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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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楼-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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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速地理着纸牌,让他们看各种样板:

“就是说,刚才讲到富尔,对吗?富尔就是手中的牌正好凑到三张同点,再加一个对子。懂了吗,车臣人?”

“我不是车臣人,”艾哈迈占摇了摇头,不过并没生气。“参军以前我才算是车臣人。”

“那好。接下来是同花。这就是指5张牌都是同一花色。再往下是4张同点,第五张随便什么都可以。然后是小同花顺子。就是同一花色的顺于牌,从9到K。瞧,就是这样的……或者是这样的……还有大的,叫大同花顺子……”

并不是一下子就能什么都明白,不过马克西姆·彼得罗维奇要他们相信,在玩的过程中会更清楚是怎么回事。而主要的是,他如此好心好意地讲解,讲得那么亲切,口齿那么清楚,使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由衷感到温暖。这样一个可亲可爱的人,这样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医院的大病房里遇到!瞧,他们围坐在一起,形成一个多么团结友好的集体,这样一小时接一小时地玩牌,每天都可以玩下去,何必去想疾病呢?何必去想其他不愉快的事情呢?马克西姆·彼得罗维奇是对的!

鲁萨诺夫刚想预先说明:在他们还没有完全掌握牌的打法时,不赌钱,——忽然门口有人问:

“谁是恰雷?”

“我是恰雷!”

“到楼下去,您妻子来了!”

“呸,这娼妇!”马克西姆嫩得罗维奇并无恶意地华了一口,“我对她说过了,星期六不要来,星期日来。差点儿没撞车!……

咯,对不起,弟兄们。”

牌又没玩成,马克西姆·彼得罗维奇走了,而艾哈迈占和那个哈萨克青年把牌先拿去复习,练着玩。

于是,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又想起了肿瘤和3月5日,从角落里感觉到猫头鹰那不以为然而又紧盯不放的目光,可是转过身去,却看到啃骨者睁着的眼睛。这人根本没有睡着。

科斯托格洛托夫在这段时间里根本没睡,当鲁萨诺夫和瓦季姆寨寨奉寒翻阅报纸和窃窃私语的时候,他每句话都听见了,故意不睁开眼睛。他很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听听瓦季姆怎么说。现在他已用不着把报纸拿过来打开看了,一切都已清清楚楚。

又突突地跳起来了。心突突直跳。心在揭一扇铁门,这门本来永远不会打开,可是现在却发出了一种轧轧的响声!居然还颤动了一下!环扣上的铁锈也开始散落了。

科斯托格洛托夫对于从自由人那里听到的情况怎么也无法想像:两年前的这一天老年人哭,姑娘们也哭,整个世界如丧考批。对他来说,这实在是不可思议,因为他记得他们那里当时的情景。那天忽然不放他们出去干活,营房的门锁也不打开,就那么把他们关在里边。营区外面的广播喇叭本来随时都听得见,这天却关掉了。所有这一切合在一起,说明头儿们不知所措,好像是大祸临头。而头儿们有了祸殃,犯人们喜在心上!不用出工,躺在床上,饭自会送来。起初大伙尽睡大觉,后来觉得蹊跷,再后来就弹吉他,弹班杜拉,串床铺窃窃私议。囚犯们不论被关到什么偏僻的地方,事情的真相总是会渗透进去!或者通过切面包的女人,或者通过开水房,或者通过伙房。这样也就渐渐传开去,传开去!起初还不太肯定,而只是在营房里走来走去的时候,偶尔坐到床铺上:“喂,伙计们!看来,凶神盖床单啦……

“你说什么???”——“我怎么也不会相信!”——“我倒是完全相信广——“早就到时候了!”于是,大伙大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吉他弹得更响了,三弦琴也弹得更响了!可是,整整一天一夜没打开过营房门。第二天早晨,在西伯利亚还很冷,全劳改营的人都奉命出去列队,一个少校、两个大尉和几名中尉全都到场。由于伤心脸色发黑的少校开始宣布:

“我怀着深切的悲痛……告诉你们……昨天,在莫斯科

囚犯们那皮肤粗糙、颧骨突起、丑陋不堪的黑脸开始呲牙咧嘴地现出怪相,他们差点儿没公开欢呼。看到这种即将笑出来的面部表情,少校暴跳如雷地命令道:

“帽子!摘下来!!”

于是几百名囚犯在刀刃上犹豫不定:不搞吧,暂时还不可能;摘掉吧,实在是违心和委屈。然而就在这时,营里擅长恶作剧的那个天生幽默的人,抢在所有的人前头,把自己头上的一顶假毛皮的斯大林式的帽子摘了下来,抛向空中!——作为他执行了命令!

几百人都看见了!于是纷纷把帽子抛向空中!

少校气得透不过气来。

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之后,如今科斯托格洛托夫了解到,当时老年人哭了,姑娘们哭了,整个世界如丧考地……

恰雷回来时更高兴了,而且又带来满满一提兜食品,不过提兜已是另一只了。有人暗暗冷笑,而恰雷自己则首先公开地笑了起来:

“唉,你拿这些娘儿们有什么办法呢?既然她们喜欢这样,那为什么不让她们高兴呢?这会碍谁的事?

不管是什么夫人和太太,反正会送上门来!……”

接着他就哈哈大笑起来,引得听的人也都咧着嘴笑,他自己笑得直摆手。鲁萨诺夫也由衷地笑了起来,因为马克西姆·彼得罗维奇的顺口溜编得很逗。

“那么您的太太怎样呢?”艾哈迈占乐得气儿透不过来。

“甭提了,老弟,”马克西姆·彼得罗维奇叹了口气,把食品一一放进床头柜里。“咱们的法律需要改革一下。这个事儿倒是穆斯林的办法比较合乎人道。比如说,从去年8月份开始,允许人工流产了,生活中的这个问题也就大大简化了!的确,女人为什么要孤单单地过日子呢?一年当中哪怕有人去看她们一次也好。对出差的人来说也是方便的: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一个安乐窝。”

食品中间又隐隐约约露出一只深色的玻璃瓶子。恰雷掩上了床头柜的小门,拿着空提兜走了。他很快就回来了,看来对这个娘儿们他并不十分娇宠。

他像当初叶夫列姆那样,在通道的同一个地方停住了脚步,一边望着鲁萨诺夫,一边搔了搔后头上的夜发(他的头发无拘无束,颜色介乎亚麻如燕麦秆之间):

“邻居,咱们一起吃点,怎么样?”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会意地微微一笑。不知怎么今天的午饭迟迟没有送来,而看到马克西姆·彼得罗维奇兴致勃勃地把食品一样样放进床头柜以后。他根本不想吃那种普通的午饭了。况且,马克西姆·彼得罗维奇本人及其厚嘴唇上流露出的微笑能够引起一种愉快的、愿意品尝美味的感觉,使你不由得恰恰想跟他一起进餐。

“来吧,”鲁萨诺夫邀请他到自己的床头柜这边来。“我这里也有一些吃的东西……”

“来两杯,怎么样?”恰雷弯身问道,他那麻利的两手已在忙着把瓶瓶罐罐、一包一卷往鲁萨诺夫的床头柜上搬。

“这可不行!”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摇摇头。“得我们这种病是严格禁止……”

一个月以来,病房里任何人连想都没敢想,可是对恰雷来说,不这样似乎就没法活。

“你叫什么名字?”他已经到了鲁萨诺夫床前的过道里,同他促膝而坐。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

“帕沙!”恰雷亲热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别听医生那一套!他们治病等于把人往坟墓里整。咱们可是要活呀——活得逍遥自在!”

马克西姆·恰雷憨直的脸上显出信心十足和友好的样子。今天是星期六,医院里在星期一之前一切治疗均告暂停。晦暗的窗外雨下个不停,把鲁萨诺夫同他所有的亲人和朋友统统隔开了。报纸上没登悼念的照片,无以名状的委屈情绪凝结在心头。电灯早就赶在漫漫长夜到来之前照得病房亮堂堂,在这种情况下,此时倒是可以跟这个着实可爱的人一起喝一杯,吃一点,尔后打打扑克。(他玩扑克,对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的朋友们来说,也会是条新闻!)

恰雷可真是个机灵鬼,酒瓶已被他放在枕头底下了。他用一个手指使瓶盖开了封,在膝盖旁边悄悄地给两人各斟了半杯。他们就在那里碰了碰杯。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真正按俄罗斯人的风格,把前不久的恐惧、禁忌和誓言一概置之不顾,只想洗去心头的郁闷,让自己感到温暖。

“咱们要活下去!要活下去,帕沙!”恰雷安慰他说,他那怪模怪样的面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甚至变得很凶。“谁活够了,那他尽管等死好了,可咱们俩一定得活下去!”

这句话成了祝酒辞,他们干了杯。鲁萨诺夫在这一个月里身体变得十分虚弱,除了淡淡的红酒什么也没喝过,现在却一下子像点着了火,而且这团火不断地蔓延,扩散到全身,仿佛还对他说:没有必要耷拉脑袋,进了癌症楼人们照样生活,还要从这里出去。

“这些个……息肉……使你疼得厉害么?”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问。

“是的,不停地疼。可我不理它…帕沙!喝了伏特加不会更糟,你要明白这个道理!伏特加能治百病。到了上手术台的时候我还要喝酒精呢,而你以为怎么着?瞧,就在那个小瓶子里…伪什么要喝酒精呢?因为立马上就能被吸收,多余的水分不会有。手术大夫把胃翻过来一看——什么也找不到,干干净净!而我反正醉了,什么也不知道…再说,你也上过前线,明白这个道理:每逢进攻之前,就发伏特加……你负过伤吗?”

“没有。”

“你运气好…而我负过两次伤:这儿,还有这儿,你瞧两只杯子里又各斟上了100克左右。

“不能再喝了,”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不怎么坚决地推辞说。“危险啊。”

“什么危险?是推向你灌输了鬼话,说是危险?……来,吃番茄!啊,多好的番茹!”

说得对,既然开了戒,喝100克银喝200克有什么不同?既然伟人死了也没有人提起,喝200克跟喝250克有什么两样?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把第二杯也干了,表示铭记主人的盛情厚意。一干到底,就像在忌日宴上一样。他满怀忧伤地撇了撇嘴。随后把番茄往扭曲了的嘴唇中间送。他会意地倾听马克西姆说话,两个人的脑门子几乎碰到了一起。

“嘿,红得多可爱!”马克西姆在发议论。“这里,1000克番茄卖一卢布,要是带到卡拉干达,能卖30卢布。那还抢不到手呢!可要带吧——不行。托运吧——不接受。为什么不可以呢?你倒说说,为什么不可以?……”

马克西姆·彼得罗维奇激动了起来,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从中看得出他在紧张地思索,探求生活的意义。

“一个穿旧上衣的小人物来到站长面前:‘你,站长,想活下去吗?’站长连忙抓起电话,以为这人是要来杀害他……可是这个人却在站长办公桌上放了3张100卢布的钞票。‘为什么不让带?’他问。‘为什么说“那不行”?你要活,我也要活。你就吩咐他们把我的那批番茄作为行李托运好了!’就这样,帕按,生活胜利了!一列运行的火车,名义上是‘客车’,而实际上运的全是番茄:行李架上是番茄筐,行李架下也是番茄筐。给列车员一点小费,给检票员一点小费。出了路局的管辖范围,便是另外一些检票员了,那就对他们也表示点小意思。”

鲁萨诺夫已感到晕乎乎了,浑身发热,此时疾病已被压倒。但是马克西姆所说的事情,似乎不大对头……协调不起来……岂不违背…,

“这是背道而驰!”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固执地说。“为什么要这样呢…·该不好……”

“不好?”恰雷感到惊奇。“那你尝尝这种不威不淡的脑番茄!还有这鱼子酱,也来点…在卡拉干达,石墙上刻着大字:‘煤就是粮食’。不消说,这是指工业粮食。可是人们要吃的番茄却没有。要不是会做生意的人往那里运,那就一点也不会有。人们花25卢布抢到一千克,还要说一声谢谢。这样总算看到了番茄,否则连影儿也见不到。在卡拉干达那里,人蠢到什么程度,你简直无法想像!他们找了一些警卫、打手,不是派他们去装几十车皮的苹果往自己那里运,而是把他们分布在草原上把守各条路口——要是有人往卡拉干达运苹果,就拦下来。不许通过!他们就那么一直把守着,这些蠢货!……”

“怎么,你就是干这种生意的?你?”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有点噢丧。

“怎么会是我呢?我么,帕抄,不是带箩筐跑单帮的。我是带公文包的。是带小小的手提箱的。有的少校、中校出差证快到期了,就去敲售票处的窗口,可是车票却弄不到!根本弄不到票!!……我可从来不去敲那儿的窗口,却总是能弄到车票。我知道,在哪个车站上要弄到票就得去找烧开水的,在哪个车站上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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