生请你!”

李小毛便告个便,回身进房,朱素兰将他拉到床沿上坐下,悄悄说道:“刘老爷说的是好话。你自己要创业,全靠朋友帮忙。你不听他的话,得罪两个朋友,听了他的话交两个朋友。这一进一出的关系,你倒想想看。小张这个人,我虽是第一次见,他的性情我倒看透了,这种朋友交得好一定有用处,交不好也有坏处。全看你自己。”

这番帮腔,很有力量。李小毛再拿刘不才的话,回想了一遍,觉得他猜测小张的想法,很有意思。小张肯磕头,当然是自觉在朋友面上有所欠缺,这份欠缺磕过头就算弥过了。

如果有人知道这回事,问他一句:小张,你为啥向李小毛磕头?他自然要拿当初开香堂的前因后果,说个明明白白。那一来自己还怎么做人?

转念到此,不由得满心烦躁。同时他就顾不得那口气咽得下,咽不下,只巴望能封住小张的嘴。这话自不必跟朱素兰说,顺着她的意思,趁势落篷就是。

“好了!我听你的话。”

“这才是!”朱素兰很高兴地勾着他的脖子,“只要你肯听劝,我们就一定有好日子过。”

李小毛点点头,乱眨着眼,很用心地想了一会,方始徐步出堂,很从容地说道:“刘老大,凭你的面子,我不能说个不字。小张呢,我们见见面!”

刘不才喜出望外,原以为要费一番唇舌,不想这样轻而易举地收功!当即高拱手、低弯腰,近乎做作地一揖到地,“承唤之至!”他说,“老弟台实在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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